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此处,周嬷嬷不忘借着耳房内影影绰绰的烛火去打量徐怀安的面色。 只见徐怀安仍是板正着那张清俊的面容,剑眉入鬓,凝着几分惶惶的侧眼里隐隐洇出些欢喜。 “她知晓了?” “哥儿先别高兴。”周嬷嬷兜头给徐怀安浇下一盆冷水,又道:“老奴瞧着这位苏姑娘在镇国公府被磋磨得没了精气神,或是那许家湛哥儿才荒唐无度,连累的她没了半分自信和生气。人一旦少了那股精气神,便容易看轻了自己,苏氏就是这般。她处处样样都避着嫌,只怕是将世子爷的心意误会成了……” 骤然间,周嬷嬷只觉得难以启齿。 徐怀安心头一紧,立时追问她:“嬷嬷的意思是,她把我想成了许湛那样的人。” 周嬷嬷点了点头,只道:“这也不能怪她。您在外头可是贵女们都争抢着的香饽饽,她难道会相信您对个和离过的妇人一往情深?只怕是以为您瞧上了她的美色,想与她云雨一度。” 徐怀安默了默。 他哪里会怪苏婉宁,只是暗生悔意,自己为何这般迟才认清了自己的心意。 早先他便不该帮许湛去郊外猎雁,大婚当日那位莲姨娘大闹婚宴时便该为苏婉宁仗义执言,后来去镇国公府里瞧见了苏氏难堪的处境后,也不该袖手旁观。 千不该万不该,都是他不好。 他既心悦苏氏,就不该对她的苦难袖手旁观。 周嬷嬷瞥一眼徐怀安,叹息着道:“老奴只怕这误会越积越深,世子爷阖该去向苏姑娘解释一番才是。” * 夜深人静时的梅园寂静一片。 苏婉宁饮过了药,瞧着丫鬟们为她收拾好了嫁妆箱笼,并将厢屋恢复成了如初的模样,笑着道:“明日咱们便能回家了。” 她已让绮梦给苏礼送了信。 和离之事已定,哪怕爹娘要责怪她行事冲动无状,堕胎一举狠辣又伤身,她也得回安平王府向爹娘认错才是。 但愿爹娘能原谅她这一回的任性。 主仆四人正在说话的时候,廊道上传来了周嬷嬷的声响:“姑娘,世子爷来了梅园,要与您说话。” 苏婉宁嘴角的笑意戛然而止,她瞥一眼绮梦、月牙和丹蔻,便倏地从临窗大炕里起了身,握着软帕的手止不住地发颤。 如此深夜,徐怀安要与她说什么话? 寂寂深夜,孤男寡女又有何话能说? 方才的喜悦已不见了踪影,苏婉宁心头慌乱无措,顿时忘了回周嬷嬷的话。 而周嬷嬷显然是十分急切,这便又唤了一声:“姑娘,世子爷要与您说话。” 这道柔和的声响在寂冷的夜里显得无比突兀,苏婉宁心里的千愁万绪不住地乱窜乱逃,顷刻间将她脸色逼得煞白不已。 绮梦走到她身旁,道:“姑娘别怕,奴婢陪着你。” 可屋外的周嬷嬷又响起了一声比梵音还要高昂的催促:“姑娘可否让丫鬟们先出来?世子爷有十分要紧的话要与您说,至多扰您一刻钟的时间。” 竟是连丫鬟都不许她留。 苏婉宁陷在临窗大炕里,没有血色的脸庞里掠过一分自嘲,她分不清心口涌起的是惊惧更多些,还是失望更多一些。 如此深夜,徐怀安不许丫鬟留在厢屋,只肯与她独处一室。 打的是什么主意,简直昭然若揭。 冠着君子名头的徐怀安,原来也不过如此。 他的好意,他的数次施以援手,那些解她燃眉之急的馈赠,原来都在暗中标好了筹码,正等着她的“回报”。 慌乱之下,她的杏眸里便滴下了两行清泪,绮梦顿时趴伏在她的膝盖旁,只道:“奴婢不出去,姑娘……” “出去吧。”苏婉宁木着一张脸,任凭泪水肆意,只笑着说:“连徐世子也不嫌弃,我还扭捏什么呢?左不过是以身相报恩情罢了。” * 丫鬟们都离开了厢屋。 徐怀安提着一盏烛盏走进了屋内,外间空无一人,地上只摆着数也数不清的箱笼。 他撩开影影绰绰的珠帘,走进了内寝。 内寝里只有两盏烛灯,加上徐怀安手里的这一盏。三盏烛火并不足以将照亮内寝的每一处角落。 他举着灯朝着临窗大炕上望去。 而后便瞧见了让他肝胆欲裂的这一幕。 苏婉宁姣美的容颜里遍布泪痕,那双纯澈得仿佛不掺任何杂质的眸子正裹着泪落在他身前,再往下一寸,是她只着单薄寝衣的清丽身姿。 她那青葱般的玉指凝在胸前的衣襟之上,只要轻轻一扯,那薄如蝉翼的寝衣便会应声而落,露出里头的旖旎春色来。 徐怀安一怔,瞧见了她倔强着扬起下巴的清冷姿态,听见了她满含伤意的话语:“今夜婉宁若是还了世子爷的恩情。” 她哽咽着,自嘲地笑着,死死咬着牙不肯再让泫在眸中的泪珠落下。 “往后我与徐世子就能两清了罢。”
