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晓的,她不过是苦难遭的太多,被迫成长起来罢了。 说来,自己本来便亏欠她。 卢恒眸光在她面上掠过几番,才跨步迈入。 他径直坐往床边,倒是未曾避讳。 她这晕厥之症是胎中带来的病症,约莫都是体弱气血亏虚导致的,那些年郑夫人没少替她寻郎中瞧治,只是所有郎中都说此病除了静养别无他法。 后来郑玉珠年岁渐渐大了,自己将身子调养好了许多,这病症才发作少了。 ——只是这次,叫她一时急火攻心,竟又引得旧疾。 “此事交给下人来就好,你才醒来,需要静养。” 郑玉珠静默着将手中最后一针绣完,这才微微低头用齿咬断线头。 她抬起头来,露出一个虚弱的笑:“早知晓给你补个衣裳就叫你这般不自在,我也不会做了。你放心,给你缝衣的事儿,谁也不晓得,要是问起……你只说是素琴做的便是。” 约莫男子自有的尊严,卢恒微微蹙起眉:“不过是为我缝件衣裳罢了,你是担忧乐氏?她只是有些小气性,心肠是不坏的。” 郑玉珠听了心中含恨,面上却不显露半分,只将手中的蓑衣递给他:“瞧瞧我这绣活儿可是比以往精进不少?” 卢恒仔细打量着蓑衣,眼中柔和下来,慢慢一笑:“正好,一寸不差。” 郑玉珠没再多说什么,“我便知晓,如今纵使是天上下刀子,你也要赶过去。索性我也就不拦着你了,免得到时候我反倒是成了罪人。” 她这番话,卢恒并未反驳,只得颔首:“那我先行一步,等过几日路况好走马车了,再叫那几个护送你下去。” 语罢他状似随意,又加了一句:“你该宽心息心,该好生修养身子。” 郑玉珠像是没明白他话里的意思,轻嗯了声。 便起身送他走。 卢恒按着她的肩头,“你身子弱,无须送我,我自己去便可。” 朱子几个护卫早早备好了马等在廊下,卢恒披上蓑衣便带着扈从头也不回的离去。 郑玉珠先前没起来,听到马蹄声,没忍住又爬了起来,她伫立在廊下看着卢恒,直到雨幕中那个身影再看不见,她才慢悠悠回了房。 素琴见她面上一副落寞模样,忍不住劝道:“娘子既然不想侯爷走,便想法子再留留他便是,您就该再说身子不适,倒要看看再侯爷心里,到底是您重要还是……” 郑玉珠听了这话,幽幽瞧素琴一眼,面色却是难看的紧。“当我不知你心里想着什么?自己被乐氏丫鬟打了,如今倒是胆大包天挑唆起我来了。” 素琴一听,吓得双膝发软,“娘子,娘子您这话可是冤枉奴婢了!给奴婢再大的胆子奴婢也不敢欺瞒娘子,奴婢只是心中不忿罢了!那少夫人,凭什么连个她身边的婢子都敢朝着娘子耍威风……真当自己是什么皇亲贵胄不成?您也不是没听夫人说,那位贵主本就是个养女,当年还听说又得罪了太后,若非如此,怎回那些年灰溜溜留在封地连朝廷都不敢回……” 素琴想起那日脸上挨的那一巴掌,只觉得过去了小半月仍隐隐作痛,她暗自切齿,却又忍不住朝郑玉珠解释:“奴婢便再是卑贱也是娘子的贴身婢子,也是郑家的家奴,那贱婢竟是出言辱骂郑家,奴婢也实在是忍不住!不想她如此粗鲁竟直接动手……您就是心肠太软和,那日叫奴婢说您就应该直接捅破到夫人那里,夫人如此疼爱您必然会替您做主的!” 郑玉珠不紧不慢抬眸看素琴一眼,她生有一双灵动妙目,双眉柳叶一般纤细弯折,眸光总是清傲温柔,连声音也是柔弱的:“表哥方才叫我宽心息心,你道这是何意?” 素琴连忙摇摇头,侯爷儒雅,说的话也深奥难懂。 连娘子都听不明白,她哪里能明白? 郑玉珠娴雅一笑,声音却忽地变得尖利起来,“你还不明白?!还不是你这蠢东西,成日与乐氏那边不对付,叫表哥都冤枉了我来!” 素琴常年侍奉在郑玉珠身边,如何还能不明白郑玉珠的为人,听她这话一下子便跪倒在郑玉珠身前,吓得浑身发颤。 “娘子,表少爷为人温和敦厚,想必没有那层意思……” 郑玉珠冷笑一声,修建的尖锐细长的指甲缓缓凑近素琴面颊,眼中带出几分疯狂来:“你懂他还是我懂他?啊?” “你且给我记着,若是再耽误我的事,看我如何摆弄你——” 又是一夜,廊外雨水渐歇,天空逐渐明朗起来。 这日外边儿终于传来好消息,路通了,雨水也退了。 高彦昭一听手下回来禀报的消息,道是密州总督率兵前来,询问是否护驾入京。 此次已是当今二度南征。 比起上次南征倒是风头猛进,不仅夺回黔南北部,更是将这些年使人防不胜防的前朝余孽势力镇压下去。 奈何本朝本就立朝不久,因连年征战国库空虚,银两流水一般花销。陛下又是亲征,朝廷奏折积压许久,许多事情难免鞭长莫及,各方势力蠢蠢欲动。 是以高彦昭一得到消息,不敢耽搁连忙打算去回禀皇帝,容皇帝决断。 他赶上二楼时,远远便见那女子的房门前几个暗卫凑在一处嘀嘀咕咕,也不知说的什么话。 暗卫就该有暗卫的样子,这般还了得? 高彦昭面色一沉,走上前瞪大眼吼了句:“你们几个,做甚么呢!” 