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衣少女赶紧跑去关上窗,又小心翼翼瞧了眼女子,“堂姐,要不要先用晚膳?” 赵灵犀将银镀剪刀和残破锦帕置下,轻绾如瀑乌发,她脖颈修长皓白,气度芳华。 “爹爹没回来。”女子面上凝重,“无甚胃口。” 午后惊闻段怀悯早归,赵铉就匆忙入宫。赵灵犀不知爹爹入宫是何意,只觉心中惶恐。 “段大人提前回来,应是听闻燕小将军即将回都。”赵玲珑讷讷道,“与神女无甚干系。” 赵灵犀用一根玉簪松松垮垮簪起发,她瞥了眼赵玲珑,“倒有些道理。” 那个煞星的事凭什么能令段大人提前回帝都?想到此女她便恨意横生。 初次见到米瑶光的时候,赵灵犀便觉得万分眼熟,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是像谁。 直到上巳节那日,她瞧见米瑶光胸前那颗红痣,才幡然想起。 是爹爹书房里珍藏的那幅画! 那副画中女子一袭红裳肆意众生,臻首娥眉眸若秋水,堪称绝世绝尘。十一岁时她第一次在爹爹的书房发现那张画,画上写着“吾爱微末”。⑻14把①6酒六3 她不知谁是微末,却懂得“吾爱”是何意。可爹爹说过只爱娘亲,家中那些姨娘不过是物件,这是哪里来的“吾爱”? 赵灵犀去问了娘亲,娘亲闻言却只长长叹息一声,将爹爹那位“吾爱”的事告诉了她。 原来赵铉年轻时曾去黎州赈灾,后将一女子带回府中,便是微末。那微末天人之姿,赵铉极为宠爱。 第二年就诞下一女。 然此女出生当夜,不满两周岁的赵灵犀就大病一场,高烧数日险些丢了性命。 尔后整整一年,赵灵犀隔三差五得病,有一回甚至在园中晕倒,昏迷两日不醒,请来宫中御医也是束手无策。 后来卫氏请前任国师闵大人来到府中,闵国师算出微末的女儿与赵灵犀命格相克,其胸前那颗红痣更是不祥之兆,甚至会危及赵家。 此女须立即搬出赵府,否则赵灵犀、赵家俱有性命之忧。 国师之言岂能有假。 为了嫡女为了赵家,赵铉唯有忍痛将微末母女送出府,安置在帝都郊外一处别苑。 而那母女在别苑住了没多久,就忽然消失,再没了踪迹。 赵灵犀那时才知道她还有个妹妹,不过出生低微,还命克于她。心中自是对这个生死不明的妹妹无甚好感。 只是没想到,多年后,她竟能见到这个妹妹,这个此生最不想见到的人。 米瑶光,自从她继任神女。 她赵灵犀遇见了一桩又一桩不幸之事! 从未见段大人对哪任神女如此用心,甚至燕啸将军那边要捉米瑶光审问,他也将其保住。 若是以往,段大人必定会自行处置神女,不留活口。 可他留下了米瑶光,还将她安置在钦天监。 这不是赵灵犀所熟知的段大人。她所恋慕、所憧憬的段大人应是杀伐果断、寡恩少义! 怎可因一小小女子左右? 故而在知晓米瑶光身世以前,赵灵犀就怨极了她。 她会毁了段大人! 而在上巳节,看见她胸前的红痣后。赵灵犀便逢极恶之事,她被那傀儡皇帝赐婚于尹容衍。 简直奇耻大辱! 都是她,近来那一切厄运横祸皆是米瑶光所赐。 所以,指引宫人去杀米瑶光,是她赵灵犀的反击罢了。 那个宫女,当真是没用,生得人高马大,竟蠢如鹿豕,急不可耐就动手。 更想不到尹容衍那个蠢货竟迷信“神女”,舍身相救。 赵灵犀岂能善罢甘休,故而散播谰言恶语断其神女名誉,顺便还能毁了尹容衍的名声。 无论帝都还是皇宫,昊天上帝受世人信奉尊崇,于不知情者眼中,“神女”亦是不容亵渎高高在上。 那些流言蜚语足以让信奉者们震怒发疯,她再想办法引导之,自会有人去取米瑶光性命。 只可惜,段大人已经归来,错过动手的最佳时机! 自己这番处心积虑,竟也没要了米瑶光的性命。 只是,赵灵犀并不后悔。 “吱呀”一声,门被从外推开,是赵铉。 “爹爹。”赵灵犀赶忙起身迎上去,“你去寻段大人做什么?” 可她的父亲却满面阴郁,横眉立目地望着赵灵犀:“做什么?还不是为了你?你散播谣言之事当真以为段怀悯不会追究吗?为父入宫是欲将此事推脱于旁人。你可知你险些命也保不住了?” 赵灵犀僵住,段大人会在意这些琐事? “爹爹是何意?灵犀不过是散播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谣言,段大人就算知道了,也万万不该杀了我吧。”赵灵犀心中千般委屈化作点点珠泪。 她哭了一阵,却见爹爹不为所动,反而脸色愈加阴沉。心中不免惶恐,难道段大人当真下令赐我一死? “你散播谣言也罢了,竟还指使赵辛说痴话?神女如何会传谣言毁自己名誉?你可知道你在做些什么?” 赵灵犀见父亲如此疾言厉色,又垂泪道:“爹爹,女儿不过是与赵辛随口一说,说神女许是看上尹家门第,被泼天富贵迷了眼,自己造出那些流言蜚语,不想做神女想嫁人妇……谁知他竟当了真。” 此话不假。 赵辛是赵家奴仆的家生子,善驭马,故而段怀悯去黎州,赵铉常派遣其前去送信。 