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今夜去了王婕妤处,却听其道鸾姬今日早些时候被蛮族王子瞧上,强行带去了故思宫。 周祐樽如遭雷击,他去故思宫要人,可那蛮族王子却丝毫不惧于他,甚至也不怕死,只道:“若咽不下这口气,就杀了我。” 蛮族王子乃质子。于宫中过得十分逍遥,日日醉生梦死笙歌一片,可强抢宫女却是第一回 。 周祐樽迫切地等待段怀悯的回应。 可清癯的男子却从那张突兀的榻上起身,俊美无俦的脸毫无情绪,“陛下,那不是你该肖想的。” 平静到可怕的声音。周祐樽僵硬地站着,他明白,国师甚至不愿意自己拥有一个赝品。 将那赝品当作瑶光,亦是亵渎。 蛮族王子不认得瑶光,故国师并不介怀。 周祐樽双手在衣袖里握成拳,可他是毫无实权的帝王,面前的男子才是如今权倾朝野之人。 他悲哀极了,正欲退下。却猛然瞧见那张罗汉床上坐起一名少女,秋月之姣容颜绝俗,她以一种极为复杂地情绪看着自己,似震惊又似迷茫,好像他是一个陌生的、殊异的人。 “瑶光……”少年帝王嘶哑着唤道。 方才的话,她听见了。 周祐樽的心慢慢沉下,好像浸在水里,再不能呼吸。 …… 第二日,晨曦初露秋风萧瑟。 瑶光坐在温暖的马车里,外头八街九陌间人声鼎沸,令她稍微心安一扫阴霾。 昨夜周祐樽之事,教她顿生窘意。她即便醒了也该一直睡着,好端端地坐起来做什么? 彼时她睡得正酣,却被一阵寒风吹醒,接着就听见周祐樽一番陈词。她当时并未细思,只听鸾姬遭蛮族王子侮辱,就惊得起来了…… 完全未细思周祐樽何故关心鸾姬。 罢了,不要再想。 …… “神女,漫香阁已到。” 马车帘被追风从外掀开,丝丝凉意涌入。瑶光拢紧身上杏色玉兔纹薄披风,缓缓下车。 今日阴霾满布,寒气袭人。 今早追风来接她时说,已经安排好尹妙筠与瑶光在酒楼相见。瑶光没想到竟是直接相约,也不知……尹妙筠是不是自愿。 追风如忠实的家仆,一路护送瑶光至漫香阁二楼的雅座。时候尚早,偌大的一层清清冷冷,独见角落里坐着一个妙龄少女,形单影只。 瑶光疾步而去,并不明亮的天光里,她瞧见尹妙筠容颜憔悴,短短月余,虽仍是绮年玉貌,却似历经沧桑沉浮。 “赵麟芷,你骗我。”尹妙筠未正眼看瑶光一眼,冷冷道。 “抱歉。” 瑶光立在那儿,她知道,她失去尹妙筠这个难得的友人了。她平复一番,还是在尹妙筠对面坐下,“如今你也知道真相,你要恨我、讨厌我也无法。我只是想看看你可还好。” “反正没死。”尹妙筠秀眉凝着,她冷漠地望着对面的女子。女子锦衣罗裳,已非金贵可以形容,皆是宫中贡品,不是金钱可以买来。 “你与我二哥相识前,就已经是国师的人了?” “……没有,那时我以为他真的放我离开。”瑶光真诚道。 尹妙筠吸了吸鼻子,“罢了,如今再说这些又有何意义。我本不想见你,可宫里来人通传,我不得不来。” “……你可还好?” “好?如何好?我家声名狼藉,在大景如过街老鼠!还不都是拜段怀悯所赐?”尹妙筠红了眼睛,泪光点点,“我家大半家产已被抢去充盈国库,下一步,只怕命都保不住了!” “……”瑶光骇然,赶紧做了噤声的手势,低声道:“下头有他的人,小心。”追风就在楼下。 尹妙筠恍似大梦初醒,心有余悸地朝踏道望去。 瑶光见对方稳住心绪,才继续低声道:“你们确实不该继续待在帝都,趁着他尚未动手,找机会出城。陆路难通,你家有船,夜里从江路走,去朝云国吧。” “……”尹妙筠沉默许久,才轻声道,“多谢。” …… 不消一炷香,瑶光就离开漫香阁,尹妙筠离开时仍对她寒着脸。瑶光知道,她和尹妙筠再不可能是闺中密友。 马车外杏叶似疾雨,秋风凛凛,刮在脸上生疼。那个流金砾石的夏日早已逝去,再无痕迹。 …… 自见过尹妙筠,瑶光放下一门心事,她默默祈祷尹家人得以逃出生天。 段怀悯只是想夺尹家巨产,若他们悄然而去,应当也并不会赶尽杀绝。所以她才向尹妙筠提出行江路的建议。 天气越发严寒,虽尚未入冬,荧惑神宫却早早地点了地龙,暖如暮春。 珠宫贝阙,神霄之境。 瑶光于殿内只罩一件薄薄朱色云锦长袍。美酒琥珀光,珍馐值万钱。她本是不饮酒的,可段怀悯常引着她吃些,渐渐地她每日也会小酌几盏。 这日是祭月节,已经大好的宝来道今夜街市热闹如白昼,星河明灯、万人空巷。 故瑶光去求了段怀悯,他只道令追风跟着。 应允得还算爽快。 这些时日他总是极忙,常待在麒麟殿或钦天监内,大约两三日才来一趟。 听陈公公言,似乎是边域总有蛮人来犯。燕小将军不日将奔赴边域。 瑶光奇怪,问道,边域王子尚在宫中,他们不顾其死活了? “神女,你有所不知。