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只剩下了明湘一个人。 她不喜欢其他侍女近身,日常侍奉左右的只有琳琅、梅酝,此刻便抱着怀中那一捧花,亲手将青白二色落地大花瓶中的花换下来,那一株并蒂莲则插在案上的白瓷花瓶中。 淡淡的莲香在房中弥散开来,这香气并不浓郁,甚至可以说似有若无,然而只是一走神的功夫,便觉得房中每一处似乎都沾染上了清淡的香气。 明湘倚在博古架旁,打开了盛放那对明珠耳铛的匣子。 粉盈盈的珠光清淡柔和,并不夺目,却根本无法令人忽视它的光芒,也正与明湘平时的装扮相称。 她抬手,合上了匣子,指尖下意识地摩挲着匣子的边缘,面上神色似喜似嗔,还很有些复杂的意味。 半晌,她终于失笑。 “这是要将整首定情诗送来吗?这份心思真是……” ——何以致区区,耳中双明珠。 . 大晋京城的夏日炎热却平静,然而远在南齐的京城中,一个白衣青年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哀嚎。 即使哀嚎,他也不敢大声,生怕惊动旁人,只能默默涕泪满襟。 “救救我。”他哀求着,像一只受伤的飞鸟,眼中充满绝望,“再不想想办法,我就要被郦水公主抢进府里去做她的第十八房面首了。” 郦水公主,南齐赵太后所生,是皇帝同胞的妹妹,性喜美男。 同样是风流,郦水公主可远比盛仪郡主不讲究多了。她自幼被赵太后和南齐先帝娇宠备至,从来不讲道理,一旦看上,才不管对方有无婚配,甚至闹出过当街强抢民男的事。 但郦水公主又是个聪明人,她不对南齐三姓下手,而其他人碍于郦水公主的身份,又无法与她抗衡,是以郦水公主一直横行无忌至今。 对面的青鸟比他高一级,有权直接与大晋联系,闻言怜惜地看了一眼他,安慰道:“要不你就从了吧。” 金乌难以置信道:“你说什么?!” 他好不容易靠着讨好宁陵赵氏的赵彦之进入太常寺,如果被郦水公主抢回去,往后就和朝政彻底绝缘了——郦水公主荒唐归荒唐,但她很聪明,从来不试图干涉朝政,因此皇帝极其宠爱这个妹妹。 青鸟原地踱步一圈:“你小点声——赵彦之怎么说?” “赵彦之这两天在郊外别院,暂且还不知道。”金乌急迫道,“但是他未必能指望,我只是勉强入他眼的一个幕僚,郦水公主却是赵太后所出,是他的亲表姐!他为了我去和郦水公主起冲突的可能性不大。” 青鸟眉头紧皱:“你还能拖延几天?” 金乌咬牙道:“郦水公主朝我示好三次,我都假装不解风情避开了——但这不是长久之计,郦水公主又不是没干过当街抢人的事,一旦她失去耐心,我就完了。” 作者有话说: 何以致区区,耳中双明珠。——《定情诗》 名莲自可念,况复两心同。——《咏同心芙蓉》
第80章 明湘抄起手中书册作势要打。 青鸟烦躁地:“啧!” 他嘴上可以玩笑着让金乌从了郦水公主, 实际上他也分得清轻重缓急。一旦金乌真被郦水公主收进府里,基本上就形同废子,再无前途可言了。 “你让我想想。”青鸟在房中打了个转。 鸾仪卫成立三载有余, 规矩森严。好处是保密性强, 采莲司难以打入内部,也很难拔出萝卜带出泥;坏处是各条线之间不能产生任何交叉,一旦碰到紧急情况,各条线之间无法互相支援。 青鸟眉头紧皱, 一咬牙一狠心,想着金乌是在白部统领面前挂了名的人物,要不干脆冒着受责的风险犯个忌讳,向其他几条线求助算了。 忽的,他步伐顿住,猛地回头看向金乌:“赵彦之那里, 真的半点机会都没有?” 金乌沉吟片刻, 还是摇了摇头:“郦水公主性格强势, 对我又有势在必得的模样,他不会为了我驳了郦水公主的面子。” 青鸟沉声道:“那如果郦水公主对你的兴趣没那么强了, 赵彦之愿不愿意保一保你?” 金乌猛地抬头:“你有办法左右郦水公主的想法?” 青鸟诚实地说:“我不敢打包票,但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如果,能送给郦水公主另一个更合心意的男人, 她是不是就顾不上你了?至少, 不会把全部注意力放在你身上。” “到时候赵彦之如果愿意出面保一保你,郦水公主会不会就此作罢?” 金乌神情风云变幻,脑中激烈地斟酌, 片刻之后斩钉截铁地点头:“可以一试, 我在赵彦之那里有一点薄面。” 这点面子不值得让赵彦之和郦水公主起冲突, 但如果郦水公主对赵彦之的心思浅薄,说两句就能打消,赵彦之还不至于连这点担当都没有。 金乌毕竟是他看好的幕僚,亲手引进太常寺的。 青鸟的话说得没错,已经到了这一步,只能死马当做活马医,不管什么法子都得试一试。 所以青鸟现在要做的是,在短短几日之内,找到一个容貌出众的男人,并且想办法把他引荐到郦水公主面前。 郦水公主见惯了美男,寻常人不能入眼。青鸟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临机决断挪用了徽宁四年鸾仪卫拨给他这条线的所有银钱,前往行衣馆一掷千金。 