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底蓦地一软,便朝苏婉宁愈发贴近了几分,并将那墨狐皮大氅披在了她身上,以此来赠予她暖融融的慰藉。 “奴婢会一直陪着姑娘,姑娘别怕。” 月牙和丹蔻虽不知绮梦为何要突然向苏婉宁表忠心,可她二人也是对苏婉宁一片忠心,这便也笑着道:“奴婢们也会永远陪在姑娘身旁。” 秋风习习地从窗棂里拂进苏婉宁心坎之上,拂不来半点冷意,倒是有汩汩暖意直袭心底。 苏婉宁莞尔一笑,轻快又喜悦地笑着。 * 翌日清晨,苏婉宁自觉身子已好了大半。 她盘算了自己手边的银子,大约是能一下子掏出五百两的现银来,并一盒价值不菲的钗环首饰,其余的嫁妆里则都是摆在新屋里的陈设器具。 怕是不好拿来抵徐怀安的恩。 “这银子和那两幅名家字画都留在梅园里,算是徐世子收留我和请了太医为我诊治的银钱。”苏婉宁理清出了手边的账目,也顿觉心上一松。 徐怀安的恩情沉甸甸地压在她清薄的身躯之上,这恩情的份量一日日地变得愈发沉重,只怕往后她连还恩都不知晓该如何还了。 “姑娘明日既是要回安平王府,按礼数来说好歹也得与徐世子说一声才是。”绮梦边替苏婉宁收拾衣衫,边温声道。 苏婉宁暗自思忖了一番,也觉得绮梦言之有理。便让她去外头将梅园的管事婆婆周氏唤进了屋子。 周婆婆生的慈眉善目,打扮装束虽其貌不扬,可与人说话时和善里又染着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势。 梅园的杂役和奴仆们都对这位婆婆十分尊敬。 苏婉宁不敢托大,一等那周嬷嬷走进厢屋里,便朝她福了福身:“这些日子多谢嬷嬷照顾。” 周嬷嬷立时诚惶诚恐地要上前搀扶苏婉宁,却被绮梦虚拦住了身子,只道:“嬷嬷就让我们姑娘行个礼吧,您是长辈,又是有头有脸的管事婆婆,受得起姑娘这礼。” 这一试探,便见周嬷嬷收起了那副惊恐的模样,只从容大方地笑道:“什么有头有脸的,不过是主子们怜惜老婆子体弱,勉强给我几分尊重而已。我若是因此而一味托大,反倒是辜负了主子们的一片苦心。” 这番进退有度的话一出口,苏婉宁便猜到了周嬷嬷的身份。只观其端和肃穆的面容,便知她要么是徐怀安贴身的奶娘,要么就是秦氏身旁的心腹嬷嬷。 如此厉害的角色,在梁国公府的奴仆丛里也是一呼百应丛存在。 她不过是个借住在梅园里的和离妇人,徐怀安缘何要将如此体面的嬷嬷拨给她差使? 苏婉宁不敢深想。 “嬷嬷言重了。”苏婉宁毕恭毕敬地笑道:“我的身子养得差不多了,明日也该回安平王府,不好长久地叨扰嬷嬷。” 周嬷嬷矍铄的眸色一凛,顿时软了语调:“姑娘何必说这样生分的话?您是贵客,便是多住些时日又如何?这两日京城细雨不断,您身子才刚刚好转,实在不必这般仓促地离去。” 苏婉宁嘴角的笑意如阳春三月的桃杏之花般嫣然,可出口的话却坚定不已:“我已是欠了徐世子诸多人情,如今既养好了身子,实在不该占着梅园不走。还请嬷嬷为我递个信,只说徐世子的恩情,婉宁永志不忘。” 说着,月牙和丹蔻便上前将苏婉宁备好的谢礼递给了周嬷嬷。 那银票和字画都端放在雕纹红漆木方盒之中,偌大的方盒被人捧在手心时显出了不合外身的沉重来。 正如此刻娉婷般立在周嬷嬷跟前的苏婉宁,清瘦又弱柳扶风的身躯内却装着一颗坚韧又不折的心。 周嬷嬷立时收起了所有轻视苏婉宁的心思,她郑重其事地接过了那方盒,应着声后便退出了厢屋,立时让人去守在梁国公府门前,将此事禀告给徐怀安听。 她自己则悄悄地退到了二房,揭开了那方盒,眼力狠辣的她一瞧便知那两幅字画约莫值得了五百两银子。 方盒内统共装着一千两银子,这是苏氏要以银子还断与徐怀安情谊的意思。 这妇人瞧着十分聪慧,定是瞧出了世子爷的心意。 周嬷嬷顿觉兹事体大,自己也赶回了梁国公府,立时去寻秦氏。 * 周嬷嬷派去给徐怀安送信的小厮扑了个空。 下值后的徐怀安一径赶去了珍宝阁,把近日西域流进中原的“九曲连珠环”和一套玉制的叶子牌交给了永芦。 之后他还顺路去了书铺,将新上市的游记和话本都买了下来,一并送去了梅园。 此时金澄澄的余晖洒落人间,梅园各处檐角上都缀着璨目的光华。 徐怀安心绪甚佳,便让永芦将他买来的新奇之物都送进了梅园,自己则只立在梅园外的青石台阶上等待。 这两日他总是让永芦将这些新奇的小玩意儿送来梅园,却没有一次走进厢屋打扰了苏婉宁的清净。 两人的身份还有几分尴尬,更何况如今万事都该以苏婉宁的身子为重,还不是他展露心意的时候。 既如此,又何必让她多思多想、节外生枝? 他徐怀安,并不急于一时。 约莫等了一刻多钟,永芦从梅园里走了出来。 