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等。”李重山拦住他道,“总要让她说句话。” 他是最公道体贴的一个人,柳春亭却对他这样的做派最为不耐烦,每每李重山摆出这幅脸,她就像被人那羽毛在鼻尖扫来扫去。 柳自平咬牙指着她道:“好!你说!我看你这孽障还能如何狡辩!” 柳春亭问:“你要我说什么?” 她刚说完柳自平一脚踹过来。 “畜生!” 柳春亭被踹得吐了血。 柳自平愣了愣,他没想到自己这一脚竟有这么大威力,又怀疑柳春亭在做戏,她何时柔弱至此了? 李重山却明白,柳春亭这口血是因为自己那一掌。 他并不后悔,她罪有应得。 李重山坐回椅子上,眼睛却还看着柳春亭,她狼狈地趴在地上,脸朝下,身体轻颤着,他想象得到她此刻的神情。 她一定在笑。 柳春亭站不起来,干脆歪着身子坐在了地上,她扭头望着柳自平道:“我是畜生,你难道是人?” 柳自平气得两眼发黑,直恨自己刚才没一剑砍了她。 “是你杀了春桥吗?”李重山开口问道,他是柳府唯一好奇答案的人。 柳春亭看向他,她嘴边沾着血,她说是。 真是她杀了柳春桥。 柳自平瞠目结舌,想骂又不知道要骂些什么,他不明白自己怎么会生出这种怪物? 李重山又问:“你为何要杀他?” 柳春亭这次却不作答,她处境凶险,却还意态散漫。 李重山思绪翻起,他不得不想,要是当时他收了柳春亭为徒,今日这一切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了? 他又恨又悔道:“你何必非要他死?他现在这幅模样还能抢你什么?他好不容易才活下来,你···” “但我见不得他那样活着。”柳春亭轻忽地打断了他,却说了这样的话。 李重山从她乌沉的,漩涡似的眼睛里,看到了不久前柳春桥躺在床上的模样,他那时是活着,同时如兽如鬼般地嚎叫着。 他不能被她迷惑。 “他的命不该由你做主。”他说。 柳春亭咄咄逼人道:“那由谁做主?我爹?还是你?你们嘴上说,他能留下一条命来真是万幸,可心里想得都是一样,想他这一辈子毁了,再也做不成什么江湖少侠,再也不能指望他光耀门楣,把他锁在屋子里之后,就一日一日地等他死。” “你闭嘴!”柳自平喝道,他这会儿倒比刚才看起来了威严了些,“是我柳家家门不幸,出了你这么个祸害,今日不除你,日后还不知道你要犯多大的错,害多少人。” 柳春亭看笑话似得看他。 李重山问道:“柳公准备如何处置她。” 柳自平语气森然道:“桥儿如何死的,她便如何偿命。” 李重山看向他手里的剑。 厅中没有一个人动,仆人都低着头望着脚尖,外头响起几声婉转鸟啼,此时听起来竟有几分凄诡。 柳春亭面不改色,她无力挣脱绳子,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 柳自平杀气腾腾地走到她跟前,手里的剑拿得很稳,柳春亭半躺半坐在地上,头都懒得抬,两眼直视着他的脚。 柳自平低头看了她一眼,举起了剑。 柳春亭垂着眼,只觉得面前好像刮起一丝寒风,闻起来像刚下过雪。 眼见着剑就要落到她头上,一旁响起一声“且慢!” 柳春亭抬起头,看见李重山站了起来。 他没有看她,只走到柳自平面前伸出手,他脸上的神色使人不敢拒绝,柳自平只呆了一瞬,就将手里的剑递给了他。 李重山端详着剑说:“这把剑是我赠予春桥的,春桥已经死在了这把剑下,若是再加上她,连杀一双血亲,这剑怕是会变成把邪剑。” 柳自平没听明白,但是他还是装着听懂的样子,皱着眉点点头。 柳春亭又把头低下来,目光落到李重山握剑的手上,他的手指弯曲用力,骨节棱棱,青筋可见。 他满怀憎恨的眼神,和冰冷的语气让她更愿意相信,他不是要救她活命,他只是想亲手杀了她。 李重山道:“柳公可愿听我一言?” 柳自平拱手道:“先生说就是。” 李重山道:“柳公不用取她性命,杀子之名总是不美,传出去也惹非议,只需将她逐出府中,从此以后柳家再也没有柳春亭这个人,任她自生自灭,就算她将来再惹出什么祸事,也与柳公无关了。” 柳自平点点头:“先生所言甚是,就按先生说得做吧。” 他迫不及待地转向柳春亭说道:“从今日起,你我断绝父女关系,我会上告祖先,家谱中也会抹去你的名字,你在外头也不要再说你是我的女儿,听明白了吗?” 柳春亭低着头没有做声,看起来倒有几分失落。 柳自平冷哼一声,吩咐仆人道:“将她押出去,不准她再进门来,若是她敢硬闯,就直接杀了。” 仆人们垂头应是,忙扭着柳春亭出去了。 看来柳自平还是不了解自己的女儿,李重山想,柳春亭不可能再回来了。 柳春亭被仆人们扔到了府后的树林里,他们也没有解开她的绳子,一人不阴不阳地说了句“小姐保重”,便把她往地上重重一推,接着冷笑几声便走了。 柳春亭爬起来,挪到一棵树边靠着坐下,她闭着眼睛,想当务之急是先把手上的绳子弄开,她蹭了蹭背后的树干,磨得她背疼,这玩意儿能把绳子磨开吗?