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意一听,不敢耽搁,跑下楼四处去问了一趟。 不过这里又不是驿站,只是处荒凉客栈罢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哪儿能有什么郎中? 守意无功而返,回去推开门却是眼皮一跳。 这才片刻功夫,娘子已是闭着眼眸昏昏沉沉睡在床上,便是她开门那般大的声儿,也不见乐嫣醒来。 春澜眉眼沉沉,手中捏着一根银针,瞧着像是要给乐嫣扎些血洞出来。 守意连忙上前拦着她:“你这是做什么?趁我不在想伤害娘子不成?” 春澜没有抬头,面色罕见的冷冽一片,倒是叫她那张清雅的脸衬托出几分神秘莫测来,她气道:“你莫不是我还能害娘子不成?都说这寒分伤寒和热寒,也不是到底是哪种?若是热寒,往耳朵上扎两针叫那热血流出来就好……倒是你,叫你去想法子寻个郎中来,怎的这都寻不到?” 守意也是听过这土方子,顿时也不好再阻止,听着春澜问自己不由面露难色,“店主说这附近荒凉根本没有医馆,也不知能不能寻到……我叫阿六去寻了,他骑马比我快得多。我们本来人手就少,珍娘特意吩咐过我,无论出什么事都要我时刻守在娘子身边,绝对不能离身……” “阿六一个怎么够?你也赶紧去楼下花些银钱使唤那几个小二也出去寻!再打些温水来,哎呦我看你这个样子笨手笨脚的,还是得我亲自去跑一趟!” …… 人恐怕就是这般,越是脆弱的时候,越是多愁善感。 榻中女郎眼皮颤抖不停。 半梦半醒间,她听着两个婢子在自己床塌边商量对策,商量着商量着,似乎是要吵起来。 不知究竟是梦还是现实。只觉得头晕脑胀,她身上热腾腾的,睁不开眼睛。 浑身粘腻的潮湿,不疼,只是说不上来的气闷与难受。 那些痛苦,欢喜,过往的喜怒哀乐一遍遍,走马观花般的重新出现。 只叫她都快呼吸不过来。 乐嫣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冬日里。 那日,天寒地冻,大雪如絮—— 乐嫣前往寺中为母亲祈福,忽地心生玩意支走侍从,却在下山时踩踏积雪不甚摔了一跤。 她寻不到人,只觉得脚腕疼得厉害,红肿的脚踝高高鼓起。那时的她还个无忧无虑,每日只知晓操心头饰与衣裳不好看,让自己不够漂亮的小姑娘。见到自己腿那般丑陋模样,只吓得要死,一心以为是自己要死了。 她忍不住呜咽起来。 哭着喊了半天,也不见一个人来。 也是这奶猫似的声儿,引来了路过的卢恒。 彼时的卢恒穿着一身青莲色的袍衫,同色大氅,脸被寒风侵染的霜白一片。 却是身姿直挺,眸光明亮。 乐嫣那时应当还不满十五岁。 面容皙白俊美的少年郎君上前温柔的摸了摸她柔软的额发,声音清润的像是小溪中流淌的水流,轻轻淌过河湾,叫她耳畔都跟着酥麻麻的。 他唤她小妹。 “小妹,你莫哭。” “你来我背上,我背你下山。”
第11章 喂水 乐嫣总能清楚的记得,那一日的点点滴滴。 她呜咽着,忍着疼爬上他的后背。 身前男子生的清瘦,却十分有力。乐嫣最初怕自己太重压着他了,总小心翼翼的,连呼吸都只敢轻吞慢吐,唯恐叫他累了。 卢恒身上总有一种能叫人心安的气骨,乐嫣第一眼见他,就觉得他是个好人。 后来不知过了多久,她只觉得又冷又困,眼皮沉重,就这般靠在他的肩头睡着了。 等她醒来时,才惊觉自己的眼泪鼻涕都落到了他肩头衣衫上。将那绣着青竹的肩袖染上一片深色。 乐嫣一下子羞赧起来,浑身都通红,她咋咋呼呼想要先发制人:“这可不是我的……” 她慌里慌张指了指天上,被冻得鼻尖通红,吸了吸鼻子继续道:“诺,瞧见了没?是天上下下来的雪化掉了。” 卢恒仍是那副温润的模样,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朝天上看了看,装出恍然大悟的模样。 “唔,原来如此,原来是我误会姑娘了。” …… 四周闷热、潮湿。 紫粉软烟罗的襦裙睡衣染上香汗,紧紧贴在那节玉颈上。 乐嫣难受的连手指头都抬不起。 心闷,头疼…… 还有许多前仆后继如同潮水的情绪,几乎要压垮了她. “水、水……” 她只觉得口中干涩,唤着女婢,却怎么也喊不来人。 乐嫣眼皮沉重,挪着身子爬起来,想自己寻水些喝,却不想手肘无力。 一声闷响,竟是从床榻上翻了下去。 乐嫣果真是烧的糊涂了,她耳朵都仿佛听不见,仿佛隔着水雾一般。她像是陷入一个逃不出来的痛苦的噩梦…… 隐约听见有人的哭声,来人扯着自己的手臂,似乎想将自己往床榻上扶起来。 可她再是清瘦,也是一个成年女子。 “娘子!娘子你别吓我……我这就去给你找人!你等等我!” 乐嫣只觉得越来越难受,甚至想着,便趴在地上歇息一会儿,一会儿就好,地上多凉快呐…… 她屈着膝跪坐在脚踏边,撑着冰凉的床畔,慢慢以滚烫的脸颊贴上去。 