几人见是都统来了,一个个连忙站直身子,恭恭敬敬回禀:“主子爷吩咐去给那娘子请个郎中回来,我们才将人送进去……” “请郎中?”高彦昭听到此处,顿时心里说不上来的诧异。 当今是什么人? 往年一门心思钻到朝政军务上,一刻时间恨不能掰成两刻花,政务繁忙到连后妃都没时间宠幸。 这回若非雨天耽误,他们只怕连夜已经返回上京了。 依着圣上的秉性,如何会有这等越界的吩咐? 不对,不对…… 仔细想来,那女子昨日就跟圣上一副亲密无间的模样—— 想不明白,高彦昭也来不及多想,压着心里的震撼暂且不提,走去长廊尽头的门前垂首叩门。 “进来。” 屋内阴沉沉的,门窗紧阖,只燃着一根微弱的烛火。 高都统推开门入内,便见一个身姿硬挺的男子端坐在交椅上。高鼻深目,肩宽体长,在烛光照耀下,他深邃的双眸泛起淡淡幽绿。 圣上神色从容,沉默听着另几位都统言谈。 与时下小娘子们喜好的面如傅粉的郎君区别甚大,圣上拥有另一种截然相反的持重威仪。 他们一群手下先前总怀疑,圣上微服通身威仪只怕惹眼太过,藏不住身份。可这一路急行来,倒是异常顺遂,没人将其与如今还在边城的那位联想起来—— 想来可不是? 这世间有几人能想到,万乘之君竟生得这般英俊模样? 高彦昭将信件呈递过去时,那身影才微动了动手臂。 皇帝接过秘信,拆开一目十行,将信件看完,面容仍是沉默着。仿佛便是泰山崩于前,也极难有人从他面上看出什么来。 今上有着容纳四海的襟怀,行军打仗这些年,手下亲卫从未见这位天子喜怒浮于言表。 “雨水已停,密州大都督赶来护送,圣上何时动身……” 随着高都统话音落下,门外忽地传来一阵喧闹。 依稀又是隔壁那间房。 事不关己,高都统甚至懒得抬眸,只接着禀报要事,只不过门外喧闹越来越大,余光瞥见那位缓缓动了动身子,朝椅背靠去。 皇帝的眸光仿若不经意间凝向门外。 见此高都统再不能装作没听见,便冷声问窗外:“何人喧闹?” 一灰衣暗卫匆匆上前禀报:“来了个男人。” “让他去旁处住宿,此处已经满了。”他想也不想便道。 圣上恩德,能容许一娘子同楼而住已是天大的恩赐。 如今什么阿猫阿狗都要住进来不成? 若是住进了一个身份不明的,又该如何? “可、可是……”门外暗卫不知为何,欲言又止。 “可什么可?” “好像是隔壁房那娘子的丈夫回来了……”
第13章 迷魂 丈夫? 谁人的丈夫? 暗卫一番禀报,却叫内室众人震惊不已。 但凡是个男子,见过面容姣好娘子的,总是多留一份心。 只是任谁也没猜到,那娘子竟是一位已婚妇人? 那般年轻漂亮的娘子,瞧着也只至多十六七的年岁罢了,如此年纪竟成婚了? 是了,这也不能怪他们分不清…… 虽未婚娘子与已婚娘子的发髻服装有不同。 奈何大徵建朝不久,真正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也不过是这几年罢了。许多前朝遗风仍在,加之北地外族侵染,前朝衣冠,北胡鲜卑、柔柔,如何不伦不类的妖服都能翻出来穿戴。 他们一行人本就是常年浸在军中,女子见的少,哪里能通过什么繁琐的发髻簪环分辨已婚同未婚的娘子? 内室气氛罕见的岑静,鸦雀无声。 站在天子下首的高彦昭一抬眸便发现,圣上下颌紧绷,唇线紧抿。 那张百年稳若磐石的脸仿佛……仿佛出现一丝裂缝。 忽地,他心中生出一个荒谬的猜测来—— 不,不对,怎么可能…… 他怎么能这般想主上?这些年主上早朝晏罢日理万机的,甚至据说连后宫都没立…… 高都统连忙将乱七八糟的心思压下,见圣上端起手边凉了的茶盏,正巧底下人刚刚沏来一壶新茶,那是一壶西湖龙井,紫砂壶泡的,只怕是店中为数不多能拿出来招待贵客的。 高都统实则粗中有细,不然也不会不满三十的年岁便官至龙骧卫都统,他连忙将广口茶碗盛满碧绿茶汤,小心给主上端来头茶。 方才的一切仿佛是他看错了。 主上从容接过茶汤,面上一如往常,静静凝望着茶汤,水汽氤氲上主上深邃的眉眼。 高都统想要阻止却晚了一步,眼睁睁瞧着皇帝将那杯滚烫的茶一饮而尽。 顿时,高都统咽了咽口水,只觉得嗓子眼又疼又辣。 那…可是开水…… …… “爷竟还能赶来?我还以为爷是遭被昨儿个那场泥给堵着了,伤心的连哭了两日。” 卢恒一身长袍湿透,也不知在门前立了多久,衣袍袖摆往下哗啦啦低着雨水。 瞧他狼狈不堪的模样,竟叫守意心里舒坦了几分。 卢恒一直不喜守意,听她这般冷嘲热讽,心中火起却也发不得,只绕开她阔步跨入内室。 守意像是防着狼一般,堵在床前不给他踏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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