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流意也觉得那段时间过得尤其煎熬,明明楼外春意正浓,坠京楼里却依旧像凛冽寒冬一般失了朝气,人和物具是暮气沉沉。 这该如何是好?金流意百思不得其解,却依旧强打起精神照看江蓼亭,要是连他也一蹶不振,倒是真的对不住沉缨了。 他能下地活动后,便给沉缨放了假,这段时间沉缨确实辛苦,而且这楼外可是大好春光,他给了沉缨大把银钱,让她想买什么买什么去。 坠京楼里就只剩下身形萧瑟的两人,但金流意还是好好地推着江蓼亭出去晒太阳。 在阳光的照耀下江蓼亭倒是恢复得快了点,金流意也时不时地陪着她说说话,期间他问了自己最想知道的问题。 “你还想继续找绯云吗?” 江蓼亭神情落寞地扯了扯嘴角,说出的话倒也坚决:“找,不坚持的话对不起我这么长时间以来的努力,也对不起死在我剑下的那些人。” 金流意得到如此肯定的答案,却不知如何是好,他再怎么迟钝也能看出这一次江蓼亭更多的还是心里的郁结,再偏执下去,真不知道会不会出什么事。 就这么过了快一个月后,江蓼亭终于恢复得差不多了,她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面色也渐渐红润起来。 虽然她眉宇间的忧愁还没散开,但金流意也不想再深究了,再问下去,她似乎会更难过。 反倒是她问金流意:“南山四派的人都死了,你大仇得报,感觉如何?” 在这一个月里,金流意已思考过这事无数次,起初他还有些不真实感,虽说后来终于尝到了欣喜的感觉,但也只在刹那间,随后他竟然感受到了莫名其妙的惆怅。 不管以往到底有什么渊源,南山四派终究是杀了他家上下的人,杀父仇人的死去,他本该放声大笑,但金流意从来没有这种念头。 他所有的思绪竟然全部卸下了,不,或者是一切都化为尘埃,就连他自己的精神、身体……都好像成了粉尘,马上就要被揉开散到土里。 他竟然也觉出了自己的死期。 以前忍辱负重的是他,现在快意恩仇的也是他,以前的他肆意张狂,现在的他却畏首畏尾,到底是什么改变了他? 金流意觉得这不是江蓼亭的原因,难道彻彻底底的杀戮之后都会有这种感觉吗?他自己都难以理清了。 而江蓼亭问出的问题,他也在一天后才能回答:“似乎就那么过去了。” 江蓼亭面色平静地点了点头没说话,而金流意看她心情尚可,出声问道:“当时你告诉你想从他们身上找出线索,不只是问问那么简单吧?” 江蓼亭知道终究要面对这个问题,她轻轻点头,听见金枪一继续问道:“你也不单单是为我报仇,只有杀了他们你才能达到目的,是吗?” 江蓼亭心里的寒意已呼之欲出,她已经无法再平静地看着金流意,这时候她都分不清自己到底有没有点头承认了。 而金流意在看见她点头的那一刻起,一些阴暗的想法马上涌了出来,那些似乎是被他刻意忽视的,这时候却压抑不住了。 他张了张口,犹豫片刻后还是问道:“南山四派,加上我是南山五派……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必须杀了他们,但……你必须要杀的人中,也包括我吗?” 问出这话的时候,他的声音都在颤抖,似乎自己又成了当时落魄的他,为了生存而狼狈地东躲西藏。 这时候他大气不敢喘,像是自己的藏身之地被人找到后,而他会因此被她的一句话给处死。 江蓼亭却也不敢再闭上眼睛,她知道自己一闭眼,她就会再次回到那个阴暗潮湿的夜晚,她和南山四派一起泡在水里,除了鸣叫的虫鸟,死寂的星星之外,没有任何活人的气息。 她怕自己看金流意一眼,便想起当时从心底生出的被众叛亲离的恐惧。 可金流意还站在她身旁,垂着眸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似乎风一吹就会散成碎片,或者就是在她的沉默中化为烟尘。 江蓼亭重重一咬唇,强硬地说道:“我已经找到了其它的办法。” “原来……原来是真的?”金流意呼吸一滞,急切地问出声。 金流意不在乎什么其它的办法,那些太虚无缥缈了,听起来像是妄想。 而他更难以接受的是她复杂的心思,他和她待在一起那么多年,虽然称不上相依为命,但也曾互相搀扶过,拥抱过,亲吻过。 他之前曾坚定不移地以为他们之前是存在爱的,今天心底却寒若坚冰。 是他自己错付了,他人生中所有的结果都是咎由自取,第一次救她,是他心底残留的善意,第二次救她,是存了利用的心思。 是他自己心思不纯,展开的故事自然就不同寻常,可他以为世间爱侣各式各样,他们这样也是正常的,所以他吻了上去。 原来……原来不不正常的开始,果然得到不了正常的结局,是他痴心妄想了。 事到如今,江蓼亭才是干干净净,毫无掩瞒,这一刻她竟然觉得轻松,而抬头看到金流意轻颤的睫毛时,她才惊觉自己的自私。 可就在她担惊受怕地朝金流意伸出手的时候,金流意却敏锐地往后退了一步,脱声而出:“我现在还不想死。” 