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裳女子艰难地拖行着一块木壁,木壁之上躺着一名男子,他身上盖着厚实的氅衣,可以隔绝些许雪夜彻寒。 “大人,大人?”瑶光一面费力地走着,一面唤着。 段怀悯已经许久没有出声,她恐他真晕了就再也醒不来,故而急切地唤他。 “我在。” 身后男子的声音格外喑哑。 瑶光听他说话,又安下心。她加快了步伐,太冷了,若在那里干等,只怕他们双双会冻死在这个雪夜。 还有,她惧贤王的人追来。 所以不得不这样拖行着段怀悯走,她希冀着前头能有村民人家收容他们一晚。 她也不知走了多久,事实上或许只有半个时辰、一个时辰。只是又累又冷,难熬极了,感觉好似走到了天荒地老。 手都被缓绳磨破。她就裹着衣袖去拖,后来手都没了力气,就把绳子绑缚在腰上。 就这样,最终她找到一处破败的庙宇,总算可以避风,里面也没有积雪。 瑶光极为欣喜,她拖着木壁来到庙内。里头四处都是蛛网,唤了几声,无人回应。 她先是去把那有些残破的门关上,又收集了庙内的稻草以及干枯树枝,从蹀躞带上取下火石,勉强生了一堆火。屋内霎时明亮,她又搀扶着还有些许意识的段怀悯起来,将他安置在一处铺满稻草的角落。 一旁火苗窜动,尚能为这屋里增添些许暖意。 瑶光寻了几块石头放在火边炙烤,待热了又用衣裙包裹着塞到段怀悯的氅衣下,当作汤婆子,给他添些暖。 庙宇破落,四下漏风。可也好过待在冰天雪地,瑶光蹲在火堆边不时地添稻草和干树枝。她鞋袜早已湿透,手也冻得麻木。 烘烤许久,身上才有了暖意。瑶光搓着手回头看向段怀悯,他似是睡着了,阖着双眸,昏暗的火光里,他面色不再那般惨白,可仍旧毫无生机。 瑶光走到稻草铺旁边,挨着段怀悯盘膝坐下,伸手探其鼻息,才稍稍松了口气。又掀开氅衣查看伤势,白色锦裳半边都浸透了鲜红,血腥味充斥在鼻息间。 所幸,血似乎止住。 …… 外头万籁俱寂,唯有呼烈的风声。瑶光这番停歇下来,才感身上似散了架,哪里都疼得厉害。 她亦甚感疲乏,掀开氅衣的一角盖在腿上,也不惧段怀悯浴血满身。挨着他,阖上了双眼。 耳边除了外头猎猎寒风声,便是男子细微的呼吸声。她竭力听着,生恐哪一刻这呼吸声就消弭。 瑶光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这般担心段怀悯的安危。 前尘种种,她不愿再去想。 今夜生死关头,段怀悯却仍念着她,将她藏匿在树丛…… 她想,他待她,确实有真情。 因这真情,她又岂可见死不救? 不,即便是以往。他若有危难,她也该是不愿看着他死的。 男子吞纳声弱。瑶光不知他是晕了还是睡去,只知他还活着。幽幽浓黑里,她摸索到他的手,冰凉如玄铁。 瑶光心头翻涌起一股悲凉,身子朝他贴近。这一侧他未伤,瑶光侧身搂住他,果真浑身俱寒,她紧紧挨着他,隔着不算厚的衣裳,希冀着能将自己的体暖渡给他。 她原以为自己是睡不着的,也并不敢睡去。可最后竟还是睡去,再睁眼,天已大亮。 对面的窗只余半扇,墙边覆了一层白雪。再细瞧,有雪花翩然从窗外飘入。 瑶光一阵欣喜,又下雪了。昨晚行经的痕迹也被覆盖,贤王的人也找不到此处。 只是,追风也寻不到他们了。也不可在此处干等,还是要出去打探,或许还能找到这山间人家,讨要些吃食。 乞讨这件事,瑶光不陌生。 “大人。”瑶光转头看向仍躺着的男子,“天亮了。”躺在一件氅衣内,能感觉到他身上尚有温度,昨夜紧搂着他,看来是有用的。 冬日晨曦的天光下,男子额上那处伤口结了痂,越发显得他面容苍白,有些可怖。 “大人!”瑶光提高声音。 可段怀悯仍未醒。瑶光急了,又伸手去摸他的额头,烫得厉害,是发热病了。 “你……你别怕,我去外头找人来,等我。”瑶光对着昏迷的男子道。 她又割下一截裙布,拿去外头在雪地揉搓浸透了。跑回来敷在段怀悯的额上,再生了火,炙烤了一些石头,塞到氅衣下。 而后才离开庙宇。外头的积雪又厚了许多,步履艰难。银粟纷纷,瑶光冷得缩着身子,她漫无目的,这里她并不认识,哪里会有村庄呢? 她走了约莫半柱香工夫,又担心段怀悯一人待在庙里,也不敢再走远。可若寻不到人,他大约也活不了了。 于是她又继续走了一阵,忽而瞧见前头远远走来一十来岁的小沙弥,正背着箩筐缓慢地前行。 瑶光尤似瞧见救星,急忙冲过去,呼喊:“小师父。” 小沙弥抬起头,诧异道:“女施主,您有何事?” 他话音刚落,就听得不远一阵马蹄声。 两名面相凶恶的士兵骑在马上,一人道:“喂,小和尚。刚刚喊你没听见?” 小沙弥愣住,继而道:“刚刚我顾着走路,不知两位军爷在喊我。” “你可看见过一着金甲的男子,骑着马的。” “不曾。”小沙弥摇头。 “那有没有看见一辆奢华的马车?” 可小沙弥却道:“没有。” 有一士兵狐疑地看向瑶光:“你是住在附近的人?” “……是。” “哪个村的?”
