颤抖的嗓音泄露了此刻的不安与绝望。 可他只是合着双眼, 仿佛静静地睡着了, 感觉不到任何伤痛。 医工慌乱地替太子殿下处理着创面, 对师暄妍道:“太子妃, 殿下重创,急需包扎,太子妃请先退出寝房。” 师暄妍哪里肯退去, 她握着宁烟屿的右手, 眼泪扑簌簌不止地落, 摇头一步也不肯退。 医工心忖,太子妃再不走, 他就势必要包扎了,包扎就得掀开殿下的衣襟,一旦掀开衣领露出殿下的“伤势”…… 那不就全露馅儿了么? 想了想,医工急中生智道:“太子妃,行辕中乱糟糟的,外头也乱糟糟的,现下亟需一人稳定军心,太子妃,您就是不二人选呐。这个时候,消息决不能走露,否则汉王大军便会立刻乘势而来,长安即刻大乱。” 没想到这医工百忙之际,说话竟然也极为镇定,颇有道理。 师暄妍也明白,即使宁恪倒下,她也绝不可以倒下。 外边的那些人,都伸长了脖子等着太子殿下的消息,若是殿下有任何不测,风声泄露,长安城本就慌乱不堪的局面定会更加糟糕。 她是太子妃,这个时候,不可以掉以轻心,不可以罔顾身上的重任。 师暄妍平静的眸光,望一望躺在榻上,直将身下的床褥被衾也染得猩红的男子,握住他的手,缓缓低下唇。 樱唇映在男人的手背上,似蛱蝶栖花般,轻盈地吻下来。 “等我。” 她轻声地在他耳畔说着。 干燥的触感,含有无限的温情,犹如过电一般,窜入宁烟屿的血脉脊髓,直冲颅脑。 但下一刻,那吻了他的小娘子,便撒手匆匆地离开了寝房,头也没回。 直至脚步声消失在耳膜当中,宁烟屿不可置信地睁开了双眸。 ……这就完了? 医工回头望了一眼,确认太子妃出了寝房,已经看不到内寝的情状了,他欢喜异常,向殿下报告:“殿下,太子妃心中果然是有您。” 宁烟屿皱起了眉。 这就算有他了? 他没钟情过小娘子,也没与人两情相悦过,没有经验,可刚才师暄妍给他的反应,委实太淡定了些。 “可孤怎么觉得,太子妃反应太过于镇定了?” 她只是靠过来,握住他的手,然后,亲了一下,立刻就走。 根本不像是心里有他。 宁烟屿有点儿绝望,涂满了猪血的手掌一下盖住了额头,将额上也印上了血迹。 太子殿下茫然道:“就连洛神爱,听到封墨只是被打了三十军棍都急得不轻,孤的太子妃,好像没事一样。孤真有那么失败么。” 医工不擅安抚人心,沉吟了片刻后道:“或许,或者只是每个小娘子表达爱意的方式不一样,不管怎么说,太子妃心中一定是惦记着殿下的,她这会出去,是襄助殿下,稳固大局去了。” 这只能说明,师般般是一个稳重的,有大局观的小娘子,好像也不能证明她喜欢他。 宁烟屿被汉王的刺客于忠敬坊设伏,是将计就计,本意也是想通过行刺试探小娘子的心意,谁知越试探,越绝望。 她果真是不大将他放在心上。 难道是,还得再下点猛药? 太子殿下攥住医工的手腕,一把将人扯到近前,将医工吓了一大跳。 抬起眼来,只撞见太子殿下明亮清湛,宛如电光般的双眸,清冷而深邃,如狼目灼灼。 他心惊胆战间,听见太子殿下眉目阴沉地命令道:“刚刚还不够。说点狠的。” 医工吓得心肝乱颤:“狠的?敢问殿下,何为……” 宁烟屿将他声音从中掐掉,语调干脆果断:“就说孤要死了。” “……” 医工顿时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可不行啊。 别说这是咒储君死,就算殿下不介意,事后太子妃清算总账起来,那可大事不妙! 要是人家夫妻俩床头打架床尾和,为了互相给对方个台阶下下,把责任全推到他一个听命行事的医官身上,他岂不是要老命呜呼? 医工忙摇头,说不行,绝对不行。 这时,安置完行辕中诸位女史率卫的师暄妍,回到了寝房中。 她步履匆匆,迈过门槛,拨得湘帘作响。 那声音一起,太子殿下便直挺挺地倒在了榻上,“不省人事”了。 医工老脸沧桑,望见太子妃清减苍白的容颜,讷讷难言。 忍了半晌,年长的医工从牙缝里挤出一行字来:“太子殿下……不大好了。” 他这句话刚落地,少女的脸上顿时失去了全部的血色,惨白一片。 医工别过脸去,为了不露馅儿,把牙关咬得发酸,忍得实在辛苦。 可都下了这一剂狠药了,太子妃却毫无动静,好像太子殿下说的也确实是。 对殿下的同情一下子涌上心头,他不禁悲从中来,演绎得更是入木三分。 “殿下被一剑穿胸,这剑正好刺在殿下的心脉上……臣无能,不敢替殿下包扎,殿下怕是……” 话没说完师暄妍已经一把抢上前来,挤走了他榻前的位置。 