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过了十来日,天气渐暖曜灵杲杲。 这日瑶光见风轻云净,便来到钦天监唯一的花园游秀。只是花园并不大,桃树亦仅有寥寥两三株,她抬手摘下几朵即将凋零的花,忽而轻咳嗽几声,手里的花飘然而落。 “神女,您又咳了,奴去给你拿梨膏丸。”跟在后头的宝来说完,也不待瑶光回话就疾步去了。 自那回游水救人,瑶光这些时日又开始咳嗽。晚衣嘱咐宝来务必伺候好瑶光,道再有差池,便将他送去浣衣局。 瑶光才知道,晚衣竟有这般权力。 总之,宝来吓得不轻,近来跟着瑶光愈发小心翼翼。 瑶光兀自咳了一阵,才稍好些。她又采下好些桃花,放入手中布袋里。 边域并无桃花,阿娘总爱买桃花香粉熏香。近日桃花灼灼盛放,她便想采来做些香粉。 正走着,却忽听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她警觉地转身,只见不远处走来一名着赤色官袍的男子,年约不惑,身姿挺拔气宇轩昂,再细瞧,眉似苍松目若鹰隼。 瑶光怔住,她认得,这是那回与燕老将军一同来观星殿的人。 她下意识后退两步,几近想跑,可转念一想,这里是钦天监,他又独自前来,应当不会对自己做什么。 “……赵大人。”瑶光遥遥福身行礼。 赵铉停驻在她跟前,高大的身影遮蔽阳光,少女笼罩在黑色阴影之下。 “赵某见过神女。”赵铉恭敬地作揖。 “大人客气了。”瑶光颇为不自在,又不知这位有狼顾虎视之相的大人究竟打算做什么,她又朝后挪了两步。 “不知赵大人来钦天监所为何事?” 赵铉嗓音沉沉,“上巳节时,神女舍身救下玲珑,特来道谢。”他深望着瑶光,目光拂扫着她五官的每一寸。 渐渐地,眸色蒙上一层道不清意味的情绪。 “……不过举手之劳。” 瑶光低声答道,赵铉的眼神叫瑶光心慌意乱,这个老男人究竟想做什么? “赵大人,我还有些事,先行告退。” 她也顾不得许多,此人来者不善,还是赶紧离开。 “神女来自何方?” 可赵铉好似没听见一般继续问道,瑶光抬眼看着身前着仙鹤祥云官袍的男子,他低垂眉眼,眸光似钉子般几乎要将她穿透。 “我……从边域来。”瑶光无法,只有老实回答。 “你家人呢?” 瑶光静默一阵,才涩然道:“……没有家人,都不在了。” 男子逆着光,整张脸阴暗无光,定定地凝着瑶光,阴晴难辨。 “你……” “神女!” 着青蓝袍子的小太监忽而蹿过来,他双手举着瓷瓶,喘着粗气道:“您……您的梨膏丸。” 瑶光赶紧伸手接过,佯装歉意地朝赵铉福身:“赵大人,近日我感染风寒,也该回屋了,先行告退。” 赵铉作揖,广袖轻拂神采英拔。 “赵某亦不便打扰,告辞。” 直至他走远,宝来才长长叹息一声:“这不是赵大人吗?他方才同神女说了什么?” “他说是来道谢,谢谢我救下赵玲珑。”瑶光如是说,可她心里也明白,这只是此人的借口。 他姓赵,莫非是赵玲珑的……父亲? “赵玲珑赵三娘子是赵大人的侄女。”宝来满面疑惑,“不过她父亲是庶子,文不成武不能。想来赵玲珑也不会受家中重视,这赵大人竟会为了这个侄女特意来道谢,当真是稀奇。” “赵玲珑是他侄女……那赵灵犀是他的女儿?” “正是。” 瑶光已然没了兴致摘桃花,她怏怏吃下一颗梨膏丸,就带着宝来回了书阁。 赵铉是燕老将军的人,赵灵犀是赵铉的女儿。所以赵灵犀初次见面就对自己心怀敌意。 甚至还质问了神狩帝的事…… 看来燕老将军那一派的人,依旧不打算善罢甘休。 赵铉今日莫名寻她,想来亦是想从她口中问询神狩帝身死之事。只是段怀悯出行这么久,这可是好时机,若要问早该来才是,何故今日才来? 又或许因上巳节之事,自己搅黄了赵家姐妹的好事,赵铉特来兴师问罪? 思及至此,瑶光竟有些期盼段怀悯快些回来,起码他若在皇宫,那赵铉是万万不敢过来的。 明日又是十五,她须去万朝殿受百姓香火。段怀悯不在宫中,瑶光觉得自己孤军奋战,她亦辨不清敌友,这些日子只去人烟稀少之地。 唯恐碰见燕老将军那边的人。 上巳节那回,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何跑去救人,如此和赵家有了不必要的牵扯。当真是失算。 当夜,瑶光辗转反侧良久才睡去。次日辰时就被晚衣唤醒,被两名宫女服侍着梳妆、更衣。 东隅微亮,瑶光坐在步撵上,草木繁盛的气息混在稀薄的凉意里,令瑶光清醒不少。 她心中默默祈愿,今日要顺畅些,不要再遇见与段怀悯敌对之人。 朝往万朝殿的宫道两侧,照例聚集不少命妇贵女。 瑶光瞥见人群中一个熟悉的身影。赵灵犀着黛紫华裳,盈盈立在路边,莹白的脸似蒙了层霜,冷冷地望着这边。 她如何又来了?
