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就连他自己,都不敢置信,有朝一日,他会做出和北金国议和的决定。 他内心万分痛苦挣扎,却也自知,事到如今,他早已不是那个一无所有,却敢爱敢恨,勇往直前的苍梧庶子颜巽离了,他是摄皇帝,这世间最尊贵的人,他要为对江山社稷,天下苍生负责! “哈哈哈,你小子也有今日!” 忽然,空荡荡的太极殿中,似乎有一人狂妄地放声大笑,声音阴恻恻的又尖又细,似是从地狱里爬上来厉鬼。 “谁!”颜巽离赤红着双眼,右手按着剑,如一头凶猛的虎,虎啸山林。 阴森的大殿,除了他并无一人。 难道是自己的错觉? “哈哈哈……怎么,颜老二,你不记得我了?”又传来了一阵阴翳的咯咯笑声,一阵阴风吹过,似是有人进来了。 颜巽离心中一惊,他似乎看到林若晦的幽灵飘荡在大殿中。 林若晦面色阴惨,双目睁大,鲜血淋漓的脑袋,正是他临死前的样子。 颜巽离愕然,当真是林若晦…… “哈哈哈,颜老二,你还不是和我一样,说什么为了江山社稷,天下苍生!其实你心里最清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的贪欲!” 林若晦伸出血淋淋的手指,指着颜巽离,肆意狂妄地大笑着,“如今的你,和当初的我,又有什么区别!” “你胡说!” 颜巽离就像一头发怒的猛虎,如雷咆哮着。 他抽出宵练剑,使出全身力气,朝着林若晦掷了过去。 只听闻到一阵“哗啦啦清脆”的声音,剑锋划过空气的声音,宵练剑像是击碎了什么东西,落在地上。 那里,并无一人,也无幽灵,只是立着一面铜镜,却是被宵练剑击碎了。 此面铜镜,名为“止水鉴”,乃是本朝太祖皇帝所立,说是要每日上朝前照镜子,用以警戒自己,以正衣冠,以正风气。到了夜间,这面止水鉴会被围上帷幕,想来夜间有风,将帷幕吹掉了。 原来,没有什么林若晦的鬼魂,只不过是他自己的倒影。 望着镜中自己的倒影,颜巽离稍稍清醒了过来,却更加痛苦。 他不明白,自己怎么会一步步地到了这幅田地。 他回首,望着大殿之中的龙椅,就是这张龙椅,犹如诅咒一般,让他堕落成这个样子! 他心中生出一种怒火,想要用宵练剑,一刀劈了这张椅子。 他一步一步朝着那张龙椅走去,举起宵练剑—— 最后一刻,他却收起了宵练剑,鬼使神差般地,他坐在上去。 坐在这张龙椅上,所有的疑惑都消失不见,一种安心感随之而来。 他的眸中露出了诡异的笑容,犹如被林若晦夺舍了一般。 他早已没有了回头之路了,更何况—— 他也不想回头。 ----
第129章 眼见他宴宾客 ====== 立春后,京城中却又下了一场雪。 金瓦白雪,红墙银衣。春寒料峭,薄薄的春雪落在伫立了三百年的碧瓦朱甍上,庄严,肃穆,沧桑,黄昏之中,却似日渐垂暮的老人。 太极殿前的白玉石阶上,一行人踏雪而来。 为首之人,是个身材高大男子,约摸三十左右,身着紫袍,腰系玉吐鹘,佩金蹀躞,被发左衽,虽是异族打扮,却是说不出的尊贵。 此人乃是北金国当朝太子完颜胜,也是北金国真正的掌权者。他南下京城,为了和谈。 完颜胜一步步登上白玉石阶,望着伫立在太极殿前的颜巽离,犀利的眼神炙热了起来。 这一刻,他已经等了有二十年。 …… 二十年前,完颜胜只有十岁。 他从小在大伯父跟前长大。他的大伯父,完颜鸿亮,是当时的太子,金国储君。完颜鸿亮,极其喜爱这个天资聪慧的侄子,南征北战,都带在身边。甚至有流言说,这个孩子,其实是他和弟媳私通后生下的孽障。 不管完颜胜的父亲究竟是谁,他始终都是一个纯粹的金族人。 金族,是北境草原上的游牧民族,一个只崇尚强者的民族,他们觊觎着南朝的土地、财富、女人,对不堪一击的军队嗤之以鼻,认为他们都是废物,唯有对镇守燕州的沈承影,还忌惮三分。 燕州城破,沈承影身死,南人军队落荒而逃,从此以后,金族人再无顾忌,在抢占的城池中享受杀戮与狂欢。 彼时只有十岁的完颜胜,跟随大伯父完颜鸿亮来到燕州巡视,看到被俘虏的南人们不论多寡,皆垂首匍伏,引颈受刃,无一敢逃,任人宰割。 那些南人们哭喊着,请求上苍垂怜,求放过一条生路。可那他们哪里知道,沈承影战死后,南人皇帝老儿,早就打算携着三十个老婆南下迁都避祸去了,哪里还会顾忌得上他们这群贱民。 国破家亡,这些下贱的南人们就如同被赶出羊圈的牛羊。 完颜胜来到燕州城时,屠杀已经进行了七日。城中到处都是死人骨,河水已被血染成了红色,满城腥气弥漫,哭天喊地的声音贯彻整个城池,族人们以杀戮为乐,已近乎癫狂。 彼时的完颜胜,虽只有十岁,却被这种场面刺激着,他感觉,自己的内心中,似乎有什么破土而出。 “你如今也有十岁了,也该尝尝这滋味了。”完颜鸿亮递给他一把大刀,用眼神示意他,杀掉跪在地上的一个少妇,那少妇怀中还抱着一个婴儿。 完颜胜接过大刀,被满城血腥气刺激着,他心跳越跳越快,在急遽的心跳中,他萌生出一种别样扭曲的快感,那是狩猎野兔羔羊所不能带来的快感。