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微笑着,暗暗叹息,点了点头。这事不但急,还要紧。 江家若人人都能低下头来,正正经经谋份差事,也不用高官厚爵,只要像江凌这样能当个小吏,也不会是如今这番光景了。 而且她也希望这两个弟弟能结上两门好亲。最好是娶个能干的进门,她到时候说不定也能把中馈交出去。 江凌低头看着她写的那张纸条,上头写的却是:还钱。 他不由叹了一口气,道:“我知道你的心思。咱们这边又是修园子,又是要请客,亲戚们免不了嘀咕,怎么不先还他们的钱。这确实也急。” 锦鱼拿过算盘,拨了几拨,道:“不如咱们这样吧。虽是亲戚情分,若是听说咱们自家人借钱都有利息,他们却没有,岂不生气咱们占他们的便宜?也给他们算五分的利。这些钱够付上三个月的。剩下的等秋天庄上的收成银子有了,再作打算。这样便还剩下一百多两,能谋个什么差事就谋个什么差事,哪怕是个营卫也成。”想了想,又道:“这事要不要我去求父亲?我本也打算过几日回家一趟的。” 江凌脸上一红,连连摇头:“我如今也算有些小小实权,有多大的头戴多大的帽子,不能事事都向岳父开口。这事我去办就好。” 锦鱼想了想,点了点头。如果可能,她也不想去求她爹。 江凌在户部,一开始本来只是负责给工部发放银两。这都是按支该支的,江凌为人又正直,又谦和,轻易不肯得罪人,别说为难别人赚取好处,便是别人有个难处,他也只有帮的。因此口碑极好。 再加上她爹的面子和王青云的边鼓,今年他们成亲前,王尚书便将他调到了茶引司,帮着审议发放茶引。这可是大肥缺。 求他的人可不少。他是不肯贪墨罢了,不然他们哪里还用为银子发愁? 正事议定,锦鱼便跟江凌说九月初九重阳节想回一趟景阳侯府,看看老太太和她娘秦氏。 江凌自然是应了。 第二日锦鱼便派茯苓跑了一趟,通知景阳侯府自己要回去不提。 * 如今她自己管家,要出门甚至都不必跟白夫人胡氏报备。不过出于尊重,她还是先遣人去请示了一声,因不想麻烦胡氏,便留了茯苓在家,处理杂事,嘱咐她若真遇到不能决定的事,要么等她回来再说,要么便去问胡氏白夫人。安排好一切,九月初九一早,她便与江凌出了门。 临上车时,江凌瞥见婆子往马车上搬了一筐梨,认得那是前日江家庄子上送来,分给晓光院的份例。 他心头不免便有些像那梨核,涌起几分酸涩。 锦鱼见江凌盯着那筐梨,脸色忧郁,忙拉了拉他的手,笑道:“这时就看出各家人情各家负责的好处来了吧。若是顾全景阳侯府的脸面,这自然是拿不出手的。可我自己的脸面,我却不在乎。不然以后若是常来常往的,每次都要为礼品发愁,岂不白白浪费了我的精神。”其实她要动用自己的嫁妆,什么礼送不起。不过就觉得怪怪的,才从娘家搬来的东西,又送回娘家去。 江凌目光如秋水般温和地看着她,默默握了握她的手,扶她上了车,见她坐稳当了,这才翻身上马。只那上进的心不由又强了几分。 等马车启动了,豆绿在车里低声对锦鱼嘀咕道:“我瞧着姑爷有些不乐意了。姑娘不在乎自己的脸面,倒忘了姑爷的脸面了。” 锦鱼不由一怔,是她大意了,转头嗔着豆绿道:“你也不早提醒着我些。” 豆绿耸着小鼻子冤枉道:“真是忠臣难做!” 锦鱼不由笑起来。算了,这事虽是她想得不周到,可是……她若是用自己的嫁妆替江凌挣脸面,怕江凌更觉得羞辱。所以今日她才特意挑了江家庄上的香梨回娘家。 其实这梨个头虽只得拳头大小,浅黄的皮,极薄,咬一口,肉质脆细多汁,少有的香甜。她觉得少好,才想着带去给老太太和秦氏尝尝。 若不是她她近来忙得腾不出手来,把这梨熬成梨膏送回去,倒是体面多了。 梨膏……想到这两字,她不由眼睛一亮。 江家的蔬菜水果质量倒都很不错。若叫他们改种别的,怕一时上不了手。倒不如……把这些菜啊果子啊肉啊的,分成三份。 一份自然是江家留着自用。 一份挑卖相最好的卖了换银子。 那卖相不好的,拿来做成各种东西售卖,梨糕,果脯,干菜、腊肉…… 今年别的也来不及了,若是这香梨还有……她就配个秋梨膏的方子,眼看入秋了,谁家不买一两罐备着,以便秋冬风寒,咳嗽时用?卖梨一斤不过一两文,卖秋梨膏却轻松能卖二三百文。 若是味道好,生意做起来,江家还愁什么入不敷出呀?!以后江家只把这香梨一样种好就成。 她不由心下大定,喜笑颜开。真是有福之人不用忙,这开源的大难题一下就解决了。 豆绿见她突然傻笑,虽不明就里,可也跟着傻笑起来。心道:还是姑娘聪明眼光好,挑对了姑爷。人长得好看,性子更好,对姑娘更是好到捧在手心里,大气都舍不得多吹一口。不说姑娘,就是她的日子,也比在景阳侯府自在多了。尤其是如今姑娘掌了中馈,她在永胜侯府,都能横着走。 主仆二人各有各的开心,不多时便到了景阳侯府。 锦鱼与江凌先去见过景阳侯与许夫人。 可景阳侯脸色沉郁,许夫人也瘦了许多。神情之间都有些郁郁。 锦鱼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难道他们过得不甚和睦如意? 