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恒面色不变,钳制住她的腕。 乐嫣几番也挣扎不开,索性放弃挣扎。 她忍不住心想若是真得了什么不治之症,也算是好了,索性也就不再日日夜夜痛苦煎熬,苦身焦思。 就像太后那日说的那般。 宸妃误了大应,她阿娘婚前与人私通私自放跑了周道渊。 如今满朝文武心中都恨毒了她,都来逼她去死。 所有人都希望她这个叫朝廷社稷动荡难安的千古罪人认罪伏诛。 也许她死了就真的天下太平了! 她这般罪孽的血脉,也算是罪有应得。 只是她不甘心啊…… 有太多太多的不甘心了。 卢恒微凉的指腹宛如蛇一般,紧紧贴着乐嫣手腕内侧的肌肤。 目光却逐渐阴冷下来。 漆黑的眼瞳若乌云翻滚,夹杂着即将到来的疾风骤雨。 “怎么了?什么毛病这么严重?”世子爷被卢恒这般面容也吓了一跳,忍不住便追问。 卢恒不知想到了些什么,神情仍是那般阴冷。 “没什么,连路奔波染了些寒凉之症,开几幅药吃了便好。” 乐嫣听他这等阴阳怪气的声音心中着实厌烦,甩了甩手腕,这回倒是能抽回自己的手。 她抿唇说:“既只是些小毛病,那你别开了。” 卢恒见状并未多言,只转身离开。 天亮时,世子爷被人唤出去说话。 依稀听着是哪处哪处又打起来了,还有京中的事儿。 乐嫣连忙支起耳朵,正欲离近一些继续偷听下去,却见世子爷将人喊走不知去了何处说话。 这是在避着她呢。 她忧心忡忡,唯恐京城传来了什么叫她不能接受的消息,却也只能在小小的一方室内干着急踱步。 睡了一小觉,仍没觉有什么好转,躺着时不觉得疼,一坐起来小腹间的抽疼只叫她直不起身子。 她有些怔松,捂着小腹重新坐回榻上,萎靡不振的凝望着自己平坦的小腹,眉头不由得蹙起。 “醒了?”门外忽地传来男子一声清冷的嗓音。 竟又是卢恒。 卢恒甚至这回连门都不敲,只手中端着一碗乌漆漆的汤药跨入门槛。 乐嫣见又是他,颇有些无力,他手中的那盏汤药更是叫她心惊胆颤。 她慢慢坐去塌边,倚着围手,佯装镇定的模样:“我不是说了么,已经无碍了,用不着吃药……” 卢恒只恍若没听见,将药碗递给她。 乐嫣看了眼那碗能映出她面容的漆黑汤汁,并没有接过,只是抿唇道:“你放下便是,等凉了我就喝。” “趁热喝,冷了只更苦涩。”他淡淡道,语气却是不容置疑。 这般口吻,当真像是二人才新婚那年,她生病发烧时他便是这般端着汤药坐在她床榻边。 可那时候她会朝着他撒娇,如今的她,却只会朝着另外一个男人。 卢恒仍是很平常的模样,见她一动不动,甚至别过脸去看着窗外,忽地与她说起来,“陛下月前遇刺,当是南应主谋。你说,南应那等地方连瘴气都如此难缠,阴毒还少得了?这场耗费数百暗人刺杀,当真有解药?再好的身躯又能撑几日?” 乐嫣听着,咬紧牙关,质问他:“你怎知晓这些的?莫不是你从中作梗!” “嗬——便是我真有心,在这等事情上总是鞭长莫及。” 他说完,嘴角微微一抿,慢慢撕开二人间虚伪的面具。 “你瞧,你莫不是要你的孩子一出世就没有父亲不成?” 乐嫣一怔,眼中慢慢染上了泪意。 她的怀疑,竟是得到了卢恒的亲口承认。 “你一直都是聪明的姑娘,应当知晓若是强留下这个不该存在的孩子,届时无人能护住你。” 谁还能留她一命? 便是襄王世子,只怕也不答应。 乐嫣两手微微按着小腹,听着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多想大哭。 哭自己时运不济,哭老天爷竟要如此一而再再而三的愚弄自己。 为何这般倒霉的事叫自己摊上了? 她明明已经决定将自己生死置之度外,替他争取几日时间,京中多安定一日,说不准他就醒过来了呢?又告诉自己如今不只是她一个人了,她的肚子里还有着另外一个生命。 她与他苦盼许久的孩子…… 她与他辛苦了许多日夜,才有了的孩子。 从最初时二人三五不时便要寻太医来仔细问脉,每回月事晚上两日就要忧心忡忡。到后面乐嫣有些懒散了,才诊脉诊的少了。 后来…后来事情太多、太杂,她都忘了这回事儿…… 乐嫣止不住的想,陛下若是知晓自己要当父亲了,必定是欢喜极了吧。 他曾经与她说过的,他们在一起的年月还很长很长,还有好多好多年,无需急于一时。漫长的几十载他们总会生几个孩子的,可能是三四个,可能是五六个,只要是他们的孩子,每一个都会是他们的掌上明珠。 可如今呢? 如今与他说的一点都不一样,若是…若是他真的就这般撑不过去了,岂非连自己有孩子了都不知晓? 乐嫣忍不住捂着唇,压抑的低声抽泣。 陛下,后嗣……后嗣如今在我的肚子里啊。 你别死好不好。
