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有在她面前,露出了脆弱的一面。 他垂眼,注视着身下的她,眸中愤怒烟消云散,只剩下哀痛。他喉结上下滚动,似乎想要对她说很多话,那些无人知晓的心里话,似乎就要喷涌而出—— 可到最后,他却什么也没说,只是看她一眼,便无言离开。 红鸾帐中,她蜷缩成一团,任凭着冷泪打湿了鸳鸯枕。时至今日,他仍愿意相信她,可她却注定是—— 将他推下深渊的那个人。 …… 有些鸟儿注定要振翅高飞。 有些却被拔掉羽毛,锁上铐链,囚禁在牢笼之中。 颜巽离离去后,派来许多人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黑压压的护卫将微明草堂包围地如同铁桶一般,她进出不能,和外间不通音信,换言之,她被软禁了。 没有人知道,他是否还会回来,是否还会回心转意。 他留了她一条命,已是恩宠至极。 …… 夏日过去,便是秋日。 秋日过去,便是冬日。 沈红蕖被囚禁在微明草堂,只能靠着一方小小的天地,一方天地的草木枯荣,推算着季节的变迁。 她不停挥舞着浮萍剑,蝉鸣,红叶,落雪。 昼夜循环,四季轮换。 然而,她身边再也没有那一个人,长身玉立在树下,看着她翩翩起舞的身影嘴角含笑,“红蕖,你何必如此辛苦,该多偷懒些。” “有我在,断然不会叫人欺辱了你去。” “怎么?红蕖,你不相信三叔吗?” “吧嗒”一声,她手中握着的青萍剑掉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金石之声。 有冰凉的水落在了她的手背上。 是落雪了吗? 她茫然地抬起头,望着北风呼啸的天空,阴霾一片,却并未落雪。 细看处,不是雪花,点点是离人泪。 怎会是泪? 她是为谁而落泪?为自己,为他,还是为了旁人? 是为过去,还是为将来? 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选择,怨不得旁人。 她闭上眼睛,任凭呼啸的北风穿过衣袂,单薄的身影犹如一只欲要乘风离去的孤鸾。 为何,自己还会心痛,还会流泪? …… 鲁仲一事,远远不止是姬澄明救出鲁仲那么简单。颜巽离的绝对权威,似乎出了一丝裂缝。就算是他,也不能掌控一切。 朝中之人,有些蠢蠢欲动,许多世家大族,明面上归顺于颜巽离,暗中却在和洪大全联络,他们已经在准备后手,若当真是洪大全这个“伪王”问鼎中原,到了改朝换代的时刻,他们还有路可退。 割据西南的轩辕瑛打出了“清君侧”的旗号,颜巽离反而不好正式登基称王,但经过鲁仲一事后,已经到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地步,哪怕是他现如今想要回头,也早已无路可走。 朝中大臣们对此心照不宣,以谢琨为首的大臣们上劝进表,极力对颜巽离歌功颂德,称他登基称皇,乃是天命所归。 小皇帝轩辕章早已下了退位诏书,却依旧每日心惊胆战,精神几乎癫狂。他常常在内帷之中和宫女正欢天喜地嬉闹着,忽然之间,跌坐在地,放声大哭。他知道,若是颜巽离要改朝换代,那第一个除掉的便是自己。想来自己活着的日子,屈指可数,今日闭眼后,谁知第二天早上,自己还会醒不醒的过来。 朝臣再三劝进、颜巽离又故作逊让的戏码再一次上演着,眼见那皇位就触手可及时—— 一场足以掀起狂风骤雨的巨浪,裹挟着所有人,呼啸而来。 …… 又是一年冬至,细雪簌簌从天空飘落下来。 摄皇帝祭天后,谢琨携文武百官,在太极殿中再一次上表劝进。朝臣们心中揣测,这一次,摄皇帝该接受了。 “陛下应该顺应天命,接受皇位。”群臣赤胆忠心地说道,他们已经称呼颜巽离为“陛下”,而非摄皇帝。 颜巽离看着大殿之中,跪倒一片的群臣,沉默片刻,深深地叹了口气,“众卿真心认为天命不可拒,民望不可违,予怎么能推辞呢?” “既如此,予——” 谢琨面露喜色,大事已成!正当此时,大殿忽然传来一个尖锐而急促的声音,“八百里军情急报——” 忽然之间,一个浑身是血的将士闯入了朝堂之上,打断了正在上演着的“劝进”的戏码,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紧急军情。 谢琨眉毛一挑,最后关头,怎又出了岔子! 颜巽望着闯进太极殿的将士,面色沉重,一言不发。是他自己下达的命令,有任何紧急军情,随时通报,不得有误。 怨不得任何人。 他接过了那封染了无数将士鲜血的密信,看到其中内容,面色勃然大变。 大殿上的气氛无比凝重,跪倒一片的大臣们面面相觑,这“劝进”的戏码,到底还用不用唱下去?还有,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很快,他们就知道了答案。 檀州守城将领李司荀斩杀监军黄三权,率檀州一万将士向北金国投降了。短短不到七日,北境六所重镇悉数被攻陷,落入北金国手中。 北境全线告急,唯有燕州,还在苦苦支撑。 …… 檀州守城将领李司荀为何会投降北金国,却还要从半年前说起。 