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鬼还会引经据典了,可惜宁烟屿看她梳这个时下丫鬟们最流行的发髻,着实看不出有一丝过人之处来,尤其站在太子妃身旁,更是衬得又矮又小又土又黑,俨然荞麦包子一只,还想引起长安轰动。 ……大抵只能让瞎了眼的封墨心里轰动一下。 他就不笑她不自量力了。 太子挽住太子妃的小手,正要说话,此地无人,今日他可带她先去骑马。 师暄妍见他一个人来,便问:“封墨走了么?” 宁烟屿自胸腔之中,溢出一道轻笑。 “没走,被率卫压在长凳上挨打呢,三十军棍,照大长公主吩咐,棍棍不能少,一棍也不可轻纵。”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太子这话压根不是说给太子妃听的,而是说给洛神爱听的。 洛神爱果然一蹦三尺高,脸颊怒焰高炽:“表叔,我不是跟你说了做做样子就好,你怎么真打啊!” 听说太子要替齐宣大长公主出气,吓得洛神爱一夜没睡,昨夜里便主动乖乖向宁烟屿坦诚了一切,并在信中极力恳求,让表叔只是装出样子搪塞祖母,绝不能真的棍棒不饶人,把封墨打伤了。 她还在信中,此地无银三百两地交代一句,她这般请求,绝对是为了表叔于用人之际,有人可用,绝非出于私心,更不会因为封墨受伤而有分毫难受。 所以,宁烟屿便也有话堵她:“你不是说,你不喜欢那小子么,我都不心疼他被打坏了,你倒来心疼?放心,封墨不是阵前先锋,而是将帅之才,身子就算坏了,脑子够用也行。” “……” 太子说话时不急不缓,那口吻,那姿态,气得洛神爱想以下犯上,爆捶他一顿。 她急急忙忙地要出去,宁烟屿呢,却在一旁看着,被表叔目光盯住,洛神爱愈发六神无主,没了主意。 冲出去,岂不代表着她对封墨有意? 可若留在帐中,表叔把那人打坏了可怎生是好? 她跺跺脚,去也不是,留也不是,一股灰心之感直涌上来。 宁烟屿旁观她的窘迫,欣赏着外侄女脸上的纠结,看她愁肠百转,左右不是,坐立难安,这时,又望望脸色平静的太子妃,不知怎的,心下生叹。 若是今日,被压在长凳上请军棍之人是自己,师般般,可会因他而有洛神爱一般的着急? 若能见到她为己心忧,便是六十军棍,被打得下不来榻,他也甘之若饴啊。 三十军棍约莫着快要行刑完了,师暄妍忽道:“殿下,我想去看看封墨。” 宁烟屿微蹙墨眉:“嗯?” 师暄妍的眼眸晶亮:“我有几句话想问他。” 宁烟屿看她们两个女孩儿在帐中谈了这么久的话,猜测师暄妍要问的,多半是替洛神爱着小鬼问的,并未阻拦,侧身让开一步:“好。” 师暄妍福了福身,便转眸,拨开帘幔出去了。 师暄妍离开军帐之后,洛神爱终于没了顾忌,跳起来便朝宁烟屿发难,一巴掌拍在她表叔的肩膀上,大声道:“你坏!你真打啊!表叔你坏死了!” 宁烟屿对她,便没有对太子妃的好耐心,被太子妃殴打是情趣,被小辈殴打,那是不知尊卑。 太子峻眉一沉,“小鬼,你胆敢再没大没小,孤也打你三十军棍。” 吓得洛神爱面如土色,灰溜溜地吐了舌头,躲到一旁去了。 只是,她虽不再动粗,双臂却环抱住了肩膀,嘤嘤咛咛地哭了起来,直哭得他头痛不已。 宁烟屿看向蹲在角落里的洛家小鬼,皱了下眉,道:“既这般心疼,何必又要诓他往火坑里跳。你可知,前日夜里若非孤赶到太极宫,你的郎君恐怕已经成了刀下亡魂,到时,你也不后悔?” 洛神爱吸了吸红嫩嫩的鼻头,幽幽反驳:“他才不是我的‘我的郎君’,他不是。” 姓封的就是一条小狗,她才不喜欢他。 她只是逗逗他,玩玩他。 可是,可是眼泪却控制不住地往下流,白里透红的小脸蛋上,挂满了珍珠般闪光的泪水,她满脸泪痕地抬眸起来,“表叔,他真的被打坏了么?” 宁烟屿终是不再忍心逗弄这小鬼,拂衣就座,道:“没打坏,只是皮破了一点,做了点样子。真打得血淋淋的,孤还会让太子妃去见他么。” 他看这小丫头,分明是关心则乱,却还嘴硬如铁。 她与封墨能有什么仇怨,小孩子过家家罢了。 洛神爱听说他没事,也就真的放心了,可这一放心下来,看到表叔盯住自己瞧,那双冷目,宛如浸在寒潭里的星,她不由地心里又开始发毛起来。 被盯了半晌之后,洛神爱终于是忍不住了,小心翼翼地擦掉脸上的泪痕,岔开了话题:“表叔你别说我,我怎么看你,你好像还未取得小婶婶的关心呐。” “……” 这小鬼,人不大,刀子扔得是一刀比一刀准。 太子的心口上豁出了血,抬起目光,含有深意地冷冷瞥她。 洛神爱小鼠般作作索索地爬过去,在她表叔身旁栖息下来,眼眶红红,泪水已经干涸了:“表叔你笑话我,却不知道,苦肉计才是百试百灵的上策。” 洛神爱说这话,有一部分原因,是希望表叔听了之后,再也不要笑话她方才的失态。 宁烟屿果然有所动,似有所悟:“当真?” 