蛮族的摩笃王已薨,现在的新王是其次子。是质子的异母弟弟,并不顾其生死。那质子只怕也是活不长了。” …… 祭月节白日里,瑶光决定给段怀悯送午膳,她亲自炖了汤羹,在乘马车的路上,却听见宫道上有喧嚷声。 遂掀开马车帘。只见高耸朱墙边,男子手拎酒壶,边走边饮,他着大景广袖长袍,交领大敞放/荡不羁。微曲的卷发以及古铜色的皮肤,昭示着他异族的身份。 “滚!”他朝身后的太监疾言厉色,“本王子会回去,滚远些!”而后他又用蛮语骂了几句。 瑶光不觉拧眉,他就是当年带人屠戮镇子的蛮族首领,被燕小将军捉回来的质子。 “是那个蛮子!”马车内的豆蔻一听声音亦来了劲头,“神女,宫中都在传,这几天就会把他杀了,到时他的头会挂在城门!谁要他们蛮子还敢来犯吾国?” 或许是她声音太大,那边的乌籍顺着望过来,他鹰眼如钩,本透着恶气,却在看见马车帘里露出的半张姣容后尽数散去,被淫/靡的笑取而代之:“鸾姬?不,是神女。”他踉跄着跑来,“真是相像的,有意思,有意思极了!要不要和鸾姬一起伺候我?” 呛鼻的酒气袭面而来,瑶光对其本就怀滔天恨意,见其如此荒淫,更觉反胃:“你还是多想想自己能活几日吧,死蛮子。” 说完,就放下车帘。 外头的乌籍也被几名随行的太监拉开,他提着酒壶,阴郁狠毒地看着这边。 豆蔻方才被吓了一跳,过了半晌,她才道:“神女,你也会骂人哪。” …… 经历一番小风波,才至钦天监。 瑶光轻车熟路地来到观星殿,一踏入,她就看见段怀悯坐在大殿主座的禅椅上,以手支颐剑眉微蹙。 她知是近日朝中朝外诸事繁忙,扰得他烦乱。她独自提着食盒走过去,轻声唤道:“大人。” 男子睁眼,星眸晦暗一片,他凝着少女:“今晚你为何要出宫?”
第49章 箭羽 “……想去街市看花灯, 我许久未出去。”瑶光手中食盒甸甸,她站在禅椅边,也不妄动。 男子垂眸扫过她提的食盒, “放下。” 瑶光乖巧照做, 将食盒置在一旁的食案上,又低眉顺眼地走来。高绾的云鬓上饰一月桂花钗,耳上戴月兔耳坠,身上的衣裳亦是杏黄色刻丝玉兔纹锦袍。 她挨着男子坐下, 耳坠轻拂,白皙的耳垂有些发红。男子伸出一指掂起那玉兔状的耳坠,“打扮作这样,就是为了去街上看花灯?”他语气似缓和不少。 瑶光点头,杏眼似盈了秋水, 她抬眸:“嗯,特意配的。”顿了顿, “大人, 您先前允了的……” 他方才瞧着愠恼, 别是又反悔了。 男子望着她, “嗯, 是允了。”他生疏而缓慢地取下少女的耳坠, “记得早些回来。” …… 乌金坠地, 暮色四合。 整条仰神大街却人满为患,天光尚残, 街道两边已经挂满各色花灯。舞狮灯、骰子灯、关刀灯、龙凤灯……简直百花齐绽,教人都看不过来。 瑶光只在夏日时与尹妙筠瞧过一回如此繁花似锦的街市。那回是明灯千盏高高挂在灯架上, 今次不及上回璀璨明烈,却更有烟火味。 今夜段怀悯放她出宫, 她已十分满足。灯火如昼里,瑶光身侧并无人,只有后头跟着追风和晚衣。 她带了钱袋,一路买了不少零嘴、物件,她想带回去送给宝来、豆蔻,还有宫里其余宫人。民间的玩意儿在宫里并不多见,图个新鲜。 追风人高马大,他怀里抱的东西越来越多。不知不觉,走至仰神大街的尽头,前面就是江边码头,亦是灯火辉煌,有不少小贩在卖花灯、木雕等各色小玩意儿。 瑶光兴致甚好,她几乎每个摊位都瞧了,最后买了一块的桃木牌,还请摊主刻了字。 “神女刻了什么?” 瑶光将桃木牌揣入怀里,莞尔道:“算是一件谢礼。” 她堪堪说完,却猛然瞧见前头人群里有一极为熟悉的身影,娇小敏捷,跑得极快,极快地蹿入一艘酒船内。 那是,尹妙筠? 瑶光诧异,旋即马上明白过来,今夜尹家要离都。 今晚确实是个好时机,江上不少酒船笙歌艳舞、踌躇交错。混在其中,应当不难逃出城。 “神女,你在瞧什么?”追风忽而问道。 他整晚都未说话,猛地开口,瑶光都有些不适应。她摇摇头:“没什么。”顿了顿,“追风,你和晚衣能在此等我一会儿吗?我想……净手。”八①48⒈⑥9六3 晚衣道:“奴婢陪您吧神女,这里人杂,您也不知哪里有花房……” “神女,你去吧。”追风却将她的话打断,他抱着一堆物件,直勾勾地看着般般入画的少女,“不过,一定要回来。” 瑶光愣了一息,随即点头:“嗯。” 江边亦是熙熙攘攘,瑶光没想到追风那么容易松口,她边走边回头瞧,确认他没有盯着自己后,才飞速地奔上那艘还停在岸边的酒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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