第102章 悯生 “她是随家人暂住我们庙里的香客, 有些疯傻,才这般狼狈形容。”小沙弥从容道,“早上又乱跑出来, 我正要带她回去。” “你是山上悯生寺的?”一士兵的视线从瑶光身上移开, 又落在小沙弥身上。 “正是。” 士兵不耐地挥手:“去吧。” 另一士兵道:“哥们,我看咱们还是另觅去处吧。贤王失踪一夜,想来凶多吉少。” “胡说什么?贤王昨夜是追杀段怀悯那奸贼。彼时段贼身边没带兵马,难道还能被他那马儿也不会骑的废物杀了?笑话!” 两名士兵边说着话, 边骑上了马。 …… 待二人走远,瑶光才对着小沙弥道:“多谢小师父。” 小沙弥却说:“我知道那是贤王的兵,他们屠戮聊关数万百姓,穷凶极恶,若我不帮您, 他们会捉你走的。”顿了顿,他又打量着瑶光, “女施主, 你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瑶光于风饕寒雪中奔碌整宿, 此时已是囚首垢面, 衣裳又残破不堪, 还沾染着干透的血渍, 只不过因衣裳本就是红色, 并瞧不出是何脏污。 她确实如疯傻之人。 适才她又低着头,故而那两名士兵并未对她起疑心。 “小师父, 我……夫君遭歹人袭击,身负重伤, 可否救救他?” …… 菱花窗格嵌着琉璃,六七岁的男童踮起脚扒在窗边, 竟真的可以瞧清外头景致。 他紧绷的小脸隐见雀跃,却生生按捺住。 “悯儿。”秀美的妇人在其身后唤道。 “母亲。”男童转身,规矩地站着。 四周弥漫着香火味,远处钟鸣喧鸣。 他第一回 来到黎州,这座岁安山是大景香火最盛的佛山。 ”过来。”妇人出乎意料地没有责难他,反倒温言地朝他伸手,她面含几分难得的笑意,“母亲带你去见一人。” 那是记忆里,母亲唯一一次对他笑得那般温和。 “见谁?” “你爹爹。” …… 肩膀上一阵剧痛,如生剜其肉。 段怀悯猛地睁眼,只见一名蓝袍和尚站在床边,正帮他敷药。 “施主,你醒了。”蓝袍和尚朝他微笑,“您再忍着些,您的伤口太深,须多用些药。” 男子几不可见地蹙眉,忽而又想起什么,支撑着未伤的臂膀坐起道:“离离,离离去哪儿了?” “唉,施主,你不能这……” 忽然,门“吱呀”被推开。 着尼姑蓝衫的女子手捧托盘走进来,姣姣玉容露出惊喜:“您醒了。” …… “怎么流了那么多汗?”瑶光坐在床沿,颇为小心地避开男子的伤口,用块布巾细细替男子拭去额上汗珠。 又抬手覆在其上,还是有些烫。女子眸中盈盈秋水,“您先用膳,我再给您擦擦身子。” 段怀悯却只深望着瑶光,自她进来,眼睛一刻都未离开。慢慢、慢慢地凑近,乌黑如黑曜石的眸子里清晰地映出瑶光的脸,她并未似以往那般瑟缩,反倒又关切地靠过来:“大人,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其声暖暖,醉人心脾。 “离离。”他嗓音嘶哑地唤着。 “嗯。” “你以为你丢下我,走了。” “我怎会丢下您。”瑶光不觉莞尔,说着她起身去桃木桌上端来一碗热粥,“您该饿坏了,快吃些粥。” 她又坐回床上,舀起一勺,将粥吹凉。才送到段怀悯嘴边,他沉沉的星眸微颤,张口吃下那勺粥。 这是瑶光第一回 喂他。 也是瑶光第一回 待他这般温柔,不似曾经那样总带着几分……虚情。 瑶光见他醒来似有些痴样,有些担心是不是热病烧久了。一边喂他一边又问:“大人,这里是聊关郊外的悯生寺。” 贤王屠戮只是聊关城,郊外村落稀疏、人口寥寥,故侥幸逃过一劫。 这座庙宇的住持亦是位心怀苍生的大师。得闻有人身负重伤,就派去两名和尚,帮忙将段怀悯抬回寺庙里安置。 还派来会医术的和尚,昨日段怀悯昏迷中热病发得厉害,这里的和尚灌了好几副药,才稍退下热。 瑶光昨夜仍不放心,怕他又发病,守了大半宿,才依偎着他睡去。 早上起来,她去庙里的伙房帮忙做早膳,与寺庙收留的孩子们一同用了膳。才又匆匆端了一份膳食回来。 不想,段大人竟苏醒了。 “我们为何会在这里?”段怀悯吞咽下一口粥,才问道。 瑶光听其好似思维清晰,才稍松一口气,将昨日如何被这寺庙收容细细道了一遍。 又说:“我早上从小沙弥那儿打听到,贤王的尸首已经被发现。他们的人正四处搜寻这一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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