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选择,赵玲珑是万万不愿入宫的。然而她那金枝玉叶的堂姐做了帝王后妃,又哪里见得了她嫁于高门大户做嫡妻? 所以,堂姐入宫后,常以身子不适由令她这个堂妹前去探视,每回总要住上几日才能归府。 时间久了,堂姐便求了陛下,令赵玲珑直接在其寝宫住下。她原本以为堂姐不过是想缚着自己做其婢女,直到有一日,堂姐诱着她饮酒,几杯下肚,她就瞧不清东西了,脑子也一片混沌。 再醒时,她就衣衫凌乱地与陛下躺在床上,寝殿香气泛滥,她遍体生寒。 陛下脸色阴寒,堂姐则在殿内哭哭啼啼,她道:“玲珑,你若有此心我自会帮你,你又何必冒充我迷惑陛下呢?还点上这催情香……陛下,你莫怪玲珑,她只是恋慕您。” 后来,陛下终究是给了她名分。暗地里,陛下说:“朕知是灵犀设局,她自认金尊玉贵,不愿意为朕延绵子嗣,可是她又需要一个皇子,所以才将你推入这火海。玲珑,你若能为朕诞下皇子,朕绝不会让她抚养,那孩子只能是你的。” 赵玲珑不知陛下为何要那般说,她总觉得陛下待堂姐是有几分真心的。毕竟他一直知道堂姐本性,却对她的故作娇柔来者不拒,待其温情缱绻。 堂姐在后宫,也称得上独宠。 所以,赵玲珑也并不信陛下之言,无论是堂姐,还是陛下都是不可信之人。 堂姐隔三差五便会来看她,令其安身养胎。还道她自己不宜生养,光耀赵家门楣,诞下皇嗣的重任就交给赵玲珑了。 她知道堂姐的意思。 就像陛下说的,堂姐想要她腹中孩儿。所以常来敲打她,让她清楚,事关赵家,孩子她是无权留下的。 赵玲珑思及至此,轻抚肚子。 孩子,娘亲一定会将你留在身边的。 “玲珑,你放心。陛下不会放任赵灵犀夺你孩儿,到时你定咬紧牙关,绝不要点头答应。”瑶光认真道。 这些日子的相处,赵玲珑早已将事情原委统统告诉了她。于情于理,瑶光自然都是向着赵玲珑的。 “嗯。”赵玲珑抚摸着隆起的肚子,“姐姐,多谢你每日来看我。” 二人又闲叙一番,外头蝉鸣声不绝于耳,似乎永远焦躁不安。 暮春又送来些茶点,道是这边小厨房自己做的,令瑶光尝尝。 尔后她又唤着晚衣去外头吃茶歇息。 屋里一时只剩下赵玲珑与瑶光两个人,外头遮天蔽日的树影婆娑,在窗纱上拂动。 “姐姐,你跟着国师多久了?”赵玲珑似乎见屋里没了旁人,忽然问道。 多久了…… 瑶光想了想,回答道:“四年了。”说完,才恍然意识到竟过去那么久了。 赵玲珑微诧,“彼时姐姐也不过十三四岁,国师那时就对你……”言至此处,她忽觉失言,未再说下去,只有些窘然地垂下头。 “抱歉。” “无妨。”瑶光听出她话里意思,知她是误会了。便道,“国师彼时不过将我接回他的府邸,命人伺候着,如此养了两年。后来,后来……直到我嫁人,才……” 赵玲珑闻言,这才似安心些。她道:“姐姐,如此算来,你跟着国师的时候也不多。”说完,又抬眼望着瑶光,“国师允你……生孩子吗?” 瑶光眸光沉沉,似乎并未预料对方是想说这些,也从未有人问过她生养之事。 当然,她自己是不想生的,确切的说是,不想生下与段怀悯的孩子。 她逃至遥远的边域,却又遭遇歹人被卖至乌籍处,所幸被段大人救出。她是该感激的,可她始终对段怀悯心怀畏惧。 这番归途,朝夕相对数月。他待她甚好,也不曾令她再行侍奉用膳、宽衣等琐事,她只需做一件事…… 风花雪月,尤云殢雨。 瑶光想,段怀悯痴缠于她,大抵只是沉沦于她的身子。他喜净,或许习惯了同她云雨,才会不远千里把她寻回。 他早知她避子,却从未制止。想来,他也并不希冀自己诞下子嗣。 除却孩子,他也不曾提及将来。未许诺过会给她一个名分。不过如此更好,既无孩子、也无身份,或许哪日他厌弃自己,便会放她离开。 瑶光明白,段怀悯不是能托付终生之人。他对自己的这份宠爱,无异于豢养于笼中的鸟雀。 并无太多真情。 一时间,瑶光思虑万千,却只朝赵玲珑莞尔:“他未曾说过此事,只是我无名无分,生下也不好。” “这么说,姐姐一直有意避子?” “是。” “可是,姐姐。你若为国师生下一儿半女,他总归会给你名分的。”赵玲珑面露忧虑,似怒其不争,“何况国师尚未娶亲,身侧仅有姐姐一人,再有孩儿,姐姐也下半生也不怕没有依傍。” 她说得也十分在理。瑶光知道赵玲珑是真心相待才会说这些,于是回道:“嗯,我知道了,容我调养一段时间身子。” …… 外头烈日西移,时候也不早了。 赵玲珑身子重,总睡得早。瑶光便在晚膳前带着晚衣回去了,路过屋外那如盖绿荫时,她又看见那滩燕窝,黏腻的汤羹已经半干,周围覆着许多蚂蚁,一动不动没了生机。 暄风袭来,蚂蚁如散沙般被吹开。
