黔南地势多险关, 再往腹内之处, 纵横各方异族势力。 南应并未到真正山穷水尽的地步。 他们都以为还有一场场恶战, 少则两月,多则数载……未料到来的如此之快。 众将止不住面含喜意。 国君呈上降书, 朝臣争相奔走,各方势力顷刻间化作散沙, 争相败走, 百姓又怎值一提? 有继续主战着纷纷道:“主帅南征,以讨周道渊人头为首任, 而今周道渊自焚于明德殿中,此时皇城内乱,各派必定慌不择路!依臣等之言,绝不可给南应再度南迁之机!灭其国,亡其史,灭其族!” 南应这些年如何也算死有余辜,众将早对其强压心头恨意,恨不能杀之后快。 如何会再次放虎归山? 周道渊死了,可还有周氏其他人等。 “既是上降书,向大徵俯首称臣,便也该换取一城安宁。我朝是正义之师,都是汉人……”亦有人从中相劝,不忍看同族相残。 余下之人闻言,纷纷交头接耳,一时间只得看向主帅。 只见他端坐案后,腰悬宝剑,未带盔甲,面容英毅,龙躯高广。 可堪一句虎跃龙骧。霸主英豪。 殷瞻于众人殷切眸光中取出令箭交予前锋将军。 命前锋率兵入城后以安抚为上,令行怀柔之策。 众人见此,齐声应下。 殷瞻想着南应国君自焚之事。 有些不敢叫她知晓。 如何,周道渊也是她的父亲。 他本来想过要留他一命。 …… 大军短暂休整过后,拿下南应国都。 一大早朝中四处便发起公告,北朝皇帝亲令不肖一日见便传至黔南四处。 称:勿伤及百姓,军队入城时勿踩踏农田,不准士兵滋扰居民。皇室暂且统一收押,迁往绥京。 保守战争波及的南应子民皆是长长松了一口气。 甚至有人改口称:“吾皇万岁!” “吾皇万岁!” …… 南应变故之事,皇帝原意自是要瞒着乐嫣。 同为国君,这些年来两人一南一北,纵未曾见面,许多事上却是知己知彼。 他承了周道渊这份护她的情,便也会对南应皇室其余人等网开一面。 既是周道渊降国,日后周氏其余人等迁入大徵,在绥都他眼皮子底下做个富贵闲人便也罢了。 可此事纸终究包不住火,攻下皇城未几日,南应国君于皇宫点火自焚之事终究传到乐嫣耳里。 彼时军营中的厨娘娘子正给乐嫣端来新做的桂花糕。 却见这位贵人托着下颌,摄人心魂的娇容望着窗外晚霞,暗暗失神。 连皇帝何时来到她都不知晓。 她乌云般的鬓角缀着朵如霞光般流光璀璨的玛瑙珠花,雪锦裙摆横铺在塌上,暗浮几株半枝莲。 他伸指弹了一下她的光洁的额,乐嫣吃痛才回过神来。 “呀!” 她捂住脑门,怨怼看着他。 “你是何时来的?不是说今日要外出,叫我先睡的么?” 他可是大忙人,便是南应投降了,他这些时日仍是彻夜轴转。 忙着安排降国事项。商谈黔南政务,安排人马驻扎,原地立为州府,归化臣民…… 他们北上回朝的日子也定了下来。 皇帝闷笑了一声,不知该如何与她说,自己是马不停蹄跑回来的。 以往他满脑子想的是如何行军打仗,如何围城入攻,占领皇城之后要封锁各处要塞,冲牛做马数日不眠不休也不觉得累。 可她来了,守在他身后便是不一样了。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更何况他与她间足足分离了五个月。 如今怎么也看不够。 这几日里,皇帝每日坐在中军大帐之中听着人汇报,心思却早已飞了出去。 飞回了她身边。 他问她今日吃了什么,她只皱着鼻头,软声嘟囔起来,说是这里的吃食难吃,连糕点都做的干巴巴的难以下咽。 “干巴巴的糕点,硬的能砸死人的饼,还有就是些油腻的汤羹,我瞧着便胃中不舒服,她们还都来劝我吃……” 她说这话时,单手托着腮,慵懒斜倚在软榻上,巴掌大一张脸,瘦的叫人心疼。 皇帝往她身边坐下,他比她高了大半个头,这般坐着,她也要仰起头来才能看清楚他。 大手握住她的素白小手,昏君一般的教她:“你想吃什么叫他们去做,做的不合心意便换人做,大徵的御厨也要到了,总能换个合你胃口的。” 乐嫣抬眸凝视着他坚毅的面容,察觉腹中饥饿,便小声点了几道菜:“我想吃酸辣攒丝鸽蛋,白糖奶糕、燕窝八仙汤,肉片翅……” 她越说越多,越说越快,小馋猫一般舔了舔唇。 皇帝见她难得有胃口,自然笑着道好,亲自命人传下去。 他又问她:“肉片翅?这是个什么菜?” 乐嫣一怔,慢吞吞说:“这是我在南应宫里吃过的菜,酸酸甜甜的,可好吃了。” 她才说完,眼中便忍不住蓄起来两包眼泪。 忍不住失声呜咽起来。 皇帝不知所措的搀着她哭的一抽一抽的身子。 几乎就要命人去南应宫中将那御厨抓过来连夜给她做那个什么酸酸甜甜的鸡翅。 乐嫣却哭着朝他道歉说。 “抱歉…我也不想的,我只是心里有些难过……” 她竟不知,那日竟是她见周道渊的最后一面。 他临走时看起来欲言又止,是想说什么呢…… 皇帝抚摸着她的后背,忽的明白过来。 “难受就哭出来,切莫闷在心里。” 