“我能有什么心事,”这酒喝的他有些上头,他轻拍额角,指尖儿传来的冰凉能让他稍稍清醒一些,“我只是担心陛下。” 一听又是事关宫里那位,小双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儿,眼前这位位高权重的冷长清冷大人,好似整日就惦记两件事,一件是朝政,另外就是何呈奕相关。 “那位是九五至尊的皇上,无论想要什么只需勾勾手指便能得到,哪里用得着你担心,你何不多关心关心自己的事?” 若是往常,有人敢在背后这般非议皇上,冷长清定要生怒挂脸,可今时不同往日,小双说出这番话,他便一笑置之也算罢。 见他又往口中送了一杯,小双也忍不住伸手取过酒壶,四下无空杯,她便拿了一只装着果脯的小碗,将里头的东西倒到另一只碟子里,而后满上小半碗,也一口灌下去。 这一口呛的她不轻,倒不想着这酒竟是这般烈性的,她拍着心口直咳嗽,眼红鼻子红。 冷长清更是被她吓的不轻,伸过后为她轻拍背脊,“你这是做什么?” 口中的辛辣苦味仍没消去,小双吃了一片果脯才勉强压下,吸着唇道:“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你喝便想喝,想着我将它们都喝了,你就不用喝了。” 闻言冷长清笑笑,反而不知该如何去说她。 “对了,你还没说呢,你担心陛下做什么?是宫里出什么事了吗?”她直起身子,“是不是秦葶有事了?” 冷长清的手自她背脊上拿下,端正坐好后才摇摇头,“秦葶应当暂时不会有事,只是近日着实不是好日子,待过了这个月,想来便好了。” “到底什么事啊?”看他一脸神秘,小双不依不舍地问。 “罢了,时辰也不早了,这酒我也不喝了,回去歇息吧。”冷长清自是不肯说,他自桌案前起身,朝小双招招手。 小双顺势站起,随着他下步凉亭。 冷长清在前,她在后,此刻园中安静,唯有清冷的月光和二人的脚步声。 自背面看,冷长清远要比正面年轻的多,小双小步快跟上去,抬手比着自己的身高,相量之下,应是正好能到他的耳朵。 “对了。”前面的人不知突然想到了什么,毫无预兆的扭过身来,小双来不及撒住步子,更没来得及放下比量的手,他一回身,小双正以那般怪异的动作停在那。 以奇怪的目光上下一打量,“你这是干什么?不会是要在背后偷袭我?” 难得,冷长清也会说笑话了。 小双有些尴尬的笑笑,将手拿下来,轻轻摸了摸鼻尖儿笑笑,“没有,我就是看看我到底长了多高了。” “你都多大了,还能长个子不成?”冷长清又笑笑。 “我十九了。”小双立即回道。 “看不出来,还以为你才刚及笄,”他眉眼温和,自里头透出清透的笑意来,而后双手背在身后,望天感叹,“ᴶˢᴳᴮᴮ年轻还真是好。” 这个角度,小双抬眼望着他的下巴,不禁好奇,“你十九岁时,是什么模样?” 这倒是将人问的愣住了,冷长清望天的目光显然一窒,似当真认真的思索了一番,而后半是回忆半是猜想道:“我十九岁时.....太遥远了,已经过去许久了。” 十九岁时,冷长清还是一个籍籍无名的穷书生,寒窗苦读,满心抱负。 现在若真的回忆起来,他似还能听到当年所居破屋烂舍时,院栏里养的鸡鸭啼嚷之声,还有畜栏中偶尔会传来的牛粪味儿。 那便是伴随着他年少时最深刻的记忆。 “若是让你回到十九岁时,你还乐意吗?”小双自秦葶口中听过关于冷长清的过往,他并非世家子,也是凭着自己的本事一点一点爬上这个位置的。 所以小双在心里,对他是钦佩的。 她更很想知道,关于他的过去,可否还有让他留恋的东西。 “若是还能回去......”他轻眨双眸,而后眼底流露的那股遗憾当真就捂不住了,他丝毫不掩藏自己的心思,直言道,“若能回去,自然是最好,我也真的想回去看看。” 看看他的心上人。 那个在他心里的女人,她病逝太早,甚至未等到他衣锦还乡,这是冷长清一辈子的遗憾。 他突然眨眼,而后目光投在眼前的小双脸上,心里暗道:“她死的那年,也是十九岁......” 这般突如其来的注目让小双的心跳了一下,而后静止,好似先前她从来没有留意过冷长清的一双眼,眼尾下垂,目珠清亮,眼仁黑且大,看人时有一股独特的专注。 他容貌清秀,有一种读书人独有的儒雅,若非是他非要蓄的那一圈儿老气横秋的胡子,且说他三十多岁都不会有人相信。 应是喝了那一大口酒这会儿的小双有些上头,有些神志不清,被那东西壮了熊胆,或是她被鬼上身疯了,她上前一大步,踮起脚尖猛的扑过去对着冷长清的脸颊便亲了一下。 那声音响亮,在夜深人静时尤其响亮。 冷长清只觉着身前有一道人影扑过来,而后脸颊处粘了一处软糯,似蜻蜓点水一般飞快,又又似朝他砸了一块巨石。 下一瞬,两个人齐齐愣住,竟连呼吸都顿住了。 冷长清眼里的情绪万分复杂,不过刹那间似更替了四季那么长远。 小双更是傻了,甚至不晓得方才的是不是出自她的本意,轻抿了唇,而后缓缓朝后退了两步,再也没脸在此地待下去,扭着身跑开了,哪里黑往哪里跑。 徒留冷长清在冷风中伫立,胸口五味杂沓而至。 ....... 暗夜风凉,空气中处处透着早春的潮气,到了后半夜,月色被浓云遮住,许是不久便会有雨雪降落,除了灯影下,处处透着一股子阴暗。 雨花阁不远处的一座假山后,两道人影隐在漆黑的角落中,若不是有人声,很难被人察觉。 玉娇吹熄了手里的灯笼,借着旁处灯火打过来的一点点烛影,自身上摸出一个一掌可握的纸包,塞到对面那人手里。 对面之人有些犹豫,未抬手去接。 玉娇见她迟疑,便急声催促道:“愣着做什么,快拿着。” 在她的催促下,里面那人才缓缓接过,指尖儿用力捏了那纸包小声道:“玉娇姐,这能成吗?” “怎么不能成,此事你知我知,只有成没有败。” 沉默片刻,那姑娘稍朝外挪动半步,烛影正好打在她的侧脸上,肤白圆脸,是御前掌事宫女手底下的人,静月。 显然对于玉娇的胆量来讲,她有些怯意,那纸包怎么也不肯收回到自己衣襟里,“要不还是算了吧,她好歹是皇上的人,我瞧着皇上待她不错,若真有个闪失,怕是咱们的命都要没了。你倒是有皇后娘娘保着,可我......” “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儿,与你相亲相爱的那个侍卫哥哥可当真是白死了,你眼看着就能出宫嫁人了,在这个节骨眼上你的情哥哥不明不白的被人打死了,你就不伤心,你就不难过?” “皇后娘娘都与我说了,你那侍卫哥哥可不是与妙才人身边的宫女私通,他是被人害了,死的那叫一个惨,血流了满地,尸身随便被丢出去,连个破草席都没有。若就此也就罢了,却落得个和宫女私通的名声,死了也不得安宁。” 不提还好,一提这,那静月心就同翻了肉一般的跟着痛。 着实不忍再听下去,静月似一下子来了斗志,“可是.......皇上待她当真重视,别瞧着表面上她是个宫女,实则日日都睡在龙榻上,皇上若不喜欢她,哪里会这样,我只是担心东窗事发.......” “所以这次,咱们得将她一击毙命,不能让她再逃开,”静月若不说日日在龙榻上玉娇还没这么生气,此下听了,便更加了不得,“这次的计划,可保万无一失,旁人是伤不得她,可若经皇上的手呢?” “玉娇姐姐,你同她是有私仇吗?” “私仇谈不上,我是为了我们家皇后娘娘出头,入宫这么久了,我们娘娘身为正宫一直被冷落,还不是因为皇上被秦葶那个娇精缠住了,一个卑贱女子,哪里来的资格与我们娘娘争宠。”这话玉娇也且骗着编着说了一半,她不恨秦葶吗?如何能不恨。 她自入宫前,魏相便在她这里埋了话,说让她好生照顾娘娘,待来日也会让娘娘给她在宫里谋个位份,到时不光她脸上有光,连他那随军的父亲也会跟着一同提拔。 哪知入了宫,前有秦葶拦着,后有皇后挡着,她哪里来得出头之日,更是连皇上的边儿都摸不到。 若是旁人也就罢了,可偏却就是那么一个身份低微的女子,赶在了她的前头,抢了她本该有的。她如何能不恨。 眼下她在皇后面前也不得脸,听着前日说话的意思,似要将她随意打发了嫁出去。 看似为她好,实则也是急着将她赶出去。 玉娇现在缺个机会,缺个向皇后表忠心的机会,她要向她证明,在这偌大的皇宫里,唯有她帮得了她! 见这静月犹犹豫豫就是下不定决心,玉娇又一把夺回她手里的纸包,来了招激将,“罢了,瞧你这样子,也得坏事,你既不敢为你的情哥哥报仇也就算了,你就一辈子在这宫里窝囊活着吧。” “唉,”她慢悠悠叹了口气,“你那情哥哥死的真惨,留下你也是一点指望没有,虽他不是秦葶亲手害死的,可却是因秦葶而死,若没有这个始作俑者,哪里会生这么多事。” 静月不如眼前这人马蜂窝一般的心眼儿,经不起这一激将,见她收手,忙扯了她的腕子道:“玉娇姐姐,我不是窝囊,我只是怕,此事万一不成,那不是咱们都得搭进去吗?” “我又没让你杀人,没让你放火,只是让你给她下药,待她将药吃了,你把东西一丢,谁能知道是你做的,剩下的都由我来,就算东窗事发,搭进去的也是我,哪来的你!” 显然,静月就快被她说服了,她捏着玉娇的腕子手劲儿又加了一分,“玉娇姐姐,这事儿当真不会出纰漏,万一皇上不去,可怎么办?” “你放一百二十个心在肚子里,禁宫那边我已经花了大价钱打听清楚了,明日可不是一般日子,皇上一定会去,皇上不会耽误朝政,且又不乐意让旁人多见,一定是在夜里。皇上要脸,又怕里头的人乱说话,将人整日绑在柱子上除了每日送顿饭食,且不让多余人出现在那儿,连侍卫都没有。” “秦葶乡野出身,也不是个有规矩的,乱闯乱跑跑到禁地也不奇怪,”玉娇轻咬了牙,眼中恨意呼之欲出,“蛇打七寸,以往都是旁人倒霉,我如今倒要看看,她若触上皇上的死穴,皇上还能留得她?” 这番话听的静月都出了一层冷汗,不禁点头认同:“若真是那样,别说是秦葶了,怕是天王老子也活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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