洛神爱拍拍胸脯:“自然的。表叔有所不知,当初封墨瞧上我,也是因为他遇到我时,我呢,衣衫褴褛,正在街头卖身葬……” 说到这里,这小鬼打住了。 她卖身葬谁? 她亲戚俱全,被“葬”之人只怕要剥了这小鬼的皮! 说话间,那小鬼蹲在地上,又拿胳膊肘,捅了捅她表叔腿骨。 “表叔,你要想知道小婶婶爱不爱你,你就试试嘛。不过可别说是我教的,我怕小婶婶知道了,生我气呢。” 所以这苦肉计,虽能演,却有一个极大的后患。 那便是,被用了苦肉计之人,迟早会知晓这不过是风月场上的一桩计策,很不真诚,若是上了当之后,生气起来,施计之人又得去哄。 可洛神爱这小鬼有一句说得很对。 他的确很想知道—— 师般般,到底爱不爱他。 纵是不爱他,可否看在他也“血淋淋”的份上,对他表露关怀,哪怕只有那么丝丝离离的心动,对他而言,也是莫大安慰了。 这还是太子殿下头一次觉得这小鬼看着如此顺眼,连带着,也就不计较她给自己捅了这么大的篓子。 洛神爱很欢喜,把小脑袋凑过去,小兽一般,给长辈摸一摸。 表叔呢,却抬起手,曲指一弹,狠狠弹了她一个脑瓜崩。 疼得洛家小娘子捂住了脑袋,“唉哟”直叫唤,一屁股跌倒在地。 太子殿下坐在行军床上,冷眼睨着这不知轻重的小鬼,道:“胡作非为,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表叔这样说,就是不计较了,洛神爱欢喜无限。 不管她再闯多大祸事,可只要有表叔兜底,她就什么都不用怕!
第72章 师暄妍漫步来到另一座军帐中。 虽说太子教人殴打封墨, 替齐宣大长公主出气,只是设了一个障眼之法, 并不曾真的棍不容情,但皮肉伤势还是要做些逼真样式的。 封墨的皮,被打出了一层血迹,但伤势不深,不过外伤,现已涂抹了金疮药,已可下地活动自如,只是还不能坐。 少年将军眉目英朗, 脸色有些发白,唇色也褪了一点红,依旧姿态昂扬,不坠凌云志气, 好似未曾受到分毫的磋磨。 他似乎正要去寻什么人,凑巧,与太子妃于军帐前相遇。 封墨行礼, 掷地有声:“末将拜见太子妃。” 师暄妍道:“无需多礼, 封少将军可是要寻杳娘?她上妆去了, 女儿家上妆须些时辰, 我有话想问封将军,封将军如无别事,可否先为我解答一二?” “太子妃言重了, ”封墨再度施礼, 态度诚恳, “末将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虽应许了,只是心头仍有疑惑, 那个小娘子,分明说好了要寸步不离地跟着他。 他固然是不想教她瞧见自己挨打的惨状,免得她担心,可都已经打完了,她怎么也不来看他一眼? 他仿佛能想见,女孩子哭得眼眶漫出红晕,好似一双玲珑可爱的兔子眼,脸蛋上满是泪痕的模样。 他想安慰一下他的小娘子,告诉她,这不过是皮外之伤,他皮糙肉厚,不打紧的。 然而这时四下寻望,却不见那个娇滴滴的柔弱小娘子。 也许太子妃说得对,她果真在上妆吧。 应是不想被他看见她哭得凄凄惨惨的狼狈模样,正在借用妆粉遮掩。 师暄妍玉指轻触旁侧的春风,指向放鹰台外那条清澈的闪着日光鳞斑的溪流:“可否借一步说话?” 封墨点头,与太子妃相与步行来到溪边。 他不知太子妃要问自己何事。 但封墨一路行来,算想,他与太子妃人生际遇颇有相似之处。 他们都诞于宣景初年,同样一出生,便被妖道谶言所害,流离于家门外十七载不得归。也许太子妃要问的,正是与十七年前妖道之乱有关的事。 师暄妍将手拢在袖中,垂下视线,看向水面斑斓的日晖。 灼灼耀眼的光,被牵入少女的瞳仁中,映亮了无底的心事。 “你当众拒婚,违抗圣旨,封老将军知悉以后,却不曾怒火三丈?” 封墨汗颜:“是我对不住家中,阿耶与阿娘虽对我失望了,却不曾大发雷霆。” 师暄妍问:“他们打算如何处理?” 封墨叉手回话:“回太子妃,家父自知,家门狭仄,有负皇恩,这桩婚事已无力回天,是以他已写好辞官文书,打算携府上家眷,告老还乡。” 因为封墨的一次任性,因为他看上了另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娘子,封家父母,却能做到如此地步。 师暄妍的心弦似被春风撩拨,一阵发颤,余音不绝。 喉舌微微发紧,她抬眸,望向面前的少年将军:“敢问少将军,十七年不得归,你与二老,是如何做到心中没有半点隔阂的?” 封墨笑了一下,或许是因同病相怜、遭逢类似的缘故,谈了几句话之后,封墨对太子妃生了亲近之感,不再谦恭疏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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