他当真是不会安慰人的,仍是那两句翻来覆去的话:“去了的人便是去了,这与南应国君而言,亦是解脱……” “你有朕,有孩子,我们才是一家人。” 是啊…… 母亲去世那年,她一连数月每每想起都要以泪洗面,只觉天崩地裂,自己再也走不出来。 可如今也过去了五载。 她慢慢走了出来,甚至……她还有了他,还有了孩子。 她慢慢也有了于她而言,至关重要的人…… 乐嫣待在他怀里抹泪许久,在他以为她睡着了时,忽地听见她闷闷地问:“陛下可知晓他与我母亲间的往事……” 皇帝自然知晓她问的是什么往事,见此并无隐瞒。 “当年祖父最宠爱嫡长子,伯父当年一直被当作继承人培养,身边多是拥趸之人。先太子走后,他的心腹便转头追随襄王。自父亲被封为太子后,殷显后也安分多了,鲜少掺和朝中事,原以为他这些年早已没了那等心思。” 许多陈年旧事,殷瞻当年年岁也小,如何能知晓? 而今仔细查来,却并不是他以为的那般。 襄王与周道渊善化长公主的年岁差不多大,同一处读书习字长大,自幼感情甚笃。 他必然是知晓了二人间那些瞒着旁人,逾越分寸的事。 是以,才有了那一场场算计。 善化只是一深闺娘子,便是有心,又如何能调动府兵? 善化是先帝的养女,殷显是想借此事假意放走周道渊,惹得民怨沸腾,叫先帝太子之位失之交臂。 周道渊跑了,善化长公主也有了身孕。可谁又知,这等丑事却被老太后一力承担下来。 太祖与老太后年少夫妻,任何人做出这等恶事只怕逃不过一死,太祖最后再是恼怒也仍是饶恕了他的妻子。 乐嫣听着这些她从不知晓的陈年旧事,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她长长释了一口气,整个人都一下子松懈了下来。 “我知晓,我便知晓……” “我从来都知晓我的阿娘。她那般的人,如何会行叛国之事。必是有人冤枉了她,必是有人害了她……” 她喃喃道。 皇帝叹了一声。 许是旁人的生离死别求而不得,才更能衬托出他二人如今的难能可贵。 他抿唇道:“如今想来谁都知晓你的身世。襄王,太祖,甚至先帝,到头来只朕一个被瞒着。” 乐嫣听闻这等秘辛之事,知晓自己的身世既然一直是所有长辈统一隐藏的,一时也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她像一只被风浪摧残许久的浮萍,一下子风平浪静。 这与她知晓的不一样。 她一直以为,她是一个小偷,以卑鄙的血脉偷走了所有人的宠爱,甚至身上背负了许多人的尸骨,她罪该万死…… 如今,真相竟不是这般么……长辈们从来都知晓她是周道渊的女儿? 她有些不解,喃喃的问他:“为何?为何不叫你知晓?我的身世总归是不妥。这般瞒着你,你是皇帝,不该叫这等不安放在身边的……” 皇帝听着,牵唇而笑,坚毅的面容慢慢柔和起来。 “许是…朕年少时桀傲不恭,不像是一个慈爱的长辈……” 他们怕自己会迁怒她罢了。 她自小就是一个惹人怜爱的姑娘,长辈们谁不多为她筹谋几分呢? 谁又知晓呢,瞒着瞒着,兜兜转转,竟叫二人发展出了这一层关系。 他情不自禁微微笑着,俯身吻了吻她柔软的鬓发,忍不住唏嘘道:“情爱之事,谁说的准。” 当年的他,又哪里会想到,他未来的妻子,会是那个胆小又好哭的小姑娘? 这般多好啊。 至少先帝与老太后在天之灵也该安息了才是。 他们放心不下的晚辈,如今做了他的娘子。 他必会一辈子珍之爱之。
第113章 王军北上回朝。 一路所见, 硝云横雾,满目疮痍。十室九空,哀民多艰。 途经汝南, 乐嫣祭奠母亲墓前。 见母亲陵墓如今已经草木旺盛。 穿过石狮华表, 阙堆, 墓前甬道两侧皆是壁画, 壁画颜色鲜艳不改当年。 她想过此番前来将会面对何等场景, 那群人对深宫中的自己尚且如此恼恨,更遑论是母亲安息之所? 却不想处处竟是如此安静祥和…… 看守公主墓的守灵人乍见乐嫣与她身侧高大肃穆的男子, 皆是难掩吃惊。 乐嫣朝着守灵人中一位眼熟的老妪一声嬷嬷, 众人纷纷回过神来, 掩面相泣。 “奴婢们便知娘子定会平安归来,得上苍庇佑。” 乐嫣问起这半余载之事, 一众人皆道:“娘子是不知, 起先时各处州府都有逆臣贼子纷纷涌入汝南, 甚至叫嚣着要闯入此地。汝南百姓感念公主在世时的恩德,自发奋勇集结而起, 将那些乱臣贼子赶走, 护卫此地安宁……” 这般时日倒也未曾持续多久。 随着襄王党覆灭, 汝南这地便也渐渐恢复往日和平。 乐嫣闻言, 心绪莫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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