江蓼亭吃了一惊,忙解释道:“我说了我找到了办法,夏无烬已经出去寻人了,只要等到他回到了,一切就都回到正轨,没事的……” “你觉得我信你吗?你瞒我太多了。” 那一刻金流意竟然荒谬地觉得长久休息过的脑子就是快,他立即就想起江蓼亭第一次出现在他身边的场景,虽然当时可能有流芳派的原因。 可后来她恢复记忆后,肯定是千万次在心底策划到底该怎么杀了他。 而她故意手滑改了他的命格,后来也三番五次救他,其实也只是利用他,看起是救,实则是杀,而且是利用他身上的明锦玉引出南山四派后,利用完再杀个干干净净。 她倒是真的心狠手辣,南山四派没有说错,是他被她编织的网所吸引,头也不回地撞了上去,这下就要被她彻底溺死在爱的蜜罐里。 可又在某一刹那,金流意也觉得自己的爱也不过如此,在遇见她之前,他本来就是个疯子,遇见她之后,就没那么疯了,要是他还继续疯的话,他就应该发了疯一般为她去死,这才是一个疯子的爱。 他一边觉得自己太过平庸,数次想过要让她活着,即使自己死了也不在乎,可当遇到考验时,他又清醒异常地为自己打算起来。 金流意扯着嘴角笑笑,无奈地说道:“其实……要是你多爱我一点,也许我真的会为了你立马去死,可现在我竟然舍不得,我已面目全非,你也是。” 江蓼亭见他越想越深,执着地深陷自己的思绪里时,她也手足无措地紧张起来,慌乱地为自己解释了一遍又一遍:“我已经找到办法了,真的……一切都会好的,我们都不会死。” 金流意听完,反而平静地笑开,伸手抚了抚江蓼亭耳边的发,轻声道:“你说你已找到了办法,但夏无烬迟迟未归,你也不知道,你这么久以来看向我眼里,丝毫没有爱,而是深深的忧愁。我真的不想让你那么伤心,没想到这伤心竟然是为了我。” 江蓼亭知道这时候金流意是什么都听不进去了,他甚至想转身离开,江蓼亭见状立即伸手紧紧地抱住他的腰,她只能用这种笨拙的方式留住他。 金流意却一丝柔情都没了,他强硬地和她对峙,一根又一根地掰开江蓼亭的手,无奈莞尔:“我知道你大病初愈,这时候和你说这些并不好,我也知道你想杀我易如反掌,但还是求你让我多活几天吧,我想要回家祭拜。” 江蓼亭听见这话只觉得耳中尖鸣,看到金流意离开的背影后,她更是像被人紧紧捂住口鼻那么难受。 在她恐惧地追了两步后,脚下却被凌乱的草绊倒,她倒在地上发出痛苦的抽泣声,泪眼朦胧中却只看到金流意渐渐离开的背影。 ----
第71章 第七十一章 === 金流意执着地离开坠京楼的时候,夏无烬依旧没有回来,而他长久地沉默着,对身后的江蓼亭也忽略不见。 江蓼亭知道金流意心中有气,但要是再不追上去解释清楚,他们之间真的可以再也不见,金流意就是有这种莫名其妙的魄力。 即使不给她继续解释的机会,她也会跟在他身边,谁知道沉默已久的流芳派会不会突然发难。 一路上两人都没有任何交流,而江蓼亭也自觉地和金流意拉开一段距离。 他走,她便紧跟在他身后,他若是停下来休息,那她也远远地坐下打量着他。 金流意本就是死里逃生,再遭遇这种精神打击,好不容易恢复过来的体力并不足以支撑他长途跋涉。 而这一走就是走了数天,最后金流意在一处绿草丛生的平原处停了下来,眼前并无坟墓,但金流意还是恭敬地摆上瓜果香纸,虔诚地拜了又拜。 江蓼亭不好上前,她不知道她这个金流意眼中的刽子手是否会冒犯地下的先人,便选择安静地盘坐在远处的草地上,等待着金流意的归来。 以前她也是这么等的,当时她在他面前伏低做小,等着他杀人回来。 说起来也怪,那时候的他们对杀人都不屑一顾的,杀了就杀了吧,被称为当之无愧的反派、魔头。 现在想把刀剑挥向彼此时却犹豫了,这样的他们终究还是太虚伪了,想坏就一坏到底该多少。 就在江蓼亭陷入遐想的时候,金流意忽然走了过来,轻声说了一句:“走了。” 他语气轻快,一如从前,像是以前不屑一顾的他回来了,却也像是他把阴暗纠结的自己斩杀在了家人的墓前。 江蓼亭愣了愣,没有应答,浑身却起了鸡皮疙瘩。 而金流意似乎也只是那么一说,他说完这话后自嘲地笑了笑,接着带着满身惆怅在江蓼亭身边坐下,自顾自地说道。 “以前我总想回来给家人们修葺坟墓,但碍于南山四派,这个想法始终被搁置。现在终于没了顾虑,但我又莫名其妙地没了那种想法,现在这样绿草如茵,遍地野花的模样似乎也不错,仿佛在告诉我,他们已早已到了另外一个明媚的世界,开启了如春天般妙曼的新生活。” 江蓼亭听着他的陈述,也低声应道:“倒也是个不错的想法。” 金流意却忽然说道:“我死后,也把我带到这里,我也想看看他们到底去了一个什么样的世界。” 江蓼亭听得心口闷胀,他在这种场合说这种话,让她心惊不已。 她试图握住金流意的手,轻声说道:“你不会死的,相信我。” 金流意却不动声色地挪开,晾了她一手的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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