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怜封墨年少无知,涉世未深,到了如今还被蒙于鼓中,委实可怜。 宁烟屿垂眸,对身旁师暄妍温声道:“般般,你先去更衣,我稍后再去。” 师暄妍正觉着身上发了一点香汗,贴着肌肤,黏腻滞涩,不大舒坦,也想将被汗水浸润的一扇脱下来,换上干净熨帖的衣物,便轻轻往下一点头,慢步走近了帘帐之中。 女子更衣,男子自不便停留。 于是宁烟屿与封墨往回走。 封墨得几步路走得心事重重,并不踏实,但看得出,对于要退婚,他是丝毫无悔的,只是头痛因退婚带来的种种不测罢了,他似乎更怕,那不测会降临到他心爱的小娘子身上。 “封墨,孤再问你一句,你当真要退婚,退婚之后,你无悔?” 封墨脚步一顿,他抱着剑,向太子郑重大礼:“臣绝不悔。请太子殿下,准允臣与昌邑县主退了婚事,只要不连累臣的父母家人,以及,以及杳娘。” 宁烟屿道:“你那心上人,名唤杳娘?她今日可曾跟你到此?” 封墨脸热,想到杳娘,少年露出了羞赧之色。 太子自然猜到了,冁然道:“甚好。此地没有女眷,让那小娘子去侍候太子妃更衣吧。” 封墨这时,却露出为难之色。 宁烟屿挑眉:“怎么?那个小娘子不是你的婢女么?她伺候你便得,伺候孤的太子妃便不得?看来是冲着你来的啊。封墨,你就没想到,怎的巡视河道一趟,偏巧就遇上了这么一个美丽孤苦的小娘子?她对你用的心机,你可曾知晓?” 封墨不愿见心上人被贬,极力为心上人争辩:“回殿下!是臣不愿令她分毫受累。她跟着臣,没有名分,臣才对外称她是侍女,本意,本意是想与昌邑县主退亲之后,再娶她,在臣心中,她绝非婢女!” 他口口声声,这般维护。 封墨是个笨嘴拙舌的男子,但这番话交代得却很明白。 宁烟屿叹息着缓缓摇头,心忖,这人五大三粗,当真带不动。 * 师暄妍回到帐中,脱下了自己的松花色对襟团花比甲,再欲伸手去解内衣之时,有人突兀地闯了进来,口中呼道:“师家姊姊。” 师暄妍扣在衣襟之上的纤纤玉指,狠狠地惊颤。 仓皇抬眼之间,只见一名少女莲步轻移、佩环叮当地步入了军帐。 她身上穿木槿色琵琶袖小袄,发上梳着两个可爱的双丫髻,分明是女侍的装束。 然而这张脸,面若银盘,灿烂如秋日之月,冰肌玉肤,滑腻似酥,只一眼,师暄妍便认了出来:“昌邑县主!” 洛神爱轻轻垂眸一笑:“是呀。我现在叫杳娘。” 只是看她的这一身装束,师暄妍尚未从震惊之中缓过神来,继而又想到,此间能出现的女子,无非只有—— “封将军为之要与昌邑县主退亲的女史,就是你?” 她一下糊涂了。 洛神爱的手指封住了朱唇:“嘘。不要被他听见了。”
第71章 师暄妍兀自愕然:“杳娘?” 长安皆知, 封少将军为了一名花容绮貌的婢女,连夜上齐宣大长公主府与昌邑县主退婚, 圣人降怒。 而无人知,这名婢女,居然就是昌邑县主本人。 师暄妍短暂地晕了一晕,没有立时理清这错综复杂的关系。 洛神爱向她解释道:“杳娘,就是幺娘嘛,我在家中排行最小了。师家姊姊,你知道就好,千万别往外说, 更不要教封墨那个狗东西听到了。” 她走近前来,似乎有意要襄助师暄妍更衣,伸出指尖,搭在师暄妍的肩头, 为她将长衫往下捋一捋。 太子妃脸颊泛红,晕出一缕藕色的雾光,有些抗拒。 洛神爱摇摇头:“师家姊姊, 你别害羞, 咱们很快便都是一家人了。对了, 我以后不该再叫你‘师家姊姊’了, 该叫你‘小婶婶’啦。” 她虽是教师暄妍莫要害羞,可师暄妍听了此话,却更羞涩难抑。 脸颊渗出了薄薄红云。 如彤云飞渡。 可她再也没有阻拦洛神爱要为她脱裳的小手。 衣衫尽褪, 军帐内, 光线半明半昧, 照着少女莹润白皙的肌理,恍若一捧细雪, 盈盈呈于目前。 洛神爱为之惊叹:“我算是知晓太子表叔一生要强,怎会栽倒在婶婶手上啦。” 她是个开朗外向的女孩子,说起话来不大忌口,师暄妍却没她这般大方,被三言两语,打趣得耳后也生了晕。 她实在怕洛神爱继续取笑于自己,忙转过了话题:“县主,你为何会做了封少将军的侍女?” 洛神爱替师暄妍取了一块干燥的毛巾,递给她。 师暄妍将毛巾卷作一团,擦拭着身子,听不到身后回应,她诧异地扭转身子,望见洛神爱垂落了鸦青色的纤睫,凝眸不语,看起来面貌稚嫩,宛然还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子。 她情不自禁道:“县主,你唤我一声‘小婶婶’,我想告诉你的是,其实人的感情很脆弱,经不起这么戏弄的。” 她若只是单纯假扮侍女,与封墨调弄情趣,相信骗局败露之后,封墨是个有度量的男子,绝不会与心爱的女子计较风月场上的些许得失。 可眼下,事情已然闹到了难以收场的地步,封墨当众拒婚,抵触长公主,悖逆圣人旨意,倘或圣人执意降罚,是可要了封墨性命的。 