徐怀安扫他一眼,如前两日那般欲抬脚走下台阶,只道:“回去吧。” 可永芦却是立定在原处,望向徐怀安的眸眼里有显而易见的狐疑:“世子爷,苏姑娘说她想见您一面。” * 梅园的厢屋已空置了大半年。 苏婉宁只在此处住了没几日,可厢屋的里里外外便都染上了烟火气,若是走到通往内寝的珠帘旁,还能嗅到一抹似有似无的幽香。 徐怀安走进厢屋时,苏婉宁正立在梨花木桌案旁静静候着他的到来。 屋内有三个丫鬟寸步不离地守在苏婉宁身旁,瞧见了徐怀安英挺的身影后,俱都诚惶诚恐地朝他行了礼。 苏婉宁也敛下美眸朝他福了身,素白的脸蛋里晕出些两人心安的血色来,双颊处也不似前几日那般清瘦。 “苏姑娘。”徐怀安淡声道。 苏婉宁扬首瞥了眼徐怀安温和又淡然的神色,以为他已知晓自己明日要回安平王府,面如冠玉的脸庞里也不见半分不悦,似乎也没有要强留着她留下来的意思。 可见是她以小人之心度了君子之腹。 她心下很是松快,这便莞尔笑道:“这段时日叨扰了徐世子,婉宁心里很过意不去,总想着要亲自向徐世子道谢一番才是。” 徐怀安见她回回都是这般谨慎知礼,私心里是巴不得她能毫无芥蒂地接受自己的心意,可又明白苏氏不是这样的性子。 情爱一事不能心急,须得徐徐图之。 “上一回我陪着阿礼来瞧你时,你已向我道过谢了。”徐怀安笑道。 他洒脱又朗声的笑意,彻底地让苏婉宁欢喜了起来。 “您多次救我于水火之中,一两次的道谢不足以彰显我的心意。”她如此道。 两人又说了几句闲话后,瞧着外头昏黄的余晖被晕出墨色的夜色所笼罩,徐怀安才起身告辞,临走前又叮嘱了梅园的奴仆们要好生照顾苏婉宁。 绮梦瞧见庭院里踩着夜色离去的身影,只道:“看来是我们多想了。徐世子是人中君子,怎么会有如此不轨之心。” 苏婉宁也点点头,秋水似的明眸里掠过些歉疚:“是我不好。” 丹蔻却道:“不是姑娘的错,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若徐世子当真起了要与姑娘云雨一夜的心思,咱们这几个人哪里是他的对手?姑娘多为自己考量总不是错事。” 更何况在丹蔻的心里,苏婉宁不仅容貌清丽姣美,雪软与腰肢处皆是婀娜玲珑。这世上有几个不好色的男人?连许湛那样风流成性的糊涂虫每月里不也有几日要缠着和姑娘共度春宵吗? 万一徐世子也是个道貌岸然的荒唐之人,以恩相胁,要姑娘在这僻静的梅园里与云雨欢好呢? 丹蔻只怕徐怀安看低了姑娘和离过的身份,将她当成了予给予求的轻浮女子。 “好在只是虚惊一场。”月牙笑着道。 苏婉宁心情愉悦时柳眉弯弯盈盈的如天上的一轮明月,她既安了心,便也是真心实意地觉出了几分忏悔之意。 “想来是我病中多思多虑,过于谨慎了一些。徐世子不过是心善而已,也是与礼哥儿交好才会这般语重心长地提点他,并不是因为我的缘故。还有那一日瞧我的眼神,也只是因怜贫惜弱而担心我的身子而已。”苏婉宁刹那间说服了自己,不再去胡思乱想。 绮梦也忙着为苏婉宁收拾起明日回府的行礼,只盼着今夜能平平安安地度过,不再生出任何波澜来。 * 徐怀安走出梅园没两步便遇上了周嬷嬷。 周嬷嬷提着六角宫灯,遥遥地便瞧见了徐怀安清濯的身影,她立时拊掌大喊道:“我的哥儿,你怎么在这儿?倒是让嬷嬷好找。” 周嬷嬷是自小伺候徐怀安的奶娘,在徐怀安跟前地位非但,自与旁的奴仆不同。 “嬷嬷这是从哪里回来?”徐怀安也笑着走到了周嬷嬷跟前,问道。 周嬷嬷见他眉目和颜悦色,瞧着又是刚从梅园里走出来的模样,便立时道:“我的哥儿,你可知晓苏姑娘明日要回安平王府一事?” 清辉般的月色洒落在他的肩头,光影变换间,周嬷嬷瞧见了前一瞬面容里还染着温和笑意的徐怀安立时敛起了所有的笑意。 他肃着冷峻的面容,璨亮如漆的眸中滚过些难以言喻的不悦。 “这般突然?” 周嬷嬷忙遣退了其余的奴仆们,拉着徐怀安的衣袖将他领进了梅园最东边的耳房里。 她将那方盒里的银票和字画都拿给了徐怀安瞧,并道:“老奴知晓哥儿心悦苏姑娘,且是真心实意地想要娶她为妻。自小到大,您何曾对一个女子这般上过心?老奴冷眼打量过苏姑娘的人品,的确是个好孩子,进退有度、落落大方,与哥儿您十分相配。” 苏氏的好处,徐怀安自然明白。 “她今日突然唤了老奴进去,彬彬有礼地说叨扰了我们诸多时日,明日就想回安平王府。老奴见她身子还有几分虚弱,便百般挽留,她却是软中带硬地不肯再留,老奴便知晓她定是察觉到了哥儿对她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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