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是被尹家逼死的二少夫人死后的报复。 有人说,尹家娘子不循闺训,遭此一难是罪有应得。 总而言之, 无人同情无辜的尹家娘子。好似她罪大恶极。 瑶光得知此事时,已经是尹妙筠出事后好些日子了。是豆蔻从别的宫人那听来的, 她断断续续说了近日尹府的事, 最后说:“听讲尹家老太太受不了家中恶事频发, 快不行了。” 瑶光听完这些, 心中沉甸甸地, 说不上来, 像是有一口气憋着。在尹府短暂的时日, 尹妙筠是真心待她的,尹老太太也是良善之人。 怎么忽然就这样了? 她们两个明明是尹家最无辜之人, 却也要受此牵连。可瑶光想帮她们,却好似也无法帮, 如今她有金银珠宝无数,可尹家最不缺的也是钱财。 她也想写封信予尹妙筠, 可也不了了之。“赵麟芷”已是身死之人,无论尹妙筠是否已经知道真相,大抵也不想再见自己了。 如今,她又做回“神女”,大景朝名正言顺的神女。赵麟芷所遇种种,好似一个绵长的梦。 回宫快一个月,瑶光已然适应荧惑神宫的生活。段怀悯大约每晚都来,这是她最难以接受的地方,起初她没想到段怀悯每晚都来,所以总早早睡下。结果总在三更天被其吓醒。 后来她想,既然发觉段怀悯每夜都来,总不好装作不知道。只得硬撑着等,可尝尝还是睡了,有时倒在贵妃榻、有时趴在书案上…… 段怀悯命她不必等。瑶光得了令,也未推脱,总是很早就睡。毕竟有时段怀悯夜归索欢,总要痴缠许久,她如何好眠。 所以,瑶光总在深夜里,真切地希望先前那位名唤鸾姬的神女也是伺候段怀悯的。 如此,她也能得以歇息。可惜段怀悯却连个正眼也没瞧过鸾姬。 那日瑶光替鸾姬求情,无意说到“她毕竟也伺候过大人您”,竟还触怒了段怀悯,彼时他欺霜压雪,令瑶光想起曾经那个险些掐死自己的段怀悯。 可他却只欺身吻她,青霄白日,在满是宫人的大殿,尽管隔了屏风,可瑶光还是吓坏了。 当她被压倒在榻上时,急道:“大人,我知道了……知道了。” 那头才停下,“知道什么?” “知道您只……只有我一人。”瑶光喘着粗气道,彼时她感受到额头上一层薄汗,混着当日晚衣给她涂的脂粉,能嗅到浅薄的香气。 男子似察觉到她的惊惧,最后头枕在她的胸口,修长的手指卷着她一缕发丝,轻声道:“别怕,不迫你。” 鸾姬最终保住一命,不过被送至浣衣局。 “神女”之位正式回归至瑶光。 …… 且说回来。这日,瑶光从豆蔻口中得知尹妙筠的事,虽自知做不了什么,可还是想从段怀悯那儿问询些关于尹家的事。 她想尹家拒供粮草,如今又身败名裂,已经有很好的借口抄其家产,令其充公。或许如今运往边域的粮草,用的仍旧是尹家的财产。 瑶光先前被燕无虞掳去时,从他说的那些话里大致明白其中关要,尹容衍的祖父当年是为了保全尹家,才主动提出供给粮草,可尹容衍的父亲却只见小利,以为攀附段怀悯就万事皆成。 她在与尹容衍诀别那日曾提醒了他,可好似也无济于事了。 她还是有想瞧瞧尹妙筠,远远看一眼也好。尹妙筠那般明媚的姑娘,如今楚囚相对,她实在担心。 所以,那日晚膳她亲自煮了些膳食,去往麒麟殿。她跟陈公公打听过,段怀悯今晚在那里“陪”周祐樽批阅奏折。 瑶光回宫后,未去过那里,更未见过周祐樽。可段怀悯近日回来总是深夜,无甚时机问询这些事。 如果见到周祐樽,那也无法。如今他也有不少嫔妃,自己于他而言也不过是水月镜花,早就烟消云散了罢。 天渐寒,瑶光乘步辇至麒麟殿时脸都冻红了,看得晚衣自责道:“我该备下轿子的。” 瑶光自行搓了搓脸:“无事,一会儿就好了。”她眼睛却盯着崔巍宫殿,门口森严,四名带刀侍卫魁梧奇伟,望而生畏。 这不禁令她想到那回在慎刑司的情境。可这回他们并没有拦截,而是对她垂首避让。 陈公公在前引路,拂尘白色长须垂在他的臂膀,摇摆不定,“神女,素日段大人晚膳用得完,这会儿应还在殿内看折子,老奴先替您通传一声,委屈您在外头等会儿。” “劳烦公公。”瑶光说完,犹豫一番,又道,“对了,陛下也在殿内?” “殿下身为一国之君,尚有延绵子嗣之责。早些时候就去王婕妤处了。” “……”段怀悯一个人在皇帝的宫里批阅奏折?已经明目张胆至……这个地步? 沿着长廊行了许久,才至一处灯火辉煌的殿宇。门口立着两名太监、两名宫女。 皆肃然而立,面无表情,好似雕塑。陈公公来后,一名太监低头开了殿门,发出极为轻微的声响。 陈公公步入大殿,门又关上。 少顷,门开。陈公公请瑶光进来,瑶光从晚衣手里接过漆木食盒,踏入殿内。 只见偌大的黑漆描金书案后,月华之韵的男子手持朱笔正垂首凝思,听见声响也未抬首。 