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十分清楚,他的舅舅可不是发善心,而是想要霸占他家的豆腐生意。 他家的豆腐生意虽小,可却是他立于这世上唯一一个可以倚靠的活计。 即便是这样,却还是招惹旁人窥伺。 不仅如此,舅舅的女儿更是对他百般刁难,趁着他洗澡之际,烧掉了他的衣裳,逼他穿上了女儿装。 饶是遭受过无数白眼的他,也依旧气得浑身发抖,无可发作。 那一夜,他漫无目的地走在女儿河旁。 也曾想过,与其如此受尽耻辱地活着,不如干干净净地死了算了。 可是他遇到了她。 春风习习的夜晚,女儿河畔独自啜泣的小女孩,就像是一只离了母兽、走丢了的小猫儿,那般惹人怜爱。 呜呜咽咽的小声哭泣之声,就像是从天而降的雨滴,在他原本一潭死水的心田之上溅起了一小朵的涟漪。 那些劝她不要轻生的话,不仅是说给她听,也是说给自己听。 那一夜,和她的交谈之中,他终于找到了自己活下来的意义。 他想要知道关于这个世道的答案。 这个答案,不仅关系着他自己,更关系着她。 他不懂,为什么自己如此起早贪黑的做豆腐,生活依旧是一贫如洗。 他不懂,为什么像她这般纯洁美好的女儿,却要被硬生生地被推入污浊不堪的妓院之中。 他不懂,为什么书本上写满了“仁义礼智信”的圣人之言,他亲眼看到的世道却是行走在人间的魑魅魍魉。 正因为不懂,所以他要问出个答案。 在她那一双清澈的眼神,他看到了自己。 卑微,无能,像是蝼蚁一般苟活着。 可他终于明白,自己为了什么而活。 为她,为自己,为了答案。 正因为如此,他才能忍耐着所有的轻视和嗤笑。 她的清澈的眼神,还有自己和她的约定,都一笔一笔地刻在了他的心头。 无数个痛苦难熬的时刻,一想到如今的她在女儿河里同样在拼命地生存着,就驱散了萦绕在心头的那份孤独之感。 他知道,自己并不是一个人。 …… “卖豆腐咯,还有又香又甜的甜豆花。” 阿霁挑着担子走到了虾子巷的尽头,吆喝太久,他的嗓子都有些沙哑。 快到晌午时分,还剩下小半桶,他正犹豫着要不要去别处叫卖,忽然在巷子尽头,传来一个纤细的声音问道:“喂,卖豆腐的,你这豆腐要多少钱?” 阿霁驻足观望,周围并没有人,不知是哪里的声音。 “别看了,我在这。” 吱——的一声,阿霁面前一扇漆黑的大柴门开了一个小缝隙,里面立着一个人影儿。 正是他在和阿霁说话。 如此怪异的客人,阿霁还是头一次见到。 况且,这声音听起来不男不女,不像是什么正经人。 一时之间,他没了主意。 “喂,这豆腐你卖不卖?!你还剩下多少豆腐,我全买了”那个躲在门后的人影儿,不耐烦地说道。 一听到他要买下所有的豆腐,阿霁心中一动。 今天天热,若是卖不出去,这些豆腐就要坏了。 他瞅了一眼桶里所剩的豆腐,老实地说道:“还剩下半桶豆腐,约摸五碗的甜豆花,客官您——” 还没等阿霁说完话,那人就从门缝里撂出一小块碎银子,不耐烦的说道:“这些够不够!” 这一小块碎银子,足足有二三两银子。 “这位客官,这些豆腐用不了这么些钱,只需要六十文钱就足够了。麻烦您给小的铜钱就是了。” 他将那一小块碎银子又恭恭敬敬地递回了门缝之中。 他虽穷,却不是贪财之人,也不愿去占别人的便宜。 况且,他近日听说金陵城内有一种假银子,看上去和碎银子一般模样,内里却不是实银的。 这人出手如此大方,他怕其中有鬼。 “嘿!你这个臭卖豆腐的别不识抬举!” 那人见阿霁不收碎银子,破口大骂了起来。 阿霁心细,一听之下,便知道这门后之人,一定不是金陵本地人。 听起来,倒像是北方人的口音。 “客官,对不住了。” 他不愿惹这个麻烦,挑起担子转身就走。 门后之人见他要走,着急起来,连忙说道“哎哎哎!你不就是要铜钱,给你就是!” 传来一阵衣料摩挲细滑之声,又听到“呼啦啦”一阵清脆之声,六十个铜板掷在了地上。 “这是六十个铜钱,行了吧!”门后之人带着几分赌气说道。 虽然看不见这门后之人,但是阿霁凭感觉就知道他穿得一定是上好的丝绸。 因为穷人穿的粗布麻衣,是不会发出那般细滑之声的。 外地来的有钱人,出手十分大方。 就连买豆腐却要躲在门后,不出来见人。 这本就令人十分生疑,更令人生疑的是。 这人为何要住在虾子巷? 他记忆之中,巷尾处的这处房屋十分破败,年经失修,很多年没有住人了。 这事处处透着蹊跷。 他心中起疑,却不愿被看出来。试探着问道:“客官,这担子重,我要不帮你挑进屋里去?” “不必!”门后之人十分果断地回绝道。 “你就将担子放在门口就是,到了天黑,你再来取。” “是。” 他卸下了担子,将地上散落的铜钱一枚一枚地捡起来。 见他捡了钱,门后之人“哐几”一声,又将门紧紧地闭严了。 …… 到了天黑,他又来到巷子尾,果见担子放在漆黑大门前。 桶里的豆腐、甜豆花丝毫不剩。 他挑起空担子,隔着门瞥了一眼这个院落。 桶里剩的豆腐足足有七八斤,若是一个人吃,绝吃不了这么多。 况且天又热,豆腐是放不住的。 想来这院子里,住了不仅仅一个人。 不过,他只管卖豆腐,其余的事情,都与自己无关。 如此想着,他便挑着空担子离开了。 待到他回到家中,打了一桶清水,要清洗扁担,却发现原本放着豆腐的木桶底部,两块木板之间夹着一小块碎布片。 他心中疑惑,取下碎布片,借着微弱的灯火一看,却是两个血红的两个字。 “救我。” ----