问过安,两人似乎都没心思应付她。景阳侯便领着两人去了期颐堂,与老太太说了会子家常话,这才带着江凌到外面书房说话去了。 他们前脚一走,老太太便把锦鱼拉上了炕,什么水晶冬瓜糖,红梅灯芯糕,桂花小桃酥,牛乳酥酪堆满了炕桌。 锦鱼笑道:“您老人家这里怎么有这许多好吃的?” 花妈妈一边添茶,一连道:“听说你今儿要来,特意叫我张罗的。老太太如今什么牙口,哪吃得了这许多。回头你带些回去。” 锦鱼便问上回老太太来国色天香园做客的事回来如何了。 老太太脸色僵了一僵,冷笑道:“还能如何?她们还能把我这几根老骨头啃了不成?这事,你小人家就别瞎操心了。” 锦鱼便看了看花妈妈。花妈妈笑劝道:“就跟她说说吧。她出阁前也没人教她这内宅的事,如今掌着个永胜侯府,不知道多少为难事,能跟您学得一星半点的,也是她的造化。” 老太太便努了努嘴。 花妈妈这才笑道:“夫人回来听说老太太去了你那头,气得跑来闹了一场。说锦心如今在敬国公府日子不太好过,老太太若是身子不好,不能出门也就罢了。怎么可以去江家?这不是明摆着叫锦心难堪吗?” 锦鱼乖乖地听着,不敢插嘴。难怪今天景阳侯带他们来见老太太,许夫人没有跟着,连平素最喜欢挣的贤名都顾不上了,如今怕是还在生老太太的气,脸面都撕下了。 只是锦心在敬国公府日子不太好过又是什么意思?她不是还特意建了个明瓦暖房讨好敬国公夫人么?这么大的手笔,她还以为锦心在敬国公府早站稳脚跟了呢。她心里虽然有些痒痒的想知道到底怎么回事,却没好意思打探。 就听花妈妈道:“若是五姑奶奶,你会怎么回应夫人呢?” 锦鱼一怔,知道这是老太太和花妈妈在指点自己,忙端正了身体,想了想,道:“我会问她,是孙女该孝顺奶奶,还是奶奶该孝顺孙女?四姐姐明知道老太太已经答应了我,却偏挑这一日请客,分明是在为难老太太呀。老太太若是不来我这里,那就是食言而肥。孔夫子《孝经》上说,这叫陷亲不义,是为不孝。” 花妈妈张着嘴,明显没想到她竟然能引经据典,伶牙俐齿。 老太太却拍着手掌笑起来,道:“我却没想到这个,倒不是我指点你,却是你在指点我了。” 锦鱼不由赧然。其实若是当面与人争吵,一急起来,她未必能想得出这么漂亮的话来回击。 花妈妈笑着道:“老太太自然没有你这般文绉绉的。她说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有你们这许多人去给锦心抬轿也就够了。她去江家,也免得叫人骂卫家人全是势利眼。” 锦鱼听了不由愣住。她的回答讲的是一个理字,一个孝字。虽能压住许夫人,但许夫人岂会跟她讲道理?肯定还会争吵个不停。说不定又叨叨什么嫡庶有别。 老太太的回答就妙多了。景阳侯府是个整体。老太太此举,于景阳侯府有益。作为景阳侯夫人,许夫人当然也是受益人。 老太太这话相当于说,你们做了烂事,我帮你们收了尾,还来怪我? 高,果然是高。许夫人再生气,又能拿什么来反驳老太太呢? 她心中佩服,又见机会实在难得,忙把自己在江家的一翻整顿跟老太太说了。 可老太太与花妈妈听完却脸色沉重,沉吟着,半天没说话。 她不由大为忐忑,也有些后悔。她怎么就没想到先回来跟老太太花妈妈商议一下?就贸然行事了。 没想到过了半晌,老太太直起身,凑过来,拉住她的手,亲热地拍了拍,道:“我也是经过事的。也不知道亲眼见过多少世家大族败落。说来一开始,不都是这样寅吃卯粮,越欠越多,最后狗急跳墙无恶不作一败涂地。江家也是没人了,才轮到你这么个小人家来处置这拯救家业的大事。” 花妈妈在一旁道:“我常说五姑奶奶傻人有傻福,如今倒是打了自己的脸。五姑奶奶这些个处置的法子,老太太,不是我说,便是您在她这个年纪时,怕也想不到呢。” 老太太直点头道:“正是呢,难得的是她小人家一个,竟是这般的宅心仁厚。你这样处置,再好没有。你若是缺银两用,只管开口。反正我那些银子,白搁着也是发霉。多的拿不出,五万十万的,还是容易。也不要你利钱。” 锦鱼吓了一跳,老太太可真有财大气粗呀。不过她已经有了挣钱的主意,不想再借钱了。但老太太的这番心意,她却不会忘。 又跟老太太说了一阵子的话,眼看中饭到点,老太太才不舍道:“去跟你姨娘说说话吧,也劝劝她,别那么左性了。当初是老大的不是,把你们娘儿两个往庄子上一撵就不管了。可如今你都出嫁了,有多少仇多少恨解不开的。偏闹着还要回庄子上住去,这都闹了两三个月了。” 锦鱼心中大震,因怕写信落到许夫人手上,惹出些事来,她与她娘并没通过信。 只是茯苓常在两府往来,却都传口信说秦氏很好。 她虽然心里也挂记着秦氏回洛阳庄的事,但没听见动静,也不好多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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