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每一件都是大事,如今一次全来了,桩桩件件重重撞击着黎民百姓、诸侯世家本就动荡难安的心。 秋日,这个早该霜风凄紧,红衰翠减的时节,大徵仍处于一片火深水热动荡难安中。 多屡势力借机入京,朝中以承恩公为首的外戚党羽频繁动作,想方设法往宫中送信与太后暗自商议储君人选。 而藩王那边早已各个摩拳擦掌,只待那一声撞钟声,顷刻间这片平安了十几载的皇城只怕又要成为追逐之场。 显然,如今已是站队的最后时机,再晚许是家族就要付之一炬。 臣子们中总有忍不住投诚各处的。 亦想方设法往城外各处势力传送消息,早早站队。 明眼人都知,如今形势混乱,叫一个被诸多势力架空的小儿皇帝上位必是江山难保。 倒还不如投诚手握实权正当年岁的藩王。 襄王一连几日收到京中密信,仍旧狐疑有诈,按兵不动。 直到第三日,亲兵脸红筋涨的跑进营帐,来不及行礼便道:“大王!信兵来报,昨夜宫车晏驾。” 宫车晏驾—— 襄王闻言,胸口剧烈起伏几下,面上泛起红光,眼中却尤是疑信参半。 底下众臣闻言却是忍耐不住,一个个朗声高呼:“圣上驾崩!!大王还请快做决断!我们必是第一批知晓消息的,机不可失!” 属下亦是纷纷附和,“北境驻兵乃是天子为秦王时的亲兵,军中多簇拥者,若是届时北境驻兵回援我等必是不敌!曹参将说得对,机不可失!望大王速做决断!” “臣等还请大王速做决断!” “臣等还请大王速做决断!” 襄王纹丝不动,只沉着脸责问手下:“军师何在?” 果真是个祸国妖孽不假,一个两个,如今紧要关头都寻不见人影。 好在世子与卢恒昨夜连夜赶回营地,未来得及歇息便被匆匆召来主营。 卢恒迎了上来,与一群劝他攻入京之人倒是不同说辞。 “诸臣虎视眈眈,王爷若是无法名正言顺登上大宝,等北境兵马回援,必无退路。” 襄王亦是年轻时征伐沙场的猛将,如何不知自己如今凶险?自带兵出封地,他便早无一丝退路。 如今如何也只能硬着头皮上。 “军师可有妙计?” 卢恒拱手道:“自封城起已有数日,京中多有势力左右朝局,太后党羽必早有筹谋立了储君。大王城外只略知一二,为恐有诈不如暂且先与陈氏一族合谋,先拥储君为新君,而后定天下。” 之后,再慢慢削弱陈家实力,将陈伯宗兵权缓缓收回。 如此,也算是名正言顺。 底下人一听,当即大为阻止:“如此好时机!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瞧军师所言莫非是要将这给机遇拱手让人?叫大王日后屈居外戚妇人之下?” “军师未免太过优柔寡断瞻前顾后!这是夺位,可不是什么过家家!晚了一步,就永失时机了!” 襄王沉吟片刻,心中到底不忿。 想他殷氏血脉,太祖之孙,却沦落到要同一妇人,外戚争江山不成? 他沉着脸,思虑良久终究一咬牙掷下进军令。 成了便是万人之上,不成,只怕要千刀万剐,遗臭万年。 夜色浓稠,宛如漆墨。 大雨倾盆。 先前是轰隆雷声不断,而后便听着屋瓦颤抖。 这场雨来的猝不及防,更宛若救星,浸湿了数地干涸寸草不生的土壤。 无视黎民不顾湿漉漉的大地,淌去雨水之中。 “下雨了!终于下雨了!” “老天终于下雨了!” 随着滂沱雨水落下,隐匿着铮铮铁蹄的声响。 寂寥二十载的绥都,兵戈悄然而至。
第100章 苍穹黑暗, 大雨滂沱掩盖住了血腥气息,辽阔苍穹划过一只只羽箭,羽箭穿破长空。 黑夜中整个皇城尽数皆是肃杀之声。 豆大的雨滴砸下来, 禁卫顾不得浑身雨水, 慌张入殿。 “禀报!襄王闻天子染疾, 欲入宫拜见天子!” 一群臣子闻言面容煞白, 太后暗咬银牙, “他拥兵出藩已是谋逆之举,如今还想如何?藩王未得见传召, 莫非还想硬闯不成?京营万万不可放这等逆臣入京!” 可她话音未落, 便又有禁卫来报:“报!襄王携部下入京!称太后与国丈欺瞒世人, 隐瞒皇帝死讯,欲篡改遗诏立临朝称政!” 此话一出, 宣政殿内几位臣子惊恐万状, 眸光忍不住打量起这几日独揽朝政的太后及身后陈氏族人, 一个个窃窃私语。 太后面色难看,咬牙:“皇诏在哀家手中, 真假岂容一介叛贼放肆?北衙军何在?逆臣贼子既敢独身入城, 还不能诛杀他不成!” 又有人道:“不可, 万万不可!兖州驻扎的那群叛军有任何消息传出, 只怕会蜂拥而上——” 朝臣中多有试探太后之意:“禁中南北衙军八千,如何也不会怕几个襄王私兵, 不若太后便将襄王宣召入宫,瞧瞧他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便是!” 帝都驻兵重重。 护卫禁中内外的禁军有两万之众。 南衙宿卫京城, 北衙禁卫守卫宫禁。 论理确实无需忧心一个只带千余私兵入京的藩王。 