第17章 信徒 赵灵犀身侧还站着一名年约弱冠的男子,华冠丽服五官端正,他亦深望着瑶光,面含如春笑意。 这是……尹家公子吗? 瑶光收回目光,不想再与赵灵犀有何纠缠。 步撵停驻,瑶光被晚衣搀扶着走下来。在数人的注目中,徐徐步入万朝殿。 天光渐明。 立于宫道边的赵灵犀蓦地笑了,望着盛装的神女消失在视野,她似心情更佳。转眸朝身边的男子道:“尹二公子,神女既已入万朝殿,我们不如去街上与百姓一同朝拜。” 男子怔然,堪堪回过神,“哦,都听赵娘子的。” 这位正是尹家家主嫡次子尹容衍,正月刚及冠,正议亲的时候,天家竟赐婚于他。 因是嫡出次子,上面已经有一心聪神慧的兄长,继承家业的重任自是轮不到他。故而他生来心醇性憨,亦不够聪慧,家中也随其本性。 赵灵犀几乎没有抬眼瞧尹容衍,自顾转身就走,任由尹容衍小心翼翼地跟在身后。 她世代簪缨,即便尹氏一族堪称大景第一巨商,富贵泼天。可于她眼中,商贾终究是商贾,难登大雅之堂。 连周祐樽那个傀儡皇帝她都嗤之以鼻,何况这个商贾之子? 她赵灵犀就算是死,也绝不屈尊嫁于这些百无一用之辈! 无论是父亲有意让自己入宫为妃,还是被赐婚于尹容衍,都发生在那个神女出现后。 果然她…… “赵娘子。” 赵灵犀思绪被打断,她不耐回头:“何事?” 尹容衍面露几分凝重,他指着万朝殿:“方才似乎听见里头有人惊呼。” 什么?赵灵犀眸光凛住,抬头望向万朝殿最顶层,蹙眉道:“许是尹二公子听错了,何况只有一声,许是哪边宫女大呼小叫。” 此地一墙之隔便是宫外,嘈杂些亦无不妥,故而周围亦无人在意。 “不,我自幼耳窍比常人灵敏……”尹容衍望着万朝殿,虽仍回应着赵灵犀,可心绪早已不在此。 “神女……不会出事吧?” … 万朝殿第六层。 瑶光被压在地上,寒光毕见的匕首抵着她的脖子,面前的宫女满脸恨意,“说,为何要杀了陛下?” “陛下”显然是指神狩帝周冕。 “……”脖子上传来的寒意让瑶光头脑极为清醒。刚刚晚衣送至门口便下去了,瑶光独自踏入屋子,未走几步,就被这宫女猛地扑倒在地。 宫女十八九岁的模样,身量高大,力气亦比寻常女子大很多,加之手中有匕首,瑶光根本毫无抵抗之力。 只是宫女却不似习武之人,握着匕首的手微微发颤,方才扑倒她亦是毫无章法,简直像是孩童打斗。 那就不是燕老将军那边派来的人。 瑶光惊觉自己生死关头竟还能生出些许庆幸。 她朝宫女做出无辜又害怕的模样,“我……不是我杀的……”说着红了双眼,“我连你也打不过,如何能杀得了魁梧伟岸的陛下?”被扑倒时明明叫了一声,只隔一层的晚衣听不见吗? 宫女盯着瑶光,半晌,才冷笑道:今日你只要对着外头的街道说出你杀陛下的事实我便离开。” 什么? “这是你应得的。”宫女说着,匕首轻轻在瑶光脖子上滑动,白腻的脖子上隐约可见青色血管,“弑君之人,该承受罪果。” 瑶光僵住,当真那般做了自己还不是死路一条。 “好,你……你先让我起来。”可眼下瑶光只有先行答应。 宫女警觉地从瑶光身上移开,匕首却未离开她的脖子,另一只手拽着瑶光起来。 瑶光抓准时机,猛地打开宫女握着匕首的手,尔后看也未看一眼就朝外跑去,几乎用尽力气呼喊道:“救命!” 而宫女亦杀气腾腾地追了上来,抬起匕首就朝瑶光身上刺去,扎入血肉的感觉和浓烈的血腥味令宫女颤栗。 可下一瞬,她手上的匕首被人一把夺过。 面前的男子臂膀上鲜血淋漓,他手握匕首,挡在门口,脸色苍白,缓缓开口:“不可以……伤害神女!” … 已是午时,钦天监内。 瑶光在书阁院落里发怔,心绪难安,全无死里逃生的庆幸。 那宫女虽已被押去狱司,可她被拖走时却不停地嘶吼着:“什么神女,分明是妖女!她杀了陛下,杀了陛下!!” 段怀悯尚未回来,她忧心燕老将军那边会不会借此发难,将她捉去狱司。 还有……方才竟有人替她挡下一刀。 她没想到“神女”这层身份竟能令人舍身相救。 实在……受之有愧。 “神女。”晚衣从拱门走来,“打听来了,狱司已经审出,那女子原是在景顺帝寝宫的洒扫宫女,被景顺帝临幸过一回,本指望着做娘娘……可景顺帝却驾崩了。” 景顺帝是神狩帝周冕的谥号。 瑶光原以为是主仆情深,没想到竟是男女之情。那宫女瞧着也不似单单只贪恋锦绣荣华,想来对神狩帝是存了真心。 那等暴戾恣睢之辈竟也能得到旁人切真情意,权势地位当真可以粉饰一切罪孽。 “奴婢今日在昊天上帝跟前上香,才没察觉神女这边有异……”难得的,晚衣竟有些示弱。 瑶光倒未责怪于她,只道:“无妨,谁也想不到那宫女会藏匿在万朝殿里头。”顿了顿,“放心,段大人不会责难于你。” 此话说得有几分婉转,近日这些事,桩桩件件都瞒不过段怀悯。她能做的,亦只有替晚衣求情,至于段怀悯会不会责罚,她也无法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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