行衣馆是南齐京城最大的销金窟,青鸟花光了鸾仪卫的拨款,又连着自己掩饰身份的大半身家,一共花了三万五千两银子,把行衣馆准备拿出去拍卖的一个美人截了下来。 青鸟心疼不已,唉声叹气。 “完了。”他悲苦道,“今年的拨款又超支了,北司肯定要发函来训斥,指不定还要给我记一笔。” “你是为了救我。”金乌安慰他,“要是司里要问责,我一力承担。” 青鸟心里终于好受了点,拍了拍他的肩:“这次为了救你,我连着全部身家拿出来了,下了血本,大恩大德你死都不能忘。” “如果我这次能逃脱魔爪。”金乌指天发誓,“我给你养老送终。” 青鸟抬腿,毫不留情踢了他一脚。 人是买回来了,要把人送到郦水公主面前,还不让她起疑心,这是个麻烦事。好在金乌经营了几年,有一点人脉,郦水公主又不是个十分谨慎的人,他上下打点提前弄到了郦水公主的行迹。 郦水公主曾经下嫁过一次,驸马是博文侯曹眉。嫁过去没两年博文侯就死了,坊间传闻郦水公主依仗太后和皇帝宠爱公然豢养面首,还生了个野种占据世子之位,活生生气死了博文侯。 博文侯一死,郦水公主襁褓里的儿子继任博文侯。郦水公主自己宣称要去城外的玄真观当女冠,实际上是在玄真观豢养面首纸醉金迷。 金乌想办法把人送到了玄真观附近的莲池去。夏日炎炎,满池红莲盛放,和风轻拂间一条小舟飘荡过莲花莲叶之间,怀抱一支红莲,回首顾盼间笑如春风。 郦水公主恰巧路过,揭开车帘一看之下大为惊喜,当场就命侍女过去请人。 她当然看得出对方是蓄意过来偶遇她的,郦水公主身份尊贵,想攀上她的男人多的是,不但不以为忤,反而早已习惯了。 行衣馆中的男人就是靠着以色侍人为生,又被青鸟事先耳提面命过,很懂得郦水公主的身份。与其在行衣馆中以色侍人,将来人老珠黄没有好下场,倒不如牢牢抓住郦水公主,只要讨得她欢心,哪怕年纪大了,公主府总不缺一口金贵的饭吃。 这样一来,金乌如愿以偿地被郦水公主暂时遗忘了。 他大松了一口气,把自己的资产盘点了一下,抽出大部分带着去找青鸟。 为了救他,青鸟把这条线上的拨款全都挪用了出去,还得再去跟白部申请下一笔。就算白部一口答应,要把钱再送过来也得至少半个月时间。 青鸟手下不止他一个,金乌准备先补上一部分,省得青鸟周转不开。 他过去找青鸟的时候,青鸟正阴沉着脸,神色不大好看。 “出什么事了?”金乌问。 青鸟恨恨地骂了一句,才道:“北司出了内奸,传来消息让我们各条线自查!” 金乌脸色顿时一变。 他们这些青鸟远在南齐,一旦身份泄露,那真是跑都跑不掉,急声问:“人抓住了吗?” “跑了。”青鸟磨牙,见金乌面色都变了,赶紧宽慰,“别急别急,不是白部的奸细,影响不到咱们。” 一众青鸟的资料全存在白部的机密案卷司,不归章录司管。金乌松了口气,缓了缓急跳的心脏:“玄部这次阴沟里翻船了?” . “不是玄部。”风曲道,“也不是白部。” 明湘抄起手中书册作势要打:“卖什么关子!” 风曲识相地立刻交代:“问题出在公厨。” “……?” 鸾仪卫成立时,为了最大限度避免被采莲司渗透,遴选人手大多从军户中择选。这些人世代戍守提防南齐,更有甚者祖孙几代都死在了边关,和南边说是血海深仇也不为过,采莲司要想渗透他们,那真是难于登天。 一半为了保密,一半也是为了照顾死难将士家眷。鸾仪卫及其下属一些产业的人手,很多也是死难将士的家眷。 北司公厨中有个负责烧饭的青年姓王,众人都叫他王小六。 王小六是个苦命人,他是世代军户出身,父祖辈都是死在边关的普通士卒,死讯传到家乡时,王小六的母亲罗氏怀着八个月的孩子正在地里割草,惊闻噩耗动了胎气,当天晚上就早产了。 孩子生的很不顺利,罗氏挣扎了一天一夜才把孩子生出来,那时候孩子的脸已经青紫了。许是因为生产时间过长,王小六三岁的时候,罗氏惊恐地发现,这孩子是个傻子。 罗氏当场就绝望了。 丈夫死了,只剩她孤儿寡母,偏偏寄予厚望的儿子又是个傻子,她几乎一眼就能看到自己毫无盼头的下半辈子。这种莫大的打击,几乎能让一个母亲完全崩溃。 罗氏孤身拉扯儿子,要种地、要收拾家里内外,还要照顾一个傻儿子。终于在王小六六岁的时候,罗氏再也坚持不下去,她听从了娘家的劝告,决定改嫁。 带着儿子,她很难找到好人家;不带儿子,这孩子没有人照料,早晚要饿死。 于是罗氏把家中的钱全都拿出来,这笔钱在乡间不算小数,其中包括了王小六父祖战死的抚恤。她拿着这笔钱,一半交给母亲,连带着家里的地交给兄长家里耕种,请她每日给王小六送三顿饭,逢年过节给他添件衣裳;另一半交给了乡里德高望重的私塾先生,请他看在这孩子父祖的份上照顾一下。 有德高望重的私塾先生照拂,王小六起码不会被欺负的很惨。有银钱和耕地在,又是亲生的女儿妹妹,罗氏的母亲兄长也不可能狠心至斯,半点不管王小六——要知道,就算他们丝毫不念骨血情分,但王小六好好活着,他们就能耕种王家的田地,要付出的仅仅只是一人份的粮食和逢年过节的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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