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狩人”的滋味。 他手持着大刀,朝着那个怀抱着婴儿的少妇走去。那个少妇不断朝着他磕头,咕里唧哝说着他听不懂的话,不过他也能猜到,这个少妇是在向他求饶,求他放过襁褓里的孩子。 他望着那个少妇,虽然蓬头垢发,面黄肌瘦,眉目间却十分慈祥,有几分像他的乳母。 他犹豫了。 “你要记住,这帮南人只是和猪狗一样的畜生而已。你要像训狗一样训他们,否则,这些畜生就会反咬你一口。”完颜鸿亮抢过他手中的刀,挥向了那个跪地求饶的少妇,要当面给这个侄子上一课。 手起刀落,鲜血喷在了完颜胜的脸上。 他至今还记得那个瞬间,原来新鲜的血是温热的,是浓稠的,是咸的,激起了他刻在骨子里嗜血,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兴奋,浑身战栗,飘飘欲仙,比这世上所有最高的享受还要让人愉悦。 呵,原来,这就是杀戮的滋味。 他感觉掩藏在心底的东西就要破茧而出—— 是血,不过,不是妇女和婴儿的血,却是完颜鸿亮的血。 一柄长剑贯穿完颜鸿亮的身体,他如山一般倒下。所有人都惊呆了,不知发生了什么,就连那少妇怀抱中的婴儿,也忘记了哭泣。 那柄插在完颜鸿亮胸前的长剑,仍在嘶嘶龙吟,剑柄上刻着“宵练”二字。 完颜鸿亮死了,直到死前的最后一刻,他都不知道是谁杀了自己。 完颜胜却看到了。 他抬起头,如日中天,眼前一片发黑。只见一个身影,有如天神降临在燕州,奇袭制胜,夺回了燕州。 从此,他心中永远铭记那个身影,还有那个名字,颜巽离。 此刻,他方才知道,自己心中破土而出的是什么—— 是成为强者的决心。 他发誓,有朝一日,一定要夺回燕州。 他要让不可一世的颜巽离,在他面前彻底认输。 二十年后,他终于做到了。 …… ……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颜巽离站在太极殿前,居高临下,死死盯着一步一步走来的完颜胜,眼神闪过绷紧着筋骨,全力克制住,想要拔出宵练剑,杀掉他的冲动。 完颜胜,而立之年,却已经是北金国真正的掌权者了。此人虽然年轻,行事果断狠辣,他本是第三子,若论长幼尊卑,这个太子远远轮不到他来当。但他在朝中蛰伏数十年,先是设计害死了前太子,又不断发展自己的东宫势力,将自己的皇帝老爹架空为傀儡,如今北金朝中,大臣只知太子之言,不知皇帝之命。 他派出使臣前去议和,没想到当朝太子完颜胜竟然亲自南下,来到京城和自己缔结盟约。 难道这个完颜胜,当真不怕自己一剑击杀了他吗?颜巽离眼神中出现了戾气,二十年前,自己在燕州城一剑击杀了当时的储君完颜鸿亮,今日也该一剑击杀了这个完颜太子。 “完颜太子到——” 宦官扯着嗓子叫道。 颜巽离收起了眼底的杀意,对面前的完颜胜露出冷冰却不失礼数的笑容。 完颜胜敢亲自前来签订盟约,是因他有绝对自信,就在昨日,颜巽离接到军情,北金将领率十万大军压境边境,不仅夺取孤立无援的燕州易如反掌,更可挥兵南下,直取京城。有绝对的实力做保证,这个完颜胜笃定赌自己不敢轻举妄动。 这个小子,当真是狂妄至极! …… 完颜胜等北金使臣入座后,宴会开始了。 分叙宾主后,完颜胜站起来,对着御座上颜巽离敬酒道:“说起来,本王与摄皇帝实在有缘,若不是二十年前,摄皇帝一剑击杀了我大伯父,如今这太子之位,可轮不到本王做。如此说来,本王该好好谢过摄皇帝。”完颜胜精通两国语言,能够说着一口流利的官话。 当初能够一箭射杀你大伯父,自然也能一箭射杀你。颜巽离心中冷笑道,举杯贺道:“予欢迎完颜太子到来,请。” 说罢,将酒盏中酒,一饮而尽。 完颜胜大笑着,也将盏中酒一饮而尽。 宴席之上,表面上觥筹交错,其乐融融,却是明枪暗箭,猝不及防。以谢佻为首的年轻朝臣,明里暗里嘲笑北金国是尚未开化的蛮荒之地,北金国使臣们也毫不客气,夹枪带棒嗤笑南人们是手下败仗,要割让城池与自己和谈。 不过,双方均是点到为止。 从始至终,颜巽离脸上始终挂着冷冰冰的笑容。完颜胜倒是开怀畅饮。 此前,两国使臣已经商定盟约的具体内容,完颜胜亲自到来,也只是做最后的确认。大势已定,颜巽离稍稍松了口气,他心中坚信,只要给他三年时间,待他解决完洪大全和轩辕瑛,定能夺回燕州北境七郡。 颜巽离抬起眸子,扫过完颜胜,眼底生出杀意。和谈只是权宜之计,三年后,他定会斩杀此竖子! 二十年,他能够收回燕州,二十年后,他也一定能够做到。他用力攥紧了酒盏,强迫着自己如此想。 虽然,他的心底冒出一丝疑问,却还是被他硬生生地压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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