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后来,段怀悯坐在竹凳上,单用左手搓洗净余下的红薯。瑶光本欲拦着,可见他那般执着,又思及他大抵是在屋里闷坏了,遂由着他去。 当瑶光把一盆洗好的红薯送入伙房里时,那负责庖厨的胖和尚笑着道:“施主,你夫君能出来走,伤势也该大好了吧。” “嗯,多谢你们的照顾。”瑶光诚恳道。 虽说她觉得这里的药不能令段怀悯的伤恢复到最好。可她也是真心感谢悯生寺。 “再休养些日子,你们就可以回帝都了。”胖厨师说完,却又叹息一声,“只是我今早去山上砍柴,听见有村民说国师也死了,想来帝都也是大乱,你们走时还是先打探一番吧,当真是乱世哪。” “国,国师死了?”瑶光尽量让自己显得平静,她问,“怎么死的?” “据说是为了那个神女米氏。米氏被贤王捉走,国师率兵攻打聊关,也不知为何这贤王和国师都丢了性命。”胖和尚摇了摇头,“善哉善哉,皆是他们的业果。” …… 瑶光连早膳也顾不上等,直接拖着段怀悯回了那间小小厢房。 关上门,她就将此事道出。尔后满面焦色:“若帝都的人都以为你死了,也不知会动乱成什么样。还是快想法子回去吧。”既然都以为段怀悯死了,那贤王余党也应该不会继续搜捕了。 若是原先,她并不会管这些事。可现在她隐隐有不安。 然段怀悯闻之,却面色如常,他道:“大景朝堂动乱又非一两日,何必惶恐?” “……陛下还被您幽禁着,魏杭和燕羽生死未卜。”瑶光将时下形势道出,“前几日那场战争,您与贤王的兵马打得两败俱伤,最后两方撤军。贤王却尚有数万兵马在宁城,现在大约已经来了。” 战事是这几日从胖和尚那儿听来。那晚两方鏖战至天明,最后双双停手。残余御林军退回帝都,聊关亦重新关上城门。 那场战争好似没有发生过。 可实际上,贤王死了。 现在,又传出段怀悯身死。 瑶光知道贤王余党绝不会罢休,他尚有一幼子,大可拥其为帝。 而段怀悯这边,就复杂许多。他执掌朝政,却名不正言不顺,他一旦身死,朝堂必有大乱。 到时段怀悯都不一定能回得去。 “离离这么清楚局势。”段怀悯淡薄地笑着,冷冽的冬日,他面容苍白,重伤未愈的他比以往更为清瘦。他躬身,脸挨近瑶光,近到可以看清女子眸中倒映的自己,“你愿意和我回去?” 女子瞳仁微颤,寒风从门外缝隙窜入,吹得二人鬓发飞扬。稀薄的药膏味混糅在苍凉里,瑶光蓦地垂眼眸。 粗陋的厢房,岑寂无声。 “我……” 忽然,远处似有嘈杂。瑶光听见院里有脚步声,“女施主,女施主!快跑,来了一群兵马,举着刀……说要杀光我们!” 什么?她赶紧开门,只见是那日救过她的小沙弥,他跑得气喘吁吁,双目通红。 “为什么?” “好似说什么,要,要把聊关肃清。”他说着就指向北面,“女施主,您快和您的夫君从后面逃吧。” “我们怎么可以……”瑶光的话卡在喉间,于情于理她确实不该逃,可是她和段怀悯留下来,也救不了他们。 思及至此,瑶光有一种坠入深渊的无力,她蹲下,颤抖着按住小沙弥的肩:“小师父,你既跑来,就和我们一起走吧。” “不,师父和大家都在这里。我不能走的。”小沙弥的脸还很稚嫩,清澈的眼眸却无一丝畏惧,“你们不是寺中人,也不是聊关人,不该受此牵连,快走吧。”言罢,他就转身往回跑去。 瑶光甚至来不及拦住他,望着小沙弥消失在回廊转角。她的心似沉入无边的浩海,最后却只能哑着嗓音道:“大人,快走吧。” 她扶着门框站起来,转过身,却见段怀悯神色如常,唯眉宇隐见不耐。 瑶光见其这般,一股恼意在心中喷涌,不觉提高嗓音:“你适才没听见吗?还在这站着?” 这时,屋顶上传出声响,旋即窗户被人从外头打开,追风站在外头,“大人,要救吧?”