第23章 共谋(1) === “救我。” 这两个字很是潦草,应是很匆忙之间写下的。 颜色如此红艳艳,想来是咬破手指后蘸着血写下的。 至于这碎布片,应是撕下衣裳的衣角。 这是一封只有两个字的“血书”,是那一座院子里的人,想要向外面的人求救。 阿霁望着这一块碎布片,沉默了许久。 直到了外面起了风,吹着破窗棂子呼啦啦地响,他这才将那一碎布条收了起来。 鱼龙混杂的虾子巷,自有规矩。 其中一条最大的规矩,那便是不要去管别人的闲事,更不要和官府打交道,否则就没有容身之地。 正是因为这一条不成文规矩,所有见不得光的魑魅魍魉,才会潜藏在这个臭巷子中。 这是一个阳光照不进的地方。 就算是官府的人,来到了虾子巷,也会绕着走。 他知道,自己不该管,也没有资格管,更没有能力去管这一桩闲事。 行侠仗义,那都是大英雄才会做的事情。 而他,只是苟活于世的蝼蚁。 他将这一小块碎布片收了起来,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如此这般,一连四五日,他日日往那家房子送豆腐去,夜间再取回货担。 只是桶底再没有了碎布片。 想来最差的一种可能,那一个写下血书之人,恐怕已经死了。 …… 盛夏,变天了。 一连几日,天都阴沉着。 乌云密布,大风刮起,酝酿着一场暴风雨。 虾子巷的风,都是带着腥臭气。 那些死鱼烂虾的背后,恐怕掩藏着其他见不得光的罪恶。 “卖豆腐咯,还有又香又甜的甜豆花。” 清脆的叫卖声依旧回响在这逼仄狭长的巷子中,像是一成不变的歌谣,在炎炎夏日之中,有一种令人心安的昏昏欲睡。 “喂,小子,给大爷来碗甜豆花,再多放红糖。” 一个走路东扭七歪的醉汉朝着阿霁说道。 这人是虾子巷一带的巡捕,名为冯兴,人都称呼为冯三爷。 这冯兴甚是清闲,也不巡逻,每日不过是到官府点卯应个景,回来后就在虾子巷和一群流氓瘪三吃酒赌牌。 如此清闲自在、大清早就能喝得醉醺醺的巡捕,也算是金陵城内头一份了。 虾子巷和官府有心照不宣的默契,只要不闹出大事,官府便不会来问过虾子巷的事。 所以这虾子巷的捕快,是金陵城内最清闲的一份差事。 但凡事有好也有坏,既享受了清闲,却也意味着,冯兴再无升迁的可能。 这让他心中颇有怨气,但转念一想,自己的官虽小,不过是个最次的捕快,在虾子巷却是人人都尊敬的“冯三爷”了,从早到晚都有帮闲陪衬着吃喝,吃喝从不掏钱,便是每日赢得的钱,也比那少得可怜的俸禄要多。 如此一想,倒也不差。 便绝了升迁的念头,整日吃酒赌牌,好不快活。 阿霁见是官差老爷冯兴唤他,忙舀了一碗最好的甜豆花,多加了许多红糖,恭恭敬敬地递给了冯兴。 冯兴接过碗,一仰脖,呼噜噜地吃了,摸了嘴,意犹未尽地说道:“小子,你这甜豆花做得得劲,再来一碗。” 阿霁又递了一碗,冯兴搁下一句:“改日一并算账。” 就要端着碗走,背后忽然喊道:“等一等。” 冯兴一联不快地回过头,瞪着阿霁说道:“怎么?你还怕本大爷会赖账?” “不,不是。” 阿霁连忙摇头道,他薄薄的面皮涨红了,结巴道:“我——我——” 他的手,已经捏在了布袋之中的那一小块碎布片。 把它交给巡捕冯兴,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怎么!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别耽搁大爷我赌牌赚钱去!” 冯兴说话时,满嘴的酒气扑面而来。 “三爷,这块豆腐是小的孝敬的。” 阿霁将一小块碎布片攥到手中,又用荷叶包了一块豆腐,递给了冯兴。 话锋一转,突然问道。 “那个——最近城中可有什么新闻?” “甚么新闻!还不是要抓捕那一伙拐了几个姐儿的假/钱贩子。”冯兴接了豆腐,不耐烦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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