洛神爱轻咬朱唇,明眸流转,并不言语。 其实她又何尝不知晓。 现在她已经闹过火了,这把火烧起来,已经快到她无法控制的地步了。 “可谁让,他那般轻视我的……” 洛神爱狡辩道。 师暄妍微微惊讶。 面前的女子,攥紧了拳,仰眸,看向自己一向敬重的师家姊姊,道:“他先前巡视河道的时候,得知了与我的婚事,就想退婚了,他给我写了一封信。当时我在河东,接到未婚郎婿的来信,心里难忍羞怯,怕人看见,不敢拆开,便把他的信压在枕下藏了三天,捂得信上充满了我枕上的香气,才拆掉漆印。谁知,他竟在信上说,他对我无意,他要退婚,先告知我一声!我洛神爱,就这么让他看不上,他甚至都没有见我一眼,就要和我退亲!气死我了,我洛神爱是能让人退亲的人嘛。” 少女说到此处义愤填膺,双颊高涨,齿关咬紧了,发出嗬嗬声音。 可见,当初接到封墨那封退婚信时,少女有多欢喜。 当初有多欢喜,后来便有多气愤。 师暄妍也终于听明白了。 洛神爱戏弄封墨,一开始只是出于被拒婚的不甘,昌邑县主咽不下这口气。 “所以,县主便从河东离开,假装孤女,在封墨巡视河道途中于他相识,目的,则是引封少将军真的对你动情?然后,你再弃他于不顾,是这样么?” 洛神爱点了下脑袋:“是的。谁让他不长狗眼,欺负于我。现在我不过略施小计,他就对我深信不疑,还不是拜倒于我的石榴裙下。哼,等他把这婚退了,我就告诉他,我就是洛神爱,然后拍拍手回河东,再也不要看他一眼。” 师暄妍狐疑地瞥着洛神爱,连擦拭身后,为自己穿衣都忘记了,还是一股凉风卷到身子上,唤醒了肌肤的战栗。 她方想起,急忙把那条丹秫织金团花纹石榴裙穿上,外罩石青底胭脂红镶边挂珠长衫,广袖飘摇地,娉婷玉立在洛神爱面前。 年轻的女孩子,眼底互有惊艳之色,洛神爱看得更是眸也不眨。 “我真的没有见过,比小婶婶你还要漂亮的小娘子了!” 师暄妍轻启朱唇:“谁说的,上次在大长公主的寿宴上,我便被翠屏县君给比下去了。” 洛神爱不信:“我没见过翠屏县君,但这定是小婶婶自谦。” 说到齐宣大长公主,师暄妍问道:“县主回长安了,虽是作为封少将军侍女,可曾与大长公主通信?” 洛神爱面露惭愧:“我没说。祖母要是知道了,一定骂我没出息。” 她甚至都能想象到祖母,恨铁不成钢地戳着她的鼻梁骨,声色俱严。 “他姓封的要退亲,你就让他退,何必自降身份,扮作他的侍女,还上赶着由他轻贱!你是我河东洛氏的嫡孙,怎能如此没有骨气!白养你了这脓包!” 祖母斥责她的口水,说不准还会喷溅在她的脸上,把她骂得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昌邑县主这般想,倒也无错,齐宣大长公主一定是不允她这么做的。 师暄妍于帐中更衣完毕,要与宁烟屿会和,担忧洛神爱被她表叔撞见,想让她寻小路先逃离,洛神爱却不动。 师暄妍问:“你不怕你的表叔了?” 关于这一点,昌邑县主倒很有自知之明,摊手道:“怕也没用。我敢肯定,早在封墨退亲当晚,我表叔就把我查得底朝天了,他要不知道我是洛神爱,才有鬼呢!” 少女说到此处,正好扮了个鬼脸。 身后也恰逢此时传来一道低沉的透着三分威严的嗓音:“不错。外出一趟,还有些长进了。” 二人一同回眸,只见宁烟屿已掀帘而入,帘门外,平林漠漠如织,日影下澈。 金光洒落于男子身遭,细如金粉,映衬出男人秀颀崔巍的身影。 方才还侃侃而谈的少女,见了表叔一眼,吓得如鼠辈见了花猫,立马抱住了师暄妍的胳膊,跳脚地钻进了师暄妍身后。 见到表叔进来,她愈发心里没底,自小婶婶身后,畏畏缩缩地露出一双眼,气弱地道:“表叔,你是不是将……我故意骗他的事情,告诉他了?” 宁烟屿在边上斜睨着胆大包天,敢教圣人与齐宣大长公主为她善后的少女,不咸不淡地哼了一声:“孤是信任重用封墨,但还不至于不分亲疏,帮着他,欺自己的侄女。” 洛神爱便抚了抚胸口,喘出一口气来,道:“还好。还好。” 幸得表叔口风紧。 她就知晓,表叔不会见死不救,胳膊肘往外拐的。 天下宁家人是一家,都帮亲不帮理嘛。 宁烟屿走上前,皱起长眉,嫌恶地将洛神爱攀附着太子妃的细胳膊一把拿开,淡淡道:“你看你梳的这个发髻,莫被大姑母看见,她又要掐自己人中了。” 洛神爱两只小手包住自己摇摇欲坠的双丫髻,轻哼一声:“表叔不懂时下风潮,昔日寿阳公主能以额间梅花名满天下,九州女子争相效仿‘梅花妆’,我的‘寿桃髻’迟早有天也会引起满城跟风,不信走着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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