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光才瞧见云龙纹面盆架上已经放了一盆热水,他……一早上盥洗还须几盆水? 正疑惑间,有一名宫婢已经走进来,极为麻利地把盆架上的铜盆取走了。瑶光这才赶紧把铜盆放上去,“大人,水温刚好。” 男子停下手上的动作,敛眉望她:“你这般喜欢伺候人?” 瑶光也不恼,以她对段怀悯了解,他能这样说话,表示心情尚且不错。想来她的冤屈也算洗刷了,如此想着,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冰花绳结,下头还坠了藤黄色流苏,做工精巧样式时新。 少女双手攥着绳结递到男子跟前,轻言细语道:“昨日瑶光瞧见大人玉佩上的绳结似旧了,便给大人编了个新的。本想昨夜等大人回来给您的,不想竟等睡着了。” 段怀悯眼神掠过绳结,落在少女莹白若月的脸上,她额头细腻如玉,眉黛青山双瞳剪水,正望着他,眼神里透着刻意的讨好。 “昨日你去了牢室。”男子淡然道。 “……是。”少女略微收回手,紧握住冰花结,“瑶光想亲自问询才去了一趟,大人恕罪。” “问出些什么?” “……”瑶光闻言颇有些疑惑,追风没有告诉他吗?还是他故意问自己。 “他们都是万朝殿洒扫宫人,曾有婢女去万朝殿,告诉他们我那些日子会扮作宫女去花满蹊苑。”瑶光如实说出,“还有先前躲在万朝殿行刺我的宫婢,应当皆是受人蛊惑指引,才会做出这些事。” 说罢,瑶光抬眸,妙目含光眼神坚定,“而他们之所以这般做,皆因那些流言蜚语。如果有人想置我于死地,流言亦是至关重要的一环,所以散播谣言之人与引导那些宫人作恶之人,应该是同一人。而去万朝殿告知他们我行踪的,是赵灵犀的婢女。”她说完自己的推测,又微微垂首,“还望大人明察。” 少女感觉自己的手腕被人捉住,惊得她抬头,却见白衣锦袍男子轻轻掰开她的素手,拈起那只冰花结,男子深邃的眼眸望着绳结,却道:“看来神女只在我面前怯风怕雨。” 碎金洒下,冰花结下的流苏微漾,幽影掠过男子淡漠的眉眼。 瑶光怔怔立在原地,原来他都清楚。 清楚她总在他跟前故作无辜可怜…… 只是他也并未拆穿过。 “今日赵铉的嫡女会来谢罪。”男子又平静道,“任凭你处置。” … 午后阳光斜飞倾洒,轩窗边五足香几上的西府海棠受暖阳熏蒸,丝缕馥香。 瑶光正坐在书案边,静心誊抄经书。近日烦杂之事甚多,已经好些日未能安心练字,如今段怀悯归来,也算为她讨回公道。 尽管她对段怀悯心怀畏惧,比如昨日还怀疑她,今日又信她了,当真是阴晴不定。 可起码,段怀悯在,不必担心会受外人伤害。 只要防备段怀悯本人就好。 相比较而言,竟轻松不少。 桌上的紫砂茶杯热气熏腾茶香四溢,瑶光堪堪放下笔,正欲饮口茶,宝来却掀帘而入:“神女,赵娘子来了。” “请她在外堂,上些茶点。”瑶光端起茶杯,饮下一口,入口醇滑微苦,却回味甘甜。 … 书阁外堂,清光明亮素雅幽静。 红漆描金交椅上坐着一名十七八岁的女子,着奥紫滚金边大袖罗裙宫装,梳着帝都贵女们时下最爱的灵蛇髻,一双杏眼扫过周遭,四面陈列着书架,上面摆满书籍。 “赵娘子,请用茶。”宝来从手端的托盘取下骨瓷茶盏,放在一旁的红漆茶案上,茶盏呈秘色,莲花状,精巧可爱。 赵灵犀柳眉拧起,想不到瑶光虽被安置书阁,用的物件竟此等精妙。本就不屑的她愈发愤懑,爹爹竟当着段大人面认下这个出身卑贱的女儿。 这还不够,还命她来给区区庶女道歉? “神女。” 小太监的呼唤声将赵灵犀神思拉回,她顺着望去,见一少女缓步走来,少女青丝如瀑随意泻下,黛似远山眸含秋水,一袭海棠红浮光锦广袖长袍衬得其冰肌玉骨,如巫女洛神不染人世烟火。 赵灵犀无端地忆起幼时见过的那幅画,那副写着“吾爱微末”的画。心中登时就如灯油遇火当即燃烧起来。 她起身,看也未看瑶光,斜睨着门外,似漫不经心:“神女有礼了。” 瑶光见其不似来谢罪的模样,心中暗忖,她既不甘,倒不如不来。她知道赵铉官拜一品,即便段怀悯说任她处置,可她也不敢真的动赵灵犀。 只想弄清楚她为何要置自己死地。 “赵娘子,坐下用茶吧。”瑶光说罢先行在茶案另一边坐下,一宫婢小心翼翼地端上茶来。 瑶光端起骨瓷茶盏,屏退了所有宫人。才望向赵灵犀,“赵娘子,我们明人不说暗话,今日你该是向我谢罪的。” 她语气还算平静,既不愤怒也不悲伤,好似在询问家常。 赵灵犀柳眉微扬,深吸一口气,生生将心中的怨气咽下,轻声道:“神女见谅,散播谣言是我一时鬼迷心窍,还望……原谅。” 这已是她能放下的最低身段。 爹爹说只要道歉此事便揭过,他已经向段大人禀明,米瑶光是其亲女。 而她赵灵犀只是为了姐妹相认,才设局毁神女的名声,让其做不得神女,好接回赵府。 而段大人也未再深究,只道她今日要来向米瑶光道歉。 “赵娘子,你为何要散播那些谣言,又为何想置我于死地?” 