少女惶急地抓住了宁烟屿的手腕,紧紧合握住,唯恐掌心下那人从指头缝间溜走一般,“宁恪。” 她颤抖着抚过男人紧闭的眉目,指尖自宁烟屿的眉骨间一寸寸描摹过,内心的戚哀漫过了胸膛,情到深处,再也抑制不住,滚烫的泪花沿着脸庞簌簌地坠落。 “你怎么能这样,你怎么能这样不说一声,就躺在这里……” 她好后悔。 早知道,她不该让他离开行辕。 她就该,将他关在行辕,不准他踏出半步! 前日里还生龙活虎地出现在面前,在马车中那般恶劣地欺负着她的人,现在却失去了意识,血肉模糊地躺在她的面前。 而她,却什么都做不了! “华、华大夫呢,你不能救治殿下,就去请华大夫!快去!” 师暄妍忽然想起来,这京中医术最好的,舍华叔景其谁? 这医工不行,就换最好的来,她不相信,长安城内没有能救治宁恪的医工。 她朝那无用的医工道:“殿下不能有闪失,不然,我一定拿你是问!” 她说这话,不过是怕这医工惫懒,不肯尽快去请华叔景罢了。 可她几乎很少对人这样疾言厉色,向来都是和风细雨的,医工在行辕伺候了一个月,对行辕下人对太子妃“温良淑德”的赞誉很是认同,他也从来没有见过太子妃发过狠。 可见太子妃是真着急了,“救不活”殿下,她真会拿他重惩。 医工呆了一呆,被师暄妍双眸一瞪,霎时醒过神,暗叹了一声“殿下好福气”,便匆忙地应下了,转身就去请华叔景。 请华叔景只是做做样子,医工出了寝房就直奔庖厨去了,跟了殿下一路,他委实是饿了。 至于请华叔景,那不行。 恩师早已是耄耋之年,谁年纪一大把的时候不想颐养天年呐,总这么玩命地赶路毕竟对身体不好。 殿下在忠敬坊遇刺,虽说也曾受伤,但以殿下的勇武,不过是因事发突然,遇敌人突施冷箭,导致手臂被箭镞擦出了一条血口而已。 那伤浅得很,就连箭头涂抹的毒都没渗到血液里头去。 几个刺客也被殿下一剑一个,了结得干干净净。 早在回行辕之前,医工就已经为殿下包扎完毕了,殿下还嫌那血流得太少,不够装出一副“血淋淋”的惨样来。 师暄妍的心里空空荡荡,凉风鼓入,吹得心头一片瑟瑟荒凉。 她还攥着宁烟屿的手,泪水不绝地沿着脸蛋往下淌落。 “宁恪,你只是在吓我,在吓唬我对不对?你别这样,我会害怕的……” 她恳求着,哽咽地将脸颊埋入他满是血的掌心,颤抖的嗓音,瓮瓮地沿着指缝飘过来。 似羽毛,刮过男人的耳朵。 他睁开了眸。 就着昏惨惨的灯光,看着少女战栗的如纸一般轻薄的背影。 乌丝迤逦,被火烛照出浮光,宛如珍贵的绸缎,垂落在手背上,是温滑柔腻的触觉。 他看着她,瞳仁里晃着烛火,闪灼着柔情脉脉。 师般般,够了。 已经足够了。 原来我之所求如此简单,你将我放在心上,为我喜悦,为我忧愁,纵使情无山高海深,可我知道了,便够了。 他正要将手掌贴向她的鬓丝,勾住她鬓边的鸦发,为她拨亮视线,告知她,他已苏醒。 一切只是麻痹敌人的烟雾,是试探她的苦肉计,愿她莫要怪他。 可他的手还没来得及抬起,师暄妍埋入他掌心的小脸,朱唇轻颤,一字字哽塞的音,穿透重重迷雾,撞进了他的耳中。 悲戚、恐惧、深情款款的软语,令他刹那间动弹不得,既惶恐、又欣喜若狂地听着。 “宁恪,我喜欢你……” 太子殿下好像听到了世间难寻的天籁。 若说方才已经足够,此刻便是锦上添花,太子殿下的心里已经怒放成花田。 他在花田里手舞足蹈,像头没命乱窜的羚羊。 啊,师般般说喜欢孤。 小娘子喜欢我,她亲口说,她喜欢我。 太子殿下一时激动,脸颊涨得比额头上才抹的猪血还红。 师暄妍埋在他掌心间,根本不曾察觉。 她难过地抽噎,垂着泪,语气哽咽。 “我好悔,为什么不能早一些发现喜欢你,没有早一点告诉你。宁恪,我真的好害怕,我怕你再也听不到,我怕这个世上终于有一个人来爱我,可他转眼……” 她怕得发抖,哭得失了力气。 初回长安,见到师家上下视江晚芙为珍宝,将被抛弃多年的她视作陌路之人,她满心怀着复仇的烈焰,彼时所想,不过玉石俱焚,与他们一同下地狱。 她不想好活,甚至,她连活着也不想。 若是能让江拯他们偿命,她就是被凌迟,被浸猪笼沉塘,死后背上千古骂名,被千人踩万人踏她也不在乎。 因为没什么可失去,因为没什么值得珍摄。 可现在不同。 她不能没有宁恪。 原来她早已爱他这么深。 到了深入骨髓的地步,她才终于后知后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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