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她是有意在马车里大呼出声,以吸引燕桑宁注意,助他们出宫。 何况在马车里时,她这一计早就被燕羽看穿,他驾马时还出言感激。燕桑宁明明都听见,却还是打晕了她。 现在又将她绑缚住,还欲对周冕开棺验尸。 这是要审讯她……吗? 瑶光这回双手被绑缚在前面,她有些艰难地支撑着起来。抬头望着燕桑宁,“你为何要这样待我?” “为什么?”燕桑宁好似听见什么可笑的事,“因为你是段怀悯的女人,还是弑君的千古罪人。绑你又如何,杀你又如何?” “在马车里时,你该听见燕小将军的话,今夜是我有心……” “燕羽也是被你这幅花容月貌迷惑,才能说出是你故意帮我们的痴言妄语!”燕桑宁冷冷看着她,“简直是可笑,我本来就想到以你为质,何须你来提醒?” 一直站在燕桑宁身后的少女又说话了,“桑宁姐姐,你又她多费唇舌做什么?趁着无忧哥哥尚未归来,我们好好审问她究竟是如何弑杀景顺帝。” “好,拖她去椁室。” …… 瑶光被他们拖到了地下陵寝,也不知下了多少层石阶,内里空气稀薄,一股浓烈的腐朽气息,仿佛连结着往生殿。 她被按着跪在帝王的梓宫前,柏木黄心所制的棺木还散发着一股淡薄的香味,在这不见天光之地里显得有些诡异。 “景顺帝就在你眼前,你说,你究竟是如何弑杀他的?”燕桑宁的手按在她的肩头,“在天之灵,你若再信口胡言,小心遭逢天罚。” 摇曳不定的光火里,帝王棺木庄敬,上面雕刻着龙啸穹天,祥云密布神圣难侵。 瑶光跪在冰冷的石面,膝盖生冷。她盯着梓宫,有些凄然地一笑:“对,是我杀了他。用筷子刺入他的喉咙,只那一下,就要了他的性命。”
第94章 无罪 阴气森森的帝王陵寝内, 几根火把明灭不定,阒静无声。 “果然是你!”有人斥道,“你弑君, 是大景的千古罪人!该诛九族、千刀万剐。可你却住在荧惑神宫, 享世间荣华。简直是荒谬!宁姐姐,不如我们现在就杀了她,也算为景顺帝雪恨。” 此言罢,又有几人附和, 求燕桑宁即刻诛杀弑君罪人。 空气里俱是柏木的气息,混杂在一股灰尘味中。 “可是,无忧哥哥要我们好好照顾她的。还是等他回来吧。”那十岁男童又怯生生地插了一句,他有些同情地望着跪在地上的瑶光。 “你怎么就是帮她说话?你没听见吗?是她弑杀了景顺帝!她是大景的罪人!我们杀她,亦是替天行道。”有人疾言厉色地道, “段怀悯还为了她这狐媚魇道劳民伤财,重修荧惑神宫, 白玉砖、珍珠账、金做雕梁、玛瑙砌墙, 日日以琼浆沐浴、珍馐不绝。大景多地已是饿殍遍野, 可她却过得极尽奢靡, 简直是该死!” “对, 就算她没有弑君, 她也是罪该万死!我们燕家闹得如今境地, 皆因段怀悯那个奸贼,她是段怀悯的女人, 就当被处死!” 这些话刺耳尖锐,似利刃般欲将跪在地上的瘦削女子诛灭。 瑶光有些悲悯地低下头, 沉寂片刻,忽而又缓缓张口:“照你们这般说, 段怀悯才是罪大恶极,可你们捉不到他,就拿我来泄愤。”石地极硬,磕得她腿上生疼,加上阴寒,她不可扼制地颤栗,“都道燕家满门忠烈,可你们柔茹刚吐,算得上什么良将之后。” 一阵阴风刮过,火把霎时灭了几盏。 “你……你敢污蔑我们燕家?”跟在燕桑宁后面的少女急言令色,“段怀悯我们现在是没捉到,待无忧□□后将他活捉,必将他五马分尸!乱臣贼子,他不得好死!” 说完她又看向燕桑宁,眼中满是仇怨:“桑宁姐姐,我们即刻杀了她!” 燕桑宁双手抱臂,她低头看着瑶光:“你弑君,莫非心中还有委屈?还敢出口诋毁吾燕家?”她没有因为瑶光的话而恼羞成怒,只是语气有些嘲讽。 “弑君又如何?”瑶光仰起头,乌发凌乱湿漉,端丽冠绝的脸没有一丝情绪,“彼时我不过刚刚及笄,尚且懵懂无知。可他,神狩帝周冕,那个年愈半百的男人要用玉带活生生抽死我。可我不想死,所以我用筷子刺穿他的喉咙,不可以吗?” “神狩帝在位三十余年,荒淫无度暴虐无常,至民不聊生。你们适才说大景饿殍遍地,那又是谁造就的?难道不是周冕吗?” 女子语调波澜不惊,却是字字珠玑。 “所以我从不后悔杀了他,权当替天行道。”瑶光说完,眉眼低垂。 浇灌在身上的水浸湿了头发,水珠滚滚游下,濡凉衣裳。她不自觉地颤抖着,或许今夜真的要死在这里。 死在神狩帝的棺木前。 瑶光畏死,她的生是娘亲以性命换来。 她想活下去。 娘亲希望她可以长命百岁,儿孙绕膝。所以这些年里,她为了活下去极尽所能。 沦落为乞儿时为了果腹,她甚至和恶犬抢食。那时她也不觉得苦,只想着能活着,已是最大的幸。 