信中是帝都近日发生的事,主要是燕啸那边的动静。算不上密辛,这些事段怀悯自然有办法知道。只是赵铉既已决意背弃燕啸,自然要一表决心,将燕啸一干人等的动向事无巨细地和盘托出。 而赵灵犀一心想置米瑶光于死地,便找到赵辛说了些“神女想嫁进尹家”之类的话,又予了赵辛一些银钱,命他找机会将这些话说给段大人的随从追风。 如此便可万无一失地令段大人厌恶米瑶光。段大人多疑,最恶身边人不忠谗言。这番筹措下来,即便米瑶光不被别人杀死,最好的结局也是被段大人下令处死。 只是连这一层竟也被段大人识破了。 她原本是想着那神女无甚作用,段大人又素来不在乎外名,才敢如此行事。却不想自己爹爹直接将流言之是嫁祸于旁人,而段大人又从函使那边听闻流言是神女自行为之,岂非矛盾? 赵灵犀眼神黯淡下去:“爹爹,你不该提这些流言之事,段大人不会在乎!” 赵铉望着女儿,闭上眼睛,怒火皆化作无奈:“神女是段大人所立,污蔑神女就是污蔑于他。他如何会不在乎?是我平日对你太过骄纵,才教养得你如此胆大妄为!到你成婚为止,不得出府。” 赵灵犀听父亲发落自己,大约明白段大人并未治罪于她,稍稍松了口气。上前挽住赵铉的胳膊,柔声细语道:“爹爹罚的是,女儿知错。您莫动怒,别气坏了身子。”顿了顿,“段大人和爹爹皆是神机妙算,是女儿愚钝,竟耍这些小聪明。” 是啊,那可是段大人,自己这番小聪明竟还妄想在他面前瞒天过海。 但他即便知道,亦未治罪于她…… “今日为了保住你,我已经认下神女。”赵铉似乎没听见她说的话。 “什么?” “明日随我入宫给你妹妹道歉。” … “不是我……” 少女轻唤着惊醒,冷汗濡薄衫。眼前是雕花横梁,如豆灯火照在房顶上,明暗不定。 她梦见自己被押入的牢狱,不见天日。她以衣袖拭去额上薄汗,正欲起身倒杯水,却猛然察觉这里不是书阁的房间,而是观星殿的暖阁。 对了,从牢狱回来后,瑶光想将自己的猜想告知段大人,便直接来到观星殿。 看守观星殿的宫婢道赵大人离开后不久,陛下身边的公公便来请国师大人去麒麟殿了。 于是乎,瑶光就独自在暖阁里等着,那时已经乌金坠地,她随意用了些膳食。 就让宝来寻了五彩编绳,闷头编起绳结…… 不知不觉,竟睡了去? 段大人平日就宿在这里,钦天监大约比天命府更似国师的府邸。 可今日竟没有回来? 皎月清辉,透过窗纱可以瞧见外头树影婆娑,微风吹进来,倒也不冷。 不知不觉,已是晚春,快入夏了。 瑶光起身,想去寻晚衣、宝来,一块儿回去。却忽觉不对劲,珠帘外点了几盏仙鹤宫灯,借着灯火可以瞧见两名太监立在暖阁外不远的地方。 两个都是观星殿侍奉的人,通常负责看守观星殿以及给段怀悯守夜。他们在守夜就意味着…… 瑶光回过神,转身就回去,蹑手蹑脚地穿过漆木描金屏风。见黄花梨木床上,一男子沉睡,静谧无声。 借着银勾素影,瑶光隐约瞧清男子的睡颜,眉眼深刻骨相极佳,唇线清晰蜿蜒,没有腰金衣紫的冠袍,他亦似卸下身份。 如此瞧着,怎么也不似那个挟天子令朝野的国师段怀悯。 那股清贵名流之士的端华也没了,只余一身秋水玉骨,状若神人。 瑶光望了一阵,心道既然段大人已经宿下,观星殿外想来还有侍卫,自己也不便回去,唯有在这里过夜。 先前她亦只是白日侍奉,大多时候晚膳后段大人便命她回去,偶尔会留她下来研磨,最晚也只是戌时。 听宝来说,段大人不喜人近身伺候,通常宫人在他跟前倒杯茶点个香就赶紧离开,都不敢多待一息,唯恐惹其不喜。 像瑶光这般每日侍奉于暖阁,已经绝无仅有。 今夜她在暖阁睡去,竟也未遭段大人驱赶。 瑶光在屏风外瞧了一阵,悄悄退回屏风之外,倒了半杯凉透的水饮下,又回到罗汉床上,辗转几番,又沉沉睡去。 …… 窗外一阵鸟雀呼晴,春晖洒入屋内,昭示着晨曦到来。 瑶光醒来时,就瞧见晚衣领着一个小宫婢站在罗汉床边,毕恭毕敬的模样。 “神女醒了。”晚衣轻声唤道。 “嗯……”瑶光察觉气氛不对,朝屏风的方向望去,果见两名宫婢垂首恭顺地立着,其中一人手捧缠枝铜盆,应是随时等待屏风那头的段怀悯传唤。 “段大人也起了。”晚衣一面小声提醒着一面示意小宫婢端水来。 宫婢从外头端来一只盛了温水的莲纹铜盆,晚衣伺候瑶光洗漱完,正欲替她梳头。 屏风那边却传来一个男声:“热水。” 瑶光怔了一下,随即跃下床跑到屏风边,对捧着铜盆的宫婢小声道:“我来。”
第21章 微末 铜盆比想象中还要沉一些,瑶光端着略微吃力,她绕过屏风,就见段怀悯正以布巾拭手,他乌发半扎,以银色鹊尾冠束之。着皦玉色暗纹云袖袍,腰间系银紫方胜纹刻丝腰带,坠以双兽纹玉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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