第29章 喜欢 寂冷的寒夜里, 天地间最后的光亮仿佛都汇聚在了这间狭小的内寝之中。 徐怀安被心上人周身笼着的光晕震慑在了原地,如凝脂般的雪莹肌肤下是一颗惧怕不已的心。 苏婉宁在害怕着他。 她将自己视若洪水猛兽,进一步便要以恩情相挟, 将她吃干抹净。 徐怀安骤然将灯盏搁在了桌案之上,而后背过身去, 不去瞧这令人心神荡漾、难以自持的艳色。 他说:“苏姑娘误会我了。” 苏婉宁隔着模糊的泪眼去瞧珠帘旁的徐怀安,氤氲而起的泪雾中,她依稀瞧见了徐怀安清挺如竹的宽阔脊背。 内寝里虽烧着暖融融的炭盆, 可苏婉宁的心却是如坠寒窟。 方才她与徐怀安短暂的眼神对视里, 她已悲伤失落的难以自持。 单薄的寝衣兜不住她婀娜姣好的身段, 也撑不起她这颗自立自强的坚韧之心。 苏婉宁正欲拿自尊和自爱去还报徐怀安的恩情时,他却停留在外间与内寝的隔断处,迟迟不肯上前。如今甚至还背过了身去, 不再瞧已将尊严抛之脑后的她。 误会?什么误会? 苏婉宁拿过身后的软毯,轻轻地遮住了寸缕寝衣下的自己。 徐怀安长叹一声,仍是没有回过头来,他说:“是我不好,该让伺候你的贴身丫鬟留下才是。” 他不过是想挑明了自己对苏婉宁的心意,总觉得这般庄重之事, 不好让闲杂人等在场而已。 谁曾想这调离丫鬟的举措竟会让苏婉宁如惊弓之鸟般害怕。 他这没头没尾的话, 苏婉宁听不明白。 徐怀安缓缓地阖上了漆眸,竭力去淡忘方才苏婉宁泪眸下清傲又倔强的面容, 心口镀着些憋闷之意。 “当初镇国公府弄丢了大婚之日的聘雁。许湛流连烟花之所, 便求我帮他一个小忙。我驾马去了京郊外的猎场,猎雁时正巧被苏礼瞧见。” 徐怀安自嘲一笑道:“起先, 我只是觉得亏欠了你。若是那日我没有替许湛猎雁,安平王府是否会察觉到许湛的荒唐和不可靠, 是否会为了你的终身幸福而退了这门婚事,你的不幸里有我助纣为虐的缘由在。” 苏婉宁抬眸望向了徐怀安,便听他清冽的嗓音再度响起: “我也不知晓这亏欠何时变了味。也是我不好,择正妻的人选时总是将她们与你做了比较,这一个没有你娴雅,那一个没有你端庄,母亲看中的那个又不如你聪慧坚韧。后来我总算是明白了,原是心里装了人、起了意,便再也容不下他人了。” 徐怀安自小便被恩师父子们夸赞在诗书经纶上极有天分,旁人要读上四五遍才能揣摩出个中深意的文章,他只需读个一两遍便能窥探出其中的奥义来。 天资聪颖、又勤奋好学,是以他在科举诗书之路上顺遂无比。 甚至于自出生至今,受过的最大挫折便是在情爱上的迟钝与卑劣。 这一刻的徐怀安责怪着自己的不善言辞,恼怒着自己的唐突冲动,最痛恨的还是将苏婉宁磋磨至此的许湛。 早在他明了自己对苏氏心意时,他与许湛的友情便已岌岌可危。直至苏婉宁与许湛和离的那一日,这一份友情总算是分崩离析。 徐怀安有私心,更多的还是庆幸。庆幸着苏婉宁有挥刀断义的勇气,庆幸着他已明了自己的心意。 为时不晚,他还有机会。 他的这一番表白顿了三顿,说到尾处时还染上了几分惴惴不安,任谁都能听出他将真心捧至人前时的谨慎。 苏婉宁因他的话而怔惘不安,心里却是信了他的话。 内寝里只剩她与徐怀安,她又是衣衫凋零、任人采撷的柔弱模样,若是他有不轨之心,即便用强,自己也奈何不得他。 他既背过身去不瞧势弱的自己,又将自己的心里话说了出来。 苏婉宁便也渐渐地放下了心中的防备,收起美眸中的泪意,只道:“婉宁多谢世子爷的抬爱。” 话音甫落,她意识到自己误会了徐怀安后,还泪意涟涟地演了这一出“以身报恩”的戏码,仓惶的心里只剩下了羞愧。 好端端地,她为何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还闹出了这么大的笑话来。 若她是徐世子,此刻必是背过身去无语凝噎。 苏婉宁埋首在柔软无比的软毯之中,既是心思纷杂得不知该如何回应徐怀安的一片情意,也是过于羞愧不敢再与徐怀安多言。 真真太太太丢脸了! 徐怀安将她的答复放在心口揣摩了半晌,在男女情爱一事上几乎等同于稚童的他反复思索后,约莫是明白了她已信了自己的话,便立时道:“既如此,我便不打扰苏姑娘休息了。” 说罢,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昏暗的内寝。 自始至终,背过身去的徐怀安都没有再用眸光冒犯苏婉宁一眼。 苏婉宁缩着清弱的身躯,也是愣了好半晌才叹了口气,很是不知晓徐怀安为何会心悦上了她。 她正沉思时,才退出内寝的徐怀安便又折返了回来,眸光却是死死地盯在青石地砖上,只笃定地出声道:“你与许湛的这一段婚事算不了什么,他有眼无珠是他的错,与你没有什么关系。你的容貌、才情、心志样样都为翘楚,值得所有人心爱。” 说完这一番话后,徐怀安才归入浓厚的夜色之中,独留苏婉宁一人靠坐在迎枕上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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