第99章 “我自认从未做过对不起你之事。你是恨我母亲当年逼迫你与我成婚, 恨后来你卢氏一门声誉尽毁?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从来不是我,也不是我母亲!难不成不该怪你的母亲隐瞒你婚约一事?若非她想要攀上我母亲,又如何会有后面这些事?你家多年欺瞒我与我母亲, 我甚至都不曾记恨报复, 若非那是你寺庙中故意坏我名声, 又如何会沦落到如此下场?” “你不是要我求你么?那, 便当是我求你……” 她一面说着, 一面紧紧盯着那盏被他放在案几上的汤药,唇齿间无可自抑的颤抖, “求你…便当是放过我一回, 我朝你起誓, 无论去何处我都会隐姓埋名,没有人知晓我的过往, 这个孩子更没有人知晓他的身世。我不会碍到你, 你日后自可恢复你的贵戚权门……” 她披头散发, 双眸红肿,纵使沦落到如此境地, 仍难言国色天香。 只单单是蹙着眉头坐在那里, 光华灼灼就叫人移不开视线。 乐嫣的身世在皇帝遇刺关头传唱百府, 千夫所指, 损伤的并不只她一人的威仪,反倒是连带着皇室名声都声名狼藉。 这一切自然都是襄王的推波助澜, 寻出当年知情者,翻出当年无人知晓的陈年旧情。 当年的事, 谁又能追寻一二?当事者一个早就与世长辞, 另一个更是数载背井离乡,还不是如何都是由他们说的算。 卢恒眼睁睁看着这些时日, 长公主、符家从原本的名将遗骨,先帝义女,到如今落得一个宗庙遭毁,坟墓遭挖,无论活人死人,都受千人万人唾弃。 眼睁睁看着她原本该是金枝玉叶,这些时日吃尽这辈子都未曾受过的欺辱委屈。 他筹谋这一切,一切的发展与他预料的丝毫不差,唯一出了偏差的,便是她有了身孕。 当真是可笑,她与他成婚三载也不见有消息,如今却有了旁人的孽种。 卢恒心中燃起无数愤怒,悲凉,惊慌,一股股朝他袭来。 疼痛几乎化身实质,贯入了他的身体,搅着他的五脏六腑。 他抬眸,平静的面容终究在看到她手指抚腹时一点点龟裂。 他如何会留下这个孽种? 叫她日后见到这个孽种,日日想起他的父亲?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卢恒双手微微发颤,额角慢慢浮出青筋,声音近似低吼:“你喜爱他,当真是喜爱?还是被权势迷了眼叫你辈分不分!他如今不也弃了你,甚至连累你至如此境地,你为何还如此愚蠢的喜爱着他?!” 乐嫣微微抬起眸。 他当真以为自己不知这一切都是他们在背后推波助澜?陛下是仁君,他待自己的心远不是他们几句话能诋毁的了的…… 自己是如何喜爱他,自己莫不是还不清楚? 陛下有千万种的法子肃清余孽?他不过是不想再造杀孽徐徐图之罢了!反倒是这些人一个个都只想着自己高官显爵的美梦,何曾在乎过黎民百姓的生死? 他们一个两个如今关头不想着如何对抗外敌,反倒故意撺掇人心内争不断。 在这般下去,早晚要叫那些胡人趁虚而下,早晚要断送大徵历代先祖拿着血肉拼下来的基业江山! 这段时日,死在他们刀下不知有多少亡魂! 她发觉,她早已不认识卢恒了。 当年那个少年郎她渐渐回忆不起来了,他何时变成了这般可怖模样? 苦涩的药抵制她唇齿间,她犹如被毒蜂蛰了一般,拼命挣扎起来。 她肆力挣扎,那碗汤药还没灌入她嗓中,便被泼洒了大半。 乐嫣想啊,她的人生,该是如何的绝望。 若是她当真有骨气,早就不该独活了,早在朝臣联手逼迫她以死平息民怒的那刻,抹了脖子去。 可如今,她如何也不能死啊…… 乐嫣不敢再表露出自己对皇帝有任何余情未了,不敢再逆着他的意,她像是屈服了一般沉默而又冷静下来。 “便当是我求你,你不要再做叫我恨你的事,否则我定然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他既然弃了我,我又怎会在乎他?他后宫中…那婕妤娘子才是他宠爱了许多年的娘子,除了婕妤娘子,还有许多其它的娘子,我又算是什么?一个二嫁之身在后宫中受多了排挤,太后也朝我横眉冷对……我其实早就发觉,他还不如你。我如何还会喜欢他?不过,千不好万不好,孩子总归是我自己的,它若是没了我当真也不想活了。” 身旁的烛火随着暗风摇晃,天渐渐亮起。 他顿下回望她皎洁娇娆的脸,见她满眼伤怀,潮湿的睫毛不断颤抖,一副警惕惶惶的神情。 她像是一只竖起满身刺的小兽,恨不能将他剥皮抽骨,偏偏红唇中吐出哄骗人的鬼话。 卢恒何尝不知她的心思,何尝不知她在哄骗自己。 可她这般软化的语气,又好像给了他希望。 一线希望。 他像是一个穷途末路的赌徒,明知是假的,明治是一个陷阱,仍跌跌撞撞的朝她走了进去,朝她的陷阱里跌进去。 “你说的对。” 卢恒缓缓放下手中只剩一层底的汤碗,他低声道:“大不了,日后我将他视如己出罢了。” 沿途颠簸,能不能平安生下来,还是个未知数。 …… 龙朔七年,实乃多事之秋。 旱灾、战火、天子遇刺诸王摩拳擦掌朝京城而来,如今又是南应趁火打劫趁机发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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