第104章 予空 荒僻的悯生寺内, 大雪未化尽,堆积在角落的雪已快凝成冰,山风袭来, 摧骨蚀心。 院落里跪着七八名僧侣, 还有数十名小沙弥、孩童。 一队着战甲的士兵将他们围住,为首者手持染血长剑,不久前在寺庙门口他已斩杀几名拦路的和尚。 贤王身死之事,于他来说犹如晴天霹雳。眼看着就要攻入帝都, 他们这些追随者早就等着贤王逼宫夺位。 谁成想功名富贵皆成空。虽然现今欲拥贤王之子为帝,可其几名心腹却因拥立于的人选闹得剑拔弩张。 贤王无嫡子,仅有几名庶子。这些庶子的生母皆大多是其心腹的族人,早前他们就因世子之位心生间隙。如今关要,又有谁会善罢甘休。 将领这几日愤懑不已, 今早恰好得闻国师段怀悯亦身故,不必再在各种村子里搜人。 这座庙因在山顶, 又荒无人烟, 原是今日要来搜的。可如今不必找人了, 故他想顺手将这庙里的和尚杀尽。 无他, 只为泄愤。 贤王嗜杀, 作为他的将领, 杀人这件事算不得恶事。 将领看着地上一名瑟瑟的小沙弥, 以剑抵其喉:“你们住持呢?” 素问这座庙里的主持在这一带颇有声望,道其慈悲为怀, 有普渡众生之心。 可笑,这乱世里还能有神佛? 如果可以, 他希望当着那和尚的面,屠杀其寺庙诸人。 小沙弥也不过十岁, 他吓得抖如糠筛,“我,我不知。许是下山去,不在庙里。”住持自然在庙里,他常年不下山去,可小沙弥又岂会说实话。 将领目露凶相,“嘴硬?那就先送你去见佛祖!”他抬起刀,欲砍下小沙弥的头颅。 寒芒毕见,杀气腾腾。 千钧一发之际,忽闻得一声:“我是本寺住持。” 不远处走来一半百和尚,着黄色袈裟衣不染尘。呼烈的风声,衣袂翻涌,略显沧桑的面容无悲无喜,无惧无怒。 他挡在小沙弥身侧,对那将领道:“本寺一切罪责由我一人承受,请您放过他们。” 将领眯着眼嗤笑道:“你这老儿,你算什么东西?一条命凭什么抵得过这么多条命?”他烦躁地抬起剑,“没有什么罪责要你承担,要错只怪你们生逢乱世,却仍古佛青灯,毫无自保之力。来,老和尚,你且看看这些人如何惨死,你却只能傻站着看他们死吧。” 如此沦丧人性之事,贤王甚爱之,故其手下亦沾染上这等恶事,甚至能从中体味乐趣。 小沙弥被将领单手提起来,他吓得双腿乱蹬,却无济于事。尖锐的长剑刺向他胸膛,小沙弥绝望地闭上眼睛。 可须臾过去,预想的剧痛并未到来。却嗅到一股血腥味,小沙弥哆嗦着睁眼,只见长剑被一只苍劲的手死死握住,新鲜的血液顺着剑身蜿蜒流下,漫过其余将凝的赤色,滴滴坠落在染霜的青石地面,腾起丝丝白气。 予空眸光锐利,“放了他。” 将领恼羞成怒,他狠狠将小沙弥朝一旁掼去,举剑就要朝予空劈去:“老和尚,想先死就成……啊!” 然而他连一句话都没有机会说完,手臂就被邃然截断,血如泉涌,半臂无力地滚落在他脚边。 在将领撕心裂肺的嚎叫声里,其余士兵亦纷纷倒地,一时间,赤地满院。 着黑色劲装的男子脚踏在那将领的身上,“贤王已死,谁让你来屠戮这一带的?” 将领痛得欲昏死,意识却是清晰,“你,你是段怀悯的人?” “回答我。”追风以剑指其喉间,“现在是谁统帅你们?” “军心大乱,无人管制……”将领从牙缝里挤出,“不要,不要杀我。”他恳求道。 追风厌恶地看他一眼,直接手起刀落,了结了他。 再四下望去,只见其余士兵皆已被解决。魏杭带着几人,正在收剑。 “小师父!”一个女声突兀地出现在这满地尸骸间,女子从不远处疾跑而来,她青丝散乱,藏蓝色的宽大衫袍随风摆拂,她在那倒地的小沙弥身边跪下,将他抱起,“醒醒。” 追风面露几分诧异,又朝其后望去,怎么大人没有跟来? 瑶光低头看着怀中的小沙弥,她适才瞧见这小小的孩子被人面兽心之徒摔在地上,动也不动了。 她唤了许久,小沙弥才缓缓张眼,他盯着瑶光许久,才道:“女施主,你没走。” “没事了,有人来救我们了。”瑶光见他无事,不觉笑了,灿若桃李,“不怕了,小师父。” …… 山上积雪数日未化,冷风朔朔。院子里的士兵尸首已经被清理,徒留遍地赤红,有和尚一边念经一边洗刷。 庙内,金身观音低眉慈悲,香云缭绕。 瑶光跪坐在蒲团之上,恭敬地叩首,唯愿菩萨能原谅追风、魏杭适才那场杀戮。 “女施主。” 身后有人唤道。 瑶光起来,回过头,是予空大师。他的手上缠满素白的布带,染了血的袈裟亦被换下,他遥遥朝这边行佛礼鞠躬,“多谢你带人来救下吾寺中人。” “不,您不必谢我。”瑶光先是否认,“是您收容我……和我的夫君,救你们亦是应该的。”何况,原本她还打算带着段怀悯逃走。 实在心中愧疚难当。 都怨段怀悯,明明早几日就与追风他们联络上,却也不说。还让他们守在暗处里,他大约当真有疯病! 若非追风主动露面,他或许都不打算救人。 瑶光思及这些就恼愠难消,她悄悄平复下心绪。才继续道:“予空大师,您……不询问我们究竟是什么人?”段怀悯身上那件染血的锦衣精致华贵,又岂是寻常人家能穿的。 予空大师必然早就瞧出来了,却并未过问,只是默默收留了他们。 直到现在,他竟也没有要过问的意思。 “你们是一对患难与共的夫妇。”予空大师淡然道,“其余的,并不重要。” “……可其实,我与他并非夫妻。”瑶光眉间微蹙,她与段怀悯无媒无聘,却行尽夫妻之事。 “我只是他的,宠姬。” 女子垂下眉眼,黯然道。她蓦然忆起那晚在马车里,段怀悯说要娶她为妻。 彼时她也不畏他,果断地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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