经历过鲁仲一事后,颜巽离心境大变,对手底下的文武大臣,更加不信任,尤其忌惮北境拥兵自重的将领们。 因而,他不再放权,而是派遣了许多心腹宦官,名为“督军”,前往北境监视着这些将领的一举一动。这些督军们奉摄皇帝之命“监视刑赏,奏察违谬”,便挺直了腰杆兴风作浪,事无大小,悉数禀报给摄皇帝,有些奸佞之人趁机勒索,弄得北境七城的守城将领们苦不堪言,战意消极,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与北金国僵持了半年之久,钱粮消耗极大。 国库本就亏空,今年庄稼又歉收,今冬的军饷迟迟未发,北境苦寒之地,戍守的士兵的御寒冬衣都尚未有着落。 许多戍守的士兵们来自山东河南一带,在北境苦寒之地,本就思乡心切,又听闻家乡饿殍千里、易子而食的惨状,心中更加愤怒,常常出现违抗上级的命令,北境七城的将领们,都是爱兵如子、有真本事的大将们,他们对手底下的将士们多加安抚,唯恐酿成祸患。 谁知,一个小小的宦官,最后酿成了滔天大祸。 颜巽离派往檀州的监军,是一个叫“黄三权”的宦官,他靠着巴结苍梧颜氏,贿赂送礼,才混到了监军的官职,因其阴险狡诈,心胸狭小,人都在背后称他为“黄瘪三”。 黄瘪三在檀州一带为非作歹,众将士们吃不饱,穿不暖之际,他身为长官,不但不与将士们同甘共苦,反而搜刮民脂民膏,鱼肉当地百姓,已是遭众人怨恨。 檀州守城将领乃是将领李司荀,他是白衣出身,靠着军功起家,为人持重,军中甚少依靠。李司荀虽然不忿黄瘪三所作所为,但碍于是摄皇帝颜巽离派遣来的督军,况且有苍梧颜氏撑腰,便不敢得罪,只是一味忍耐罢了。 谁知,这黄瘪三,到底是捅出了天大的篓子。 这黄瘪三是个花花肠子,在京城过惯了好日子,突然跑到这北境苦寒之地,无聊至极,竟瞧上了檀州一个良家女子,要娶她当老婆。 这良家女子名叫文秀,只和一个亲哥哥相依为命,虽是家境贫寒,却也十分有骨气,哪里肯嫁给一个阉人!那黄瘪三心中怀恨,便设计将文秀奸杀了去。谁料,这文秀的亲哥哥文勇是一个小小的百夫长,看到自己亲妹子的尸体,悲痛欲绝,一怒之下,带领着几十个将士趁夜冲进军营之中,要杀了黄瘪三,为文秀报仇。 这黄瘪三吓的屁滚尿流,半夜光着屁股就跑到了李将军那里寻求庇护。然而,军中对黄瘪三早已积怨已深,此事一出,犹如一颗火星,落在了火药桶中。 将军府外,数千名将士们点着火把,手持兵器,在府外振声怒吼着:“杀死黄瘪三!杀死黄瘪三!杀死黄瘪三!” 李司荀明白,若是顺从士兵的心意,杀了黄瘪三,那么他绝对会被颜巽离猜忌,疑有造反之心,恐怕是人头落地。但若保下黄瘪三,则伤了将士们的心,恐怕不出今夜,军队里就会酿成哗变,他照样人头落地。 前也是死,后也是死,这李将军被逼到绝境之处,竟有了破釜沉舟之心,持剑斩杀了黄瘪三,带着一万将领,城门大开,向北金国投降了。 李将军投诚,北金国可谓是天降大喜。北金国虽疑有诈,但太子完颜胜乃是胆大心细之人,他深知此一时非彼一时,昔日战神颜巽离和那个衰败的王朝恐怕已经到了分崩离析的地步。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北金国太子完颜胜便按照李司荀之言,以檀州为据点,一口气攻占了北境三座城池,一时之间,北境全线告急,唯有重镇燕州独自支撑,却也是摇摇欲坠,岌岌可危。 …… 东边,有洪大全这个已经自称为“大武”皇帝的强敌。西南,又有轩辕瑛打出了“清君侧”,虎视眈眈。如今,北境全线告急,燕州独木难支,恐怕也支撑不了多长时间。 前有狼后有虎,真可谓是存亡危机之秋。 谢琨重重叹了一口气,他仰望着高高在上的摄皇帝颜巽离,身姿依旧雄伟,却不再那么不可一世,竟生出了几分倾颓之气。 谢琨心中忖思,那一句“太白起,紫薇落”竟然一语成谶? 难道,自己竟看走了眼? 到了今日这个地步,颜巽离作为这天下的掌权者,该怎么做? 谢琨紧皱眉头,猛然醒悟,心头一震,事到如今,也只有那个办法了…… …… 深夜,空荡荡无人的太极殿,一人枯坐其中。 是颜巽离,他是前所未有的溃败和无力感。 时至今日,他该如何力挽狂澜,扶大厦之将倾。 那个答案呼之欲出,其实早在二十年前,林若晦就已经给出了那个答案—— 放弃燕州,放弃北境,南下迁都,偏安一隅,称王称帝。 …… 安内攘外,此乃安邦定国之计。 他和北金国打交道打了小半辈子,自知若失去了北境七州的庇护,北金国的铁骑便长驱直入,若至无人之境。 那么,为了抵抗北金国的铁骑,他唯一的选择,便是南下迁都。 迁都金陵,依靠江南富庶之地,休养生息,徐徐图之,至于燕州……不如和北金国议和,将燕州割让给北金国,换取时间,自己便可腾出手来,平定洪大全之乱,还有那个阴魂不散的轩辕瑛。 他枯坐了一宿。 最终做出了这个艰难的决定。 朝中之人,没有比他更恨北金国,他恨不得将这帮蛮夷之族赶尽杀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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