赵灵犀一怔,昨日爹爹只说了谣言与函使之事,并没有提到利用谣言借刀杀人,她以为瞒天过海…… 算了,既然已经败露,已无惧再多一两桩。 只是在那之前,赵灵犀还想说些别的,更重要的事。 她蓦地笑了,望着瑶光:“对了,段大人没还有告诉你吧。” “什么?”少女满面茫然。 赵灵犀笑容愈烈,“看来你还真的不知道。”她眉眼轻抬,“你娘可是叫微末?” 瑶光瞳孔骤缩,她将茶盏猛地掷在地上,发出“啪”地一声,像在平静的水面投下沉石。 “你如何知道我娘亲的名字?”瑶光急道,姣花照水的美人亦没了温婉静娴,几近在质问,死死盯着赵灵犀,“你到底想说什么?” 她想起上巳节后,赵铉特意来钦天监寻她,那执着的毫无遮掩的眼神以及不明所以的问话…… 千头万绪,少女似乎想到什么,可脑海终究没有将那个想法汇聚成形,她等待着面前女子的回答。 “微末,是我爹爹曾经的一个妾室。”赵灵犀不急不慢道,“为我爹生下一个女儿……就是你。” 尽管已经隐约猜到,可听到这个答案的少女还是荡魂摄魄,她木然地望着面前的紫衣贵女,“那,我娘为何说我爹得病去了?” 娘亲一直告诉瑶光,她的父亲是个穷书生,在她未满周岁的时候就因病去了。 因家中婆家娘家都没了家人,才带着小小的瑶光四处漂泊,最终在边域安家。 可一名女子,一名容姿绝尘的女子独身带着孩子,又如何不受人欺辱刁难。家中没有男子,在这个时代,是极为可怕的。 瑶光很羡慕别人都有爹,有爹就没有人敢欺负娘亲了。 娘亲可以保护她,可没有人保护娘亲在。 幼时的她,多么希望爹爹没有死啊。 如今须臾数年,她才知道,她的父亲竟真的尚在人世。 不但没有死,她的爹还是朝中重臣…… 那么娘亲为什么要带着她住在边域那等荒蛮之地? 娘亲这些年受那么多苦算什么? 娘亲最后遭蛮人所杀又……算什么? “你问你娘去,我如何知道?”赵灵犀颇有些不耐,她蹙眉,“你娘倒是歹毒,一个妾带着孩子逃跑,还诅咒我爹……若被抓回来,坐牢也应该。” “赵灵犀!”瑶光听得娘亲被辱,什么也顾不上了,被段怀悯收留两年来,她靠着练字修身养性,已经许久没有这般声嘶力竭。 “不想死就滚!” … 自赵娘子离开后,神女就把自己关在房里,再也没出来。 宝来很急,他跟了神女也有些日子,从未见她如此。 眼看着都过了晚膳时间,她还不应。 他在门口候着里面的对话听了七七八八。 那赵娘子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三番五次陷害神女,今日又来混说什么神女是她妹妹…… 看看把神女都气成什么样了? 简直是晦气。 这般想着,宝来也不顾晚衣的呵斥,寻来艾草几根点燃了绕着书阁走,一心只求晦气快快消散。 忽然,晚衣冲过来一把夺过艾草踩灭,宝来正欲争辩,却见房门不知什么时候开了,神女立在门口,姣颜蒙霜:“段大人可回来了?” “还未回来。”晚衣道。 “我去门口,等他回来。”
第22章 冰花 已入了夜,晓月残星。春日渐逝,偶有蝉鸣。 一辆黑漆描金的奢靡马车平稳前行,宫道上空无一人,只听得规律的马蹄声以及车轮滚动声。 四角宫灯挂在钦天监屋檐,灯火明亮。少女着一袭海棠红裳盈盈立在门口,在瞧见马车后,她疾步冲上去,惊得马夫赶紧驭马停下。 “神女,有何事?”骑马跟在后头的追风跃下马,拦在瑶光跟前。 “我……我迎接大人回来。”瑶光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莽撞,“抱歉。” 她话音刚落,马车的车帘就从里掀开,白衣男子缓步踏下,行云流水君子端华。 瑶光迎上前,细声道:“段大人,瑶光等您回来呢。”她有些事急着问段怀悯,这才站在外头候着。 男子乌眸沉沉,扫视过少女云鬓雾鬓的发,她那总盈了泪的眼里似愁绪万千。 “赵铉的嫡女同你说了什么?” 瑶光听他这般问,略微迟疑一下,才道:“她道了歉……”她抬眸盯着面前朗朗公子,“还说了,我的身世。” “你如何处置了她?” “……没处置。”瑶光摇头,她根本无暇顾及这件事,原本亦未打算报复赵灵犀。 赵铉与燕老将军为一派,她不想惹事。 “你不敢?”男子星眸幽邃。 瑶光双手攥着锦绣裙裾,男子的语气如切冰碎玉,好似在质问她。 少女想不明白他为何在乎自己是否处置赵灵犀,明眸流转望向男子,沉吟片刻,才道:“段大人,瑶光不想生事。”顿了顿,“况瑶光今日意外得知身世,一时百感交集……此事既已过去,便算了吧。” 赵灵犀几次预谋害她,甚至险些要了她的性命。她自然是有怨的,只是比起怨,她更好奇赵灵犀为何对自己有滔天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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