陈公公默默地退下,殿内徒留瑶光一人面对段怀悯。 兰膏明烛,华灯错些。 瑶光提着漆木食盒走至段怀悯的食案,见其未有所动,便将食盒置在书案边。嗅到周遭残存的乌木沉香,再四下查察,菱花窗边有一张黑漆嵌宝香案,上头摆着错金博山香炉,里头焚香已燃尽。 她便缓步走去,立在香案边轻手轻脚地打香篆,重新盖上博山炉盖,如烟锁丹山,雾重霁明。 再回头,见男子仍旧伏首批折,便径自在窗边抱膝坐下,可坐了一阵,觉凉风不断,故又起身把花窗合上。 瑶光搓手呵气,正欲再坐下。却听后天冷不丁有人说话,“用膳。” “……”少女愣了一下,顺着望去,见男子已将书案清理,朱笔也置于丹朱盘边。她道:“大人,怎么忽然就不批了?”刚刚两边折子都高高摞着。 “有人腾挪不停,扰了心绪。” “……” …… 书案上置几样膳食,一盅四物乌鸡汤、蒸鲥鱼、鹿脯以及一道莴笋丝。 其中唯四物乌鸡汤是瑶光所熬,说是熬,其实不过是把厨子处理干净的乌鸡放进汤盅,再将熟地黄红枣等物放进去,再交给厨子隔水蒸之。 瑶光照例舀汤:“这是我午时就炖的,大人尝尝。” 而段怀悯已经在用膳,他素来食不言,目光却朝那白釉汤碗扫去。瑶光见状,赶紧机灵地端起碗,用调羹舀汤送至男子嘴边,可又见热气腾腾,便凑过脸吹了两口气。 “……”瑶光吹完才想起,他喜净的。有些懊悔,正欲收回来,却见男子薄唇翕动,将汤饮下。 继而他从瑶光手中接过白釉碗,一口又一口把汤用尽,只是其中乌鸡肉未动。瑶光堪堪想起,他只吃从骨头剔下的肉,若覆在骨上他是不吃的。 毕竟段怀悯用的膳食都是做好了送来。所以通常他的食桌也甚少有骨块之类。故瑶光此先并未察觉。 此事还是前些时日听陈公公提过。瑶光不免心虚,他非良人,她无法真心待之,自未将此事铭记。 思及此,瑶光不免心虚。 “坐过来。”段怀悯忽而开口。 男子所坐禅椅极宽,瑶光愣怔一下,才端着汤盅至其身边。悄悄抬头察言观色,清癯男子已持筷继续用膳,并未在意自己。 他用膳时总专心致志,不,他做什么都是如此,心无旁骛一丝不苟。 除却与她沉沦那尤花殢雪时,其余时候,他仍是瑶光从前记忆里的国师大人。 瑶光拿了一只干净的碗,盛了些鸡骨块,用筷子细细把肉剔下。再舀汤进去,最后盯着白釉碗,待段怀悯用完膳。 当男子置下福禄筷,那碗汤已热气稀薄。 “大人,还要喝汤吗?”瑶光适时问道。 男子却只望向她,星眸沉沉:“又有何事求我。” “……”瑶光樱唇轻抿,朝男子靠去,挽住他的手臂,“大人,瑶光想出宫一趟。” 少女绵绵其音,似初春枝头的喜鹊,令这清冷空旷的大殿多了几许暖意。 “去哪里?” 瑶光将头倚靠在男子身上,“我想去街上玩玩。”顿了顿,“再,再看一眼尹家三娘子,我就看看,她曾与我交好。近日她遭逢恶事,我怕她……” “好。”男子答应得很干脆,却又攥住少女的柔荑素手,“今晚在此陪我。”
第48章 睡颜 已是两更天, 月若镜悬秋风飒飒。 偌大的殿宇内,玉阶彤台雕梁画栋。 男子置下朱笔,轻揉眉心, 侧眸朝身畔的望去。 书案边置着临时挪来的罗汉床。少女侧卧在床上蜷作一团, 她云鬓未卸,其间簪着的珍珠步摇坠到了额前,却仍未耽误她沉睡。 她好似做了噩梦,眉间若蹙。男子起身走去, 于床沿坐下,修长的手轻抚少女天仓上已快瞧不出的伤口。 “嗯……”少女忽而闷哼一声,倏地翻身面朝上,盖在身上的薄被也被踢开大半,裹着锦袜的脚也蹬到段怀悯的身上。 男子剑眉微蹙, 继而轻缓地捉起少女的脚腕放回,又替她盖好被子。 “陛下驾到。”外头传来陈公公的声音。 旋即宫门被推开, “国师, 国师!” 着赤金龙袍的少年冲进来, 他发冠凌乱, 形容狼狈, 喘着粗气:“蛮族的质子玷污了鸾姬, 还将她囚在故思殿, 求国师您快将她救出吧。” 周祐樽气喘如牛地说完,死死盯着段怀悯待其发话, 满面皆是恳求。 原来今日,他听闻国师将那位叫鸾姬的新神女发落至浣衣局。不免心生恻隐, 他虽知瑶光已经被国师接回宫里,可国师并不会允许他与瑶光相见。 周祐樽清楚, 此生与瑶光再无缘分。所以,哪怕,哪怕只是留个念想也好,将那个叫鸾姬的女子留在身边…… 他知道此举荒谬绝伦,可也是情难自控。假的也无妨,他只是想在悲恸无助时看看那张相似的脸,看看就好了。 水中望月,他也甘之如饴。所以他今日先命王婕妤去浣衣局将人救出,他知道,王婕妤与鸾姬是姐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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