不管如何先试一试再说,她就算要死,也不能死在离柳府这么近的地方,她睁开眼,望着远处灯火通明的柳府,神情里流露出一丝刻毒。 柳春亭就这么在树林里熬了一夜,天色渐亮,她半寐半醒,冷得直抖,晨露深重,她头发上沾了一层水珠。 一个人走到了她面前,看着她,似在犹疑。 柳春亭见到他却是一点儿都不吃惊,只问道:“你总算来杀我了。” 李重山抽出剑,走近她,柳春亭昏昏沉沉道:“杀吧,我只刺了他一剑,你利落点,别折磨人,我怕疼···” 李重山抓住她的肩,把她用力往前一按,柳春亭痛得“哎哟”一声,扭头骂道:“什么狗屁君子,这个时候还要欺负人!” 李重山冷冷看她一眼,一剑割开了绳子,又顺势把她往前一推,这下柳春亭可是结结实实地脸朝下,摔到了地上,差点啃了一嘴泥。 柳春亭倒在地上半天起不来。 “怎么不骂了?”李重山站在后头,悠闲地看着她,问道。 柳春亭翻了个身,面朝上平躺在地上,对他一笑故意道:“不骂了,你帮我解了绳子,我们就两清了。” 李重山脸色又变得不好看了。 柳春亭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得意道:“你舍不得我死,是不是?” 李重山立刻举起剑指着她道:“再胡言乱语,我就杀了你。”他杀的人比她多,拿着剑指她时也比柳自平看起来吓人。 柳春亭当真闭上了嘴。 李重山冷声道:“自己起来。” 柳春亭听话照做,自己从地上站起来,动作缓慢。 李重山看到她一只手捂着胸口,猜是被他打的伤还没好,他放下剑道:“你是因为我打了你一掌,才去找春桥报复的吗?” 柳春亭反问道:“你觉得呢?” 李重山没有说话,他倒宁愿她是,那样他就能毫不犹豫地杀了她。 “春桥说过,你迟早要犯下大错。” “什么大错?”柳春亭满脸的不以为然。 李重山又被她惹起了气,他道:“现在还不算大错吗!?” 柳春亭没有说话,她乖觉了许多,会在意他的脸色了。 李重山望着她这幅无赖模样倒不知道该说什么了,骂她她难道就能改? 他问道:“今后你要怎么办,柳府已不是你的容身之处了。” 柳春亭说:“天下这么大,找个地方睡觉总不会太难。” 李重山道:“不知天高地厚。” 柳春亭笑道:“难道你知道天多高地多厚?” 李重山狠狠瞪她一眼:“还敢嬉皮笑脸!” 柳春亭闭上嘴。 李重山道:“你这样的人,若是放任自流,定要走上邪路!” 柳春亭看着他。 李重山对她的恨和嫌一点儿都没少,他怨气冲天,不愿意和她再牵扯,却又因为身为正道的责任,无法真看她成了个祸害。 “柳春亭,我知你本性,不指望你成为一个好人,但是也绝不允许你再害人,若被我发现你再有任何一丝行差踏错,或对无辜之人犯下恶行,我一定会杀了你。” 柳春亭道:“收我为徒,你就能管我。”她试探地看着他。 李重山却不给她希望,断然拒绝道:“痴心妄想!我只有一个徒弟。” 柳春亭撇撇嘴。 李重山看她一眼,转身朝树林外走去。 柳春亭在后头看了片刻,笑一笑,便跟了上去。
第4章 柳府在一座山上,本地人都称这山为柳家山,其实这座山原先叫作留仙山,后被柳家买去了,不光是山,还有山脚下的地都被柳家买了,之后再租给附近村子里的佣户。柳家是一代比一代富,到了柳自平这里才露了颓势,柳自平并不是柳家人,他原来姓葛,是入赘女婿,娶了柳府的独生女,后头突然改了姓,听说是因为柳春桥小时候总是问,为什么他和爹爹不是一个姓。 柳老爷一早就说柳自平没有什么做生意的头脑,只会舞文弄墨,便干脆教他玩古董收字画,想着这样哪怕将来家业倒了,光变卖这些东西也能活下去。不过柳自平并不甘心,他费了许多功夫将儿子推到李重山那里,就是指望儿子将来能替他扬眉吐气。 “他指望柳春桥在江湖上混出名堂,自立门户。”柳春亭说,她趴在船舷上,一只手放在水里搅来搅去,一湖静水被她搅的不得安宁。 李重山坐在一侧,没有理会她的话,但他心里却想,若是春桥没出事的话,柳自平的愿望也许可以成真。 他冷冷地看着柳春亭,恼怒于她还能如此轻易地说出柳春桥的名字,一点波动都无。 柳春亭回过头来看他,只一眼就看出了他在想什么,她叹道:“你既然已经不杀我了,又何必再这样恨我?有什么意思呢?” 后一句像是在开解他,却又像是在笑话他。 李重山忍耐道:“我不杀你,不过是因为你是春桥的妹妹。” 柳春亭甜笑道:“爱屋及乌,你真是个好师父。” 李重山厌恶地瞟了她一眼,转过头去望着水面。 柳春亭也不再开口,只时不时看他几眼。 李重山的神色平静,似是没发现她的偷看。 过了一会儿,柳春亭才又问道:“我们去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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