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嫁入国公府后,一共做错了三件事。”锦心的姿态要多低有多低,“第一件错事,便是一心想赶走夫君之前的几个通房丫头。如今我也不敢替自己辩解,确确实实是我做了妒妇之事。可这件事,我也受过罚了。还听婆婆的话,把身边的几个陪嫁丫头都送给夫君开了脸。不知道算是算是将功赎罪?还请公公婆婆夫君在这件事上,原谅我为痴情所误。” 好一个痴情所误。如果她是敬国公夫妇或是柳镇,多半气都消了。 更何况这事,说来敬国公府错得更多。 刚成亲,不把儿子屋里的通房打发掉,还留着抬举,事后又让儿媳妇把自己的丫头都开了脸,说到哪里,也是敬国公府的不是。 果然这话一出,敬国公夫人先坐不住了,冷声道:“这件事早就揭过了。你又提它做什么!” 锦心便在地上伏了伏,算是行礼表示感谢敬国公夫人放过自己。 “第二件事,却是老和尚的那封信。老和尚说我指使人收买了小和尚,故意在插花大会上破坏我五妹妹的插花。五妹妹,既然你今天也在,我倒想问你,这样荒诞的事,你信么?” 锦鱼正听得出神,不想锦心话峰一转竟问到了她头上。 姐妹两个同气连枝,当着敬国公府人的面,她若是顾及卫家,自然只能说不信。 可她明明是受害者。 锦心从未就这事向她赔礼道歉。 而且老和尚没把这件事强压下来,也是在替她鸣不平。 她若是说不信,岂不是她要憋着委屈,替施害者圆谎,还同时出卖帮她的老和尚? 锦心这一步棋走得极妙,不再是出嫁前那个高高在上,事事顺遂,遇到问题,便一味任性要强胡来的锦心了。 像是学得了许夫人几分本事,给她挖了一个不小的坑。 可也叫她看破了手脚。 锦心姿态无论放多低,也不是真心认错。 她想了想,斟酌道:“四姐姐,这件事,真相如何,自在人心。我信与不信有什么关系?” “想不到妹妹也误会我了。可见老和尚误会也是顺理成章。”锦心悠悠叹气,仿佛受了无限委屈。 锦鱼不由忿忿。 这不是在暗示是她指使老和尚诬陷她锦心么? 看来,锦心还真是第二个许夫人,其心不正,再聪明,再会装,也有叫人揭穿的一天。 就像现在,她爹终于看破许夫人的本性,相信以后无论许夫人再说什么,做什么,也没用了。 她爹天天往洛阳庄跑,固然是因为喜欢她娘,可也说不定,是想逃开许夫人。 “你……你……果然还是死不认错……空口白牙地污蔑人。” 却见小公爷不知何时站了起来,上前两步,逼到锦心跟前,脸上通红,双手捏拳,怒不可遏。 “夫君!”锦心哀哀怨怨地叫了一声,突然哭了起来,哽咽道:“夫君!我没有,我错了。我明知你……我……我不该去问五妹妹的。我……谁不知道我对夫君是一片痴心,夫君叫我往东,我绝不敢往西。” 柳镇指尖颤抖,气得连说了几个“你”字。 锦心却顺势扯住了他的袍角,仰着脸道:“真的都是我奶娘洪嬷嬷自作主张,事后,她回来告诉我时,我还打了她一巴掌。这件事,香绢与洪嬷嬷都能做证。那日路过的人,怕是也有人目睹,皆可作证。我……我……五妹妹也是我妹妹,她拔了头筹,我脸上也有光呀,我为什么要害她?” 柳镇手一挥,打掉了锦心扯住他袍角的手。 锦心哀哀一哭,捏着绢子抹眼角,又委屈,又伤心。 她又穿着娇黄的衣衫,越发显得楚楚可怜。 锦鱼暗暗摇头。谁会信洪嬷嬷敢不得主子吩咐,就做出这种事呢?叫人抓住,丢的可是敬国公府的脸面。 “你那个奶嬷嬷好好的日子不过,她没事找事做,你当我们都跟你一般蠢么?”敬国公夫人勃然怒斥。 “夫人……请容老奴说一句。” 说话之间,地上又跪了一个人。 锦鱼:……油头方脸,原来是狗头军师王妈妈。 就见王妈妈道:“我们姑娘嫁过去时,原是我替她管着院子。后来我去替我们姑娘打理外头的嫁妆事宜,这洪嬷嬷才有机会上了位。她眼见我这外头的事理得差不多了,要重回院子,便想做些事立功保住位置。人却又愚笨。家姑爷常赞五姑奶奶插花出众,我们姑娘那般爱重姑爷,自然伤心,在背后也说过些怨恨的话。她听到耳朵里,便想替我们姑娘出口气,这才做下这等蠢事。也因为这事,我们姑娘气得什么似的,也顾不得她奶嬷嬷的脸面,已经打发她回家养老,叫了我回来替她。我们姑娘先前的事,都认了,这一错也是错,两错也是错,若真是她做下的,反正五姑奶奶最后还是胜出了,她便认了又如何?还请国公爷国公夫人还有姑爷想一想。” 锦鱼实在佩服这王妈妈。锦心这件事重点不是她最后胜没胜,而是国公府在宏福寺老和尚那里太丢人。 如果把过错都推到洪嬷嬷头上,其实对锦心和国公府都有好处。 所以还真不能认了。 果然,就听许夫人道:“要说锦心有错,也就是个管束不力。她以前在家都有我照顾着,底下的这些人自然没人敢不尽心。离了我这里,一个个的都欺她好性儿!锦心呀,这事你处理得对,便是你奶嬷嬷又如何?犯了错,一样打发了。王妈妈是个老成的,以后,你凡事都跟她商量着,定不会再犯这样的错了。” 