第69章 波澜 风清月朗, 蛙鸣蝉噪。 天气燥热,瑶光昨日癸水刚去,今日晚衣终于松口给她备了水沐浴。 此刻妙龄少女坐在偌大的浴桶里, 任婢女替她擦洗身子。 今日服侍她沐浴的是豆蔻。 这一年多时间里。豆蔻和晚衣、宝来一直都守在空荡荡的荧惑神宫。 豆蔻望着女子白玉般的背, 笑着说:“神女,你虽在外待了一年多。可皮肤也不似受了风吹日晒,哪里都和从前一般呢。” 她原本以为神女真的没了。荧惑神宫不少宫人都另觅前程,可豆蔻却是未曾想过走。 不说神女将她接入宫里的恩情, 那晚蛮子屠戮宫廷,神女被那蛮人王子堵在伙房门口,那时她与晚衣、宝来二人也已跟在其后。 那种情状下,谁不畏死? 可神女却对那蛮子说:“你只是想捉我为质,放过他们吧, 我自愿跟你走。” 那时,在豆蔻看来, 神女简直是真的神女。 她如何还会另觅出路?即便神女当真不在了, 她一辈子守在荧惑神宫也是愿意的。 好在苍天有眼, 神女真的平安无事地归来了, 十多天了, 她仍觉得在做梦。 瑶光闻言, 回头望了一眼, “是跟着大人这几个月里,将养好了。”虽一路鞍马劳顿, 可她丝毫未受风餐露宿之苦,反而八珍玉食、奴仆相伴。 只要她不去多思多虑, 每日过得也算是舒心。 倒是回了荧惑神宫,她总被噩梦侵扰, 时常也不得安眠。 夜里睡不好,她白日补眠又常被魇住。有一日午后甚至还梦见神狩帝周冕满身浴血地提着玉带在床边咧嘴大笑,目眦欲裂:“为什么要杀朕?” 那日她委实吓得不轻,梦境真实极了。她甚至还嗅到那股腥浓的鲜血味…… 后来段怀悯将她送来这里暂住,天枢山上就有青云观。也不知是不是靠近神圣之地的缘故,瑶光来到这里后真的摆脱了噩梦。 此事委实怪异,若说当真有怪力乱神。可神狩帝周冕已死去两年,为何七日回魂没有来找她,时隔这么久才来? 荧惑神宫虽遭乌籍杀戮,可整个皇宫哪里没有死过人?再说,宝来他们这一年多时间里都居于宫内,为何他们没有被噩梦缠身? 瑶光想不明白。 …… 沐浴后,瑶光便回了寝屋,屋内弥漫着艾草的熏烟味。 喜儿刚刚用艾草把屋子里熏了一遍,一则驱虫,二则,民间相信艾草驱邪除晦。 “你怎么熏这么晚,这味道重,莫呛着神女。”豆蔻有口直言,不会拐弯抹角。 “是,豆蔻姐。”喜儿是这番才被带回来的,人生地不熟,通常不敢与人争辩。 倒是瑶光开口了:“无妨,这样也好,若熏早了,蚊虫又会多了。” 豆蔻却说:“熏虫大可点上檀香、柏木,何必用艾草?”她望了瑶光一眼,“神女,大人又总在这个时辰过来,他必然……不喜欢的。” 瑶光愣了一下,她还真没想到这一层。不过前天他才来过,今夜应该也不会再来了。 那时她癸水未走干净,段怀悯来睡了一宿,昨日一早就离去了。 搬至这里后,段怀悯通常隔三日来一回,不必每晚和他同衾而眠,瑶光自在许多。 喜儿闷头替瑶光整理好床,又去点上安神香。 瑶光近日睡得早,她屏退二人,就躺在了玉簟上。 入夜后,暑气消散大半,这里又是山中,故而并不会感到燥热。瑶光甚至感觉十分惬意,屋里灯火通明,窗边兽耳香炉里燃烟雾缭绕,凝神的香味泛滥。 自那日梦见神狩帝,瑶光就点着灯才能安眠了,她凝望着紫色烟雾。听着外头蝉鸣蛙叫,风声朗朗,顿觉心头安宁。 缓缓闭上眼睛,去会周公了。 …… “神女。” 瑶光被呼唤声叫醒,她睁开眼睛,有些迷茫:“晚衣,怎么了?”说完,又揉着惺忪睡眼。 晚衣今晚守夜当值,她面色凝重:“赵婕妤在您走后不就她就破了阳水(注释1),这会儿快生了。那边派来人求您去……去陪娘娘。” “快,快生了?哦,哦。那咱们马上过去。”瑶光几乎瞬间清醒,飞快下床去取衣裳。 “可是,神女……”晚衣急道,“咱们即便去了也只在外头等好不好,那寝屋是万万不能进去的。” “为什么?”瑶光从黄花梨木的衣架上取下一件罗衫,一面穿一面问道。 “妇人生产之地不洁,还是不要见的好。”晚衣走过来,帮瑶光理好交领,“会冲撞神女的。” “女子生产是神圣之事,何谓不洁。”瑶光道,“再说我不怕的。” 晚衣顿了顿,才低声道:“段大人定然不允的。” 听到段大人几个字,瑶光怔愣住,随即道:“好,我只在外头候着。” 她不在乎段怀悯对自己动怒,只是怕会连累到晚衣她们。 …… 尚未踏入赵玲珑的主屋,就听见女子凄厉的嘶吼,伴随着融融月色幽幽山景,显得格外可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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