守意眼眶通红的跑出去喊人,犹如无头苍蝇一般。 “公子,求求你救救我家娘子。” “呜呜呜……我家娘子她连药都喂不进去了……” …… 外间不知是什么时辰,天色都暗沉了下来。 耳畔是淅淅沥沥的雨声,下的昼夜不断。 室内没燃火烛,静悄悄的,闷沉沉的。 潮湿同闷热织成一片—— 殷瞻踏入内室时,一眼便瞧见了那个身影。罗幔下娘子玲珑瘦弱的身影。 她似乎不舒服极了,裙摆凌乱斜倚榻边,秀眸微阖,睫羽上带着湿润。隐约能听见她呢喃哽咽着什么,像是沉浸在梦里没能清醒一般。 她的肌肤很白,在这等昏暗的内室中,也是触目惊心的白。甚至能瞧见额角上青紫脉络,和那颈窝间透出的粉。 乐嫣昏昏噩噩的,只觉得臂上一凉,肘处覆来一双宽大的掌。 硬邦邦的,总叫人不舒服。 那越收越紧的指骨,叫她手肘发疼。 她动了动,动手想挣脱开那道桎梏。 明明都病的如此厉害的人,被人锢着腕子,竟还知挣了挣。 “别动。”那句喑哑的嗓音响在她耳畔。 那人仿佛都没有用力,环过她的腰肢,穿过她膝下,犹如抱着一个娃娃般将她凌空抱起,从地上抱回了床上。 明知不该在此继续逗留。 奈何见那张唇上略干,似乎呢喃着要喝水——殷瞻鬼使神差端来茶水,不动神色将茶水递去那娘子手上。可想而知,那双绵软无力的手的主人,连眼睛都睁不开,哪里能托举的起什么物件? 茶碗才被交给乐嫣手里,烧的双腮酡的娘子软绵的手指一松,瞬间碗身便倾倒一半。 他只得抬手端扶住那倾洒的碗口,继而自然接过,将水端去那失了光泽的唇瓣前,粗糙指节捏着那尖尖的下颌,将那处红唇撬开。 乐嫣睫毛微微抖了一下,先前她还有些意识,许是知晓是陌生男子靠近,蜷着身子无声抗拒着。 奈何这日真是烧的糊涂了,当茶水润上她干涸的唇上,她只觉得好渴……好渴。 从未这般渴过。 她乖巧又着急的,小口小口吸吮着,将源源不断的水一点点咽下。 有些水珠不听话,沿着唇角流出,落在那皙白的脖颈胸脯上,随着她的呼吸一起一落。 殷瞻眼神幽深,眉眼一沉,便像是触电一般急急松开了手掌。 手指离开时,粗糙的指节不甚碰到那处吸饱了水的唇。 不经意间碰了一下那处凸起丰盈唇珠—— 温热,软绵的触感。 他却忽见那娘子不知何时睁开了眸,一双雾蒙蒙的眸子,正一动不动看着他。 杏眸含嗔,红唇轻颤。 他听她问自己:“公子,我好像见过您?” 殷瞻心道,当真是烧的糊涂了。 你一个小娘子,如何能见过朕?你是女扮男装上过金銮殿,还是上过战场? 若真是见过朕,只怕是在梦中吧。 梦中……梦中——她梦到朕了么? 殷瞻对上她含着妖冶水光的眸,登时心如擂鼓。 守意以往年岁小,后宅里混迹着除了二爷和前院的几个护卫,还真没见过几个男人了。 也因此她对着眼前这个相貌俊美举止沉稳的男子很容易便起了好感,是以在自己去求助时,见他经过未曾想太多便求到他跟前。 这男子力气果真是如他身量一般,又高又有劲儿。 只不过一个勾手,甚至连呼吸也不曾加重,便将娘子抱回床上。 她本来还想着要如何道谢的,却不想这男人倒是登堂入室,光明正大的很!竟径直寻了水来给她家娘子喂水! 守意虽觉得不对劲,却也说不出哪儿不对劲来。毕竟也是自己方才说的,娘子喂不进去药…… 人家说不定只是帮忙罢了,总不能前脚将人请进来,后脚就将人赶走。 她也还记得先前乐嫣的话,这群都不是坏人。 奈何……奈何…… 这男人看娘子的眼神,直叫守意心惊肉跳。 再不懂这等男女间的事,她也并非是眼瞎了——那直勾勾似恶狼般的眼神,这公子能是什么好人! 呸! 她慌忙上前几步抢过乐嫣绵软无力的身子,言语中带着警惕:“公子,您别喂了……” “我家娘子都说她已经喝饱了!”
第12章 圣上 卢恒一整日亦是休息不好,心事重重。 他听闻郑玉珠醒了,过去时正见她垂着头倚靠在床畔缝着衣裳。 她鬓发微散,眉宇间带出几分愁绪脆弱来。 也不知她是何时醒来的,郑玉珠的针线活极好,明明是一件不知多少人穿过的蓑衣,边角破损,经由她一晚挑灯,连边角破损处都细细包上了素罗缎。 一件蓑衣,都能在她手下改头换面,焕然一新。 自己那日丢在此处的破旧蓑衣被人如此对待,叫卢恒忍不住啼笑皆非。 郑玉珠幼时其实并不是如今这幅柔顺和气的性子。 幼时的郑玉珠是个跋扈,喜欢争夺旁人目光的姑娘,性子并不和善。 卢恒记得她刚来永川侯府时的模样,郑玉珠比卢锦薇大不了几岁,那时候她常与锦薇掐架起来,每回掐架总闹得满府鸡犬不宁。 饶是卢恒也没想到,几年没见她,郑玉珠改变这般大。 这一路以来,郑玉珠常耍着心眼,卢恒也并未戳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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