后来她遇见了段怀悯,不必挨饿受冻,甚至还可以锦衣玉食、奴仆成群。那时她以为自己得上苍垂怜,决心好好做“神女”,以报段怀悯知遇之恩。 可是“神女”却只是帝王泄愤的玩物。她亦没有一刻放弃生的希望,毁容、在药膏里加盐…… 只是她的伎俩都没有成功。最后还是被段怀悯送到了帝王跟前。 弑杀神狩帝之后。她为了活下去,唯有对段怀悯曲意逢迎,笨拙地卑微地去讨好他。 再后来,段怀悯为她备下荧惑神宫那间铜雀台。 她成为他的爱姬。无名无分的,受其宠爱的女子。 瑶光并不觉得委屈,尽管是段怀悯亲手将她送至帝王榻,至她背负弑君之名。 可他也确实救过她两回。 待在他身边就当作是报恩吧。 也算两不相欠,不必怨恨。 今夜她有意令燕桑宁挟自己为质,也是存了私心,她想借此离开皇宫。 可没想到却失算,燕羽也不知去向何方。 燕家恨段怀悯入骨,今日是在劫难逃了。 瑶光亦无悔,她倦了。 娘亲,屠戮镇子的蛮人乌籍虽不是阿瑶亲手手刃,可也戳瞎他的一只眼睛。 就当阿瑶替您报仇了吧。 椁室内,只余两三只火把,火光摇曳,几乎连跪地女子的容貌都要看不清了。 那十岁孩儿忽而跑到了瑶光身前,张开双臂似欲护住她:“景顺帝非明君,世人皆知。所以这个姐姐弑君又何错之有?何况她不过是为了自保。” 一直怒意横生的少女指着他:“裴承嗣,你又发什么疯?让开!她说的话你也听?” “她说得有哪里不对吗?”被唤作裴承嗣的男孩反问道,“还有,无忧哥哥现在去接应二舅舅他们去了,尚未归来。你们什么忙也帮不上就罢了,还只知道对着毫无反抗能力的这个姐姐颐指气使。这就是外祖父教授你们的吗?” 人群里,人高马大的肥胖少年冲过来抬手就给了裴承嗣一耳光,“裴家就教养出你这么个东西?” 裴承嗣被扇倒在地,场面又有些混乱起来。 燕桑宁去拖拽住肥胖少年,其余有人叫好,亦有人叫着“快杀了这个妖女”。 忽然,后方传来一个声音,“你们为何在这里?” 是燕羽。 他着蓝布长衫,仍是先前在宫里时的衣裳,只是褪下了蓑衣斗笠。他鬓发凌乱,颇有疲态。 “无忧儿,你回来了?祖父呢?”燕桑宁有些欣喜地迎上去。 今夜,燕羽将她们几人送到皇陵附近就匆匆赶去燕府。今夜除了要救出她们,还要营救燕老将军。 燕府有一密道,可通郊外。只是燕老将军年迈,密道不见天日又那么长,他一人又如何出来? 唯有静待子孙相救。 自燕老将军被段怀悯幽禁,燕家就已打算离都,投奔贤王。 尽管这一步会令燕家名誉尽扫,可只要贤王夺得帝位。成王败寇,燕家谋逆之举也会再次被世人称颂。 如今的境地,也别无他选。 “都在外面,二叔在照顾祖父。”燕羽巡视着这边,瞧见被缚住双手的瑶光,以及倒在地上的裴承嗣,长眉锁起,“你们都在做什么?” …… 雪夜漫漫无尽,漆黑描金的马车停驻在帝都城郊一处山下,周围御林军列阵,肃杀威武。 追风从不远处策马归来,翻身而下,跪在地上:“段大人,雪覆车痕。已经派人去前头拨雪查看地上痕迹。” 马车内久久寂静,才听得一声:“去北边的山脚,查看去往皇陵的那条路有没有车辙。” “是。”追风领命而去。 他诧异于段怀悯竟尚存理智,也不似有恼怒之象。 适才在赶来之前,卫潇跑至钦天监谢罪。又娓娓将瑶光如何被燕家姐妹劫走好生叙说。 “神女原本定要赶走燕将军扮作的太监。可下官却怎么也不愿听从于她,逼得燕将军现出身份……这才令神女遭遇劫掳。” “对,是神女大呼救命,才引燕婕妤上了马车。想来……她是受惊过度。” 追风将这些话都听在耳里,看着段怀悯脸色愈发冷峻。 神女,是故意被燕家姐弟劫走。 自愿为质。 追风深知段大人对神女是何其珍视,可她竟与燕羽为伍。 他只希翼今夜能寻回神女,如若不然,大人大抵又要如两年前那般,失了神智。 尽管神女背叛,可大人也一定不会伤了她的。到时她再服个软,此事便也就揭过去。 一切会恢复如常的。 追风心中如此想着。 …… 皇陵内,巍峨的神像前。 燕老将军倚靠在石墙上,密道空气稀薄,又走了许久,他年老体虚,已耗尽了气力。 其二儿子燕舜半跪在他身侧,“父亲,可好些了?” 燕啸眼睛半眯,“舜儿……” 他有些艰难地环顾四周,空荡荡的,“其他人呢。” “堂兄堂姐他们都在外头看守,小辈们好似都去了景顺帝的椁室。无忧儿去寻他们了。” “无虞呢?他也陪着咱们的。” “父亲,他刚刚跟您说了,那个蛮族女子尚在马车里,他去瞧瞧。”燕舜耐心回答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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