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敬国公夫妇互相对视一眼,都暗暗叹了一口气。算是勉强接受了这个解释。 只有柳镇仍是横眉冷目,一脸不屑。 这时锦心已经连胜两场。大概会反败为胜了。果然厉害。 锦鱼不由松了一口气。她的心情其实很复杂。 锦心这样做小伏低,她看着也觉得有几分可怜。 可是细想,锦心其实并没认错。大概心里也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 这样巧辨一番,就算侥幸度过今日的难关,日后不改心性,又能真的走多远呢? 可要一个人改变心性,谈何容易。 她惭愧地摸了摸胸前的赤金翡翠大项圈,不管怎么样,既受了老太太的托,她总要想办法试一试的。 不想就在此时,锦心突然一路跪爬,朝她扑了过来。 锦鱼还没回过神来,锦心就趴在了她的脚下,哀哭起来。 锦鱼背心发凉,汗毛直竖。 这里有锦心的父母公婆丈夫。 要不要和离都是他们说了算,她这个妹妹哪里有发言权? 锦心这样做态找她,分明是来者不善。
第83章 疑神疑鬼 锦心的手举了起来, 伸长了,抓住了锦鱼的裙裾。 那只手明明又白又嫩,在锦鱼眼中, 却像一条黑乎乎的毒蛇, 缠得让她恐惧恶心, 很想一抬脚把她踹开。可若是她真踹了, 那错的就成了她。 “妹妹……前日我在国色天香园,并非有意为难。我怕妹妹所做所为,传扬出去,对妹妹不好,对卫家不好。举动虽是急躁了些, 但我的本意是好的呀。妹妹,你就原谅姐姐这一回吧。” 不等锦心说完,锦鱼腾地站起来, 往江凌一侧连退了几步。 江凌脸如寒潭,立刻便也站了起来,牵住锦鱼的手, 将她牢牢护在身后, 厉声道:“锦鱼那日所作所为俱光明正大, 并不怕任何人传扬。倒是四姐姐当众打人, 哪里有半点大家闺秀的模样?卫家的姑娘, 甚至岳母的名声, 都要被你连累。” 锦心抬起脸孔, 面上泪水斑斑,十分狼狈。 她拿绢子抹了抹, 又抽泣了几声,才道:“现在我无论说什么, 你们也不信我。也罢,就算都是我这个做姐姐的错了。早早该拦着她,而不是事后才想着责骂。不过,我也没真动到你一根头发,当时夫君就已经当众把我推倒在地,我便是有千错万错……这也抵得过了吧!还请妹妹放过我这一回,姐姐一辈子都不忘你的大恩大德。” 说着,竟又伏身在地,行了个大礼。 戏演到这个地步,若是锦鱼再不原谅,便是锦鱼不懂事,不容人了。 可是从头到尾,他们和离,跟她原不原谅有什么关系?若是不老太太求她,她根本不会来参和这些破事。锦心这样缠着她不放,倒好像是因为她,柳镇才要和离的一般。 若是今日锦心真和离了,是不是日后便会传都是因为她的缘故? 这一口大锅铺天盖地,未免太莫名其妙。 “你口口声声要你妹妹原谅,你竟不知,你妹妹她心地最是善良。不管你本意如何,她都不会怪你的。那日之后,回到家里,这件事,她甚至提都没提过一句。是四姐姐多虑了,行此大礼,她不敢受。” 江凌淡声道。 锦鱼躲在他身后,顿觉安心。 论吵架,她还没见江凌输过。 几句话便把锦心堵得哑口无言。 先就说明了锦心跟她关系不好,根本不懂她。 接着夸她善良。那不善良的是谁呢? 然后说锦心的本意无关紧要,我家锦鱼是个善良的小天使,一定原谅你的。 不但原谅,而且心胸宽阔,根本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是锦心你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才行大礼,而她知礼不受。 你是死是活,跟她没半点关系。 从头到尾,把她撇得干干净净,没有一个脏字,却把锦心骂了。 锦心果然噎住了,抬眸看了王妈妈一眼。 他说这话时,柳镇也已经走到了他们附近。 王妈妈便开口道:“五姑爷,这事倒怪不得我们姑娘多虑。实在是我们姑爷跟姑娘置这么大的气,都是因为五姑奶奶。” “你住嘴!还敢胡乱攀扯,一顿棍棒把你打出国公府!”柳镇气势汹汹怒道。 王妈妈立刻闭嘴,伏在地上。 可是这样欲言又止,反而更容易让人多生揣测。 江凌玉色面孔如冰如霜,浑身好像飞扬起了一阵飓风。 锦鱼在他身后都觉得有寒气袭来。 她不由垂头长叹,分外郁闷。 虽然她隐隐约约有点明白锦心为什么要针对她。可是她跟柳镇话都没说过几句,她不明白柳镇对她的好感从何而来。也说不定是锦心自己胡思乱想,柳镇待她不同,不过是记着救命之恩。 锦心演这场大戏的目的也图穷匕见。 如果柳镇敢和离,锦心就会加油添醋,把“和离是因为卫五娘子”这事宣扬得到处都是。 姐夫跟小姨子,不清不楚。世人最喜欢打听这种禁忌不伦之事。 锦心自己和离了,也要把她和柳镇的名声搞臭,连带江凌也不能幸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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