奈何…… 太后暗将众人劝说置之不理。 北衙禁军那些人只认帝王亲印, 反倒是京营那些人一个个墙头草一般,瞧着今日一声不吭竟就放了襄王入城, 想来一个个不过是眼看朝中失主多日,瞧不上她这等孤儿寡母,想要另投主了。 她怎会白白送给襄王这番机会? 陈家乃外戚,在陈家没坐稳前,这等藩王一个个都是他们的心腹大患,绝对不能留。 太后冷下眸光,连忙派亲弟领内军往南城围堵。 她暗中吩咐:“务必要将人拦在禁外!将他就地绞杀!绝计不可放入宫来,否则他那等性子,若是……若是!你我都等着死吧!” 承恩公一听,当即不敢耽搁,匆匆捧着金印往宫外调兵去。 …… 这天大雨落得反常,一夕之间要将半年未曾落下的雨水尽数下了去。 不过几个时辰,闷热散去,天气骤凉。 往日安静富饶的绥都城中,四处穿梭着阴冷萧瑟的风,雨水中混着腥臭的泥。 承恩公领内军守株待兔,吩咐数百弓箭手埋伏往各处城门,势必要叫这等逆贼有去无回。 终于在寅时十分,深夜中得见一队玄甲骑兵,一言不发便下令放箭。 “传太后旨意!取叛贼项上人头者!封万户侯!” “杀叛贼!封万户侯!” “杀叛贼!封万户侯!” 雷雨声中,众将喝声滚滚。 箭羽阵阵落下,叛军似早有预料,纷纷竖起遁甲,排兵布阵,等待箭羽停歇,前进攻门。 叛将放声冷笑:“太后矫诏!欲以奶娃娃代之!大王乃太祖之孙,不忍看殷氏江山落往贼妇之手!大王有令!诛杀贼妇,莫陈侯者,凭人头赏万金!” 此话一出,叛军呼声如雷动,一众随行者约三千训练有素的铁骑精兵,又有京营参将早暗降襄王者,早早往城内运输铁甲武器等,如今里应外合攻向神策门。 只须臾功夫,神策门便陷入重重箭羽之中。 北衙禁军、内军与纷沓而至的叛军短兵相接,漫天箭羽,转眼死伤无数。 血液渗透了白玉阶,随着接连不断的雨水落下,掩盖住了腥臭浓烈的气味。 滂沱雨夜,时不时喊杀之声,传透内外。 箭如蝗羽,洒下漫天银光。 众人皆是杀红了眼。 刀枪剑戟喝声如江翻海沸,不知何时,只听轰隆一声巨响。 神策门破—— “冲啊!” “杀进去!” “贼妇矫诏!企图以陈氏代之!” …… 神策往内,便是那座独属于君主至高无上的大雄宝殿。 雨水滂沱之下,夜幕漆黑深不可测,举目远望,禁庭依旧巍峨雄壮。 神霄绛阙,宝顶鎏金,金砖铺地,明珠点缀。 禁中宫人多有躲避不及,一个个瞧见叛军如此迅速率领部下满身血污而来,吓得抖若筛糠,哀嚎哭泣,求饶之声不断。 更有甚者,纷纷携藏私物企图往宫外奔逃。 寅时三刻,经彻夜动乱,内宫已乱做一团。 北衙禁军首领武卫将军领破雨而来。 剑尖直指襄王:“奉陛下圣谕,逆臣携兵刃闯宫,立诛杀之!” 手持刀戟的禁军早等着这一句话,一拥而入。 殿中刀枪剑影,血光遍地,不一会儿空气中飘满了血腥味,兵器交接声,刺入血肉的无力挣扎,交织在一处。 襄王面上染血,眼中皆是滚滚激意,呼:“奉天子圣谕?本王得密诏,宫车晏驾!太后瞒天子死讯不报,欲与承恩公矫诏立三岁幼童登位!承恩公已被本王麾下斩杀!人头再此!诸位爱卿莫不是真想叫一个傀儡称帝?莫不是真想叫一三岁小儿登基?日后,过活与妇人之手?” 他话音落下,身后属将便丢出人头。 那人头披头散发,往地砖上咕嘟咕嘟连滚十几个滚头,才缓缓停下。 只见那头颅不知浸水多久,惨白青紫一片,一双眼还圆圆蹬着,死不瞑目的模样。 仔细一瞧,不是太后亲弟承恩公还是哪个? 宫娥与小黄门早早不知躲去了何处。 偌大宫中,漫长宫道,竟黑黝黝一片,不闻人声。 一片岑寂中,襄王乌靴染血,一步步迈入宣政殿。 宣政往后,是延绵不绝的内宫。 妇人,果真无能。 竟叫他如此轻易便攻破神策门。 神策门失守,宫车宴驾,国舅殒命。仿佛一切都有了定局,禁卫多有心生惶恐者,士气接连大挫。 眼看禁卫中多有不敌节节败退者,又多有有心投诚者,殷显于皇位触手可及。 那个本该属于他的位置。 若他父王没有战死,如何也轮不到先帝登位! 那个本该属于他的位置! 晚了这么些年……终归老天有眼! 襄王话音未落,忽闻外边是杀声震天。 殿外一轮又一轮铺天盖地的箭羽。 他错愕,回头望去。 殿外涌入层出不穷的甲卫,数以千计。 熊熊火台燃起,照亮四处,刹那间,宫殿中亮如白昼。 禁军前遮后拥,有的手持染血刀戟立于雨中,有的手持银枪立于宫廊,顺着火光之处看去,迎接他的是巍峨楼台之上,一双久违的深沉的眼。 襄王面上激越渐渐散去,血液彻凉。 身后乱军臣子随着他看去,纷纷膝头一软。 如同侵染一般,一干乱军臣子,方才还义正言辞,覆军杀将之徒,一个个面若金纸,身子瘫成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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