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只怕也报着叫二人对比的心思,好分出个优略来,一个个顿时如同打了鸡血一般,撺掇着乐嫣去请人。 太后也发话了,乐嫣颇有些进退难为。 义宁县主见她如此磨蹭,更是还她讥讽一笑,“姐姐这是如何?不想去么?” 乐嫣一听,心中认不住讥讽一声。 旁的不敢说,若是论容貌,卢恒只怕还没差了谁了。横看竖看也比义宁这黑脸的粗鲁丈夫好看了不知多少倍。 怕?谁怕? 她将手上茶盏往案上轻轻一搁,冲着帘外虚手一指,面上带着点点绯红。 “喏,我丈夫便是前面那个,瘦高的穿绯红衣裳的那个。” 前殿是朝臣宴饮之所,后殿垂落着几道珠帘,将男女阻隔开,却并不掩人。 只是隔着太远,众人冲着乐嫣手指方向看去,饶是如何努力的瞧,也只能见到一个穿着朱红衣袍,高高瘦瘦的男子身型。 太后干瞧见那道青竹一般孤高冷傲的身影,见不着人,自是心中着急,便与乐嫣催促道:“快去,你亲自去叫他近来吃酒。告诉淮阳侯,外边殿里的酒水哪里有哀家赏赐的好喝?近来哀家给他与高都统赏酒喝。” 乐嫣应诺,顶着旁人凑热闹的眸光,莲步款款离去。 她无须宫娥引路,便径直朝前殿敛裙小步而去,走至那道身影身后。 卢恒正与同席男子互相交谈,卷着酒水来喝,猛不丁便听身后一道清丽的声音唤他,“二郎。” 久违的称呼,倒是叫卢恒很是受宠若惊,连忙回首看去,只见自己的妻子站在角落里,素手轻轻牵住他的衣袖一角,将他往外拉。 “二郎,你同我往后殿去……” “可圣上——” 卢恒话音未落,乐嫣灵敏的直觉叫她勾卢恒手袖的手指一顿。 她察觉到一道锋利如刀的视线落在她身上。 那种似曾相识之感,直叫乐嫣心间微颤。 她幽幽抬眸,果真见那明堂之上,一身玄金龙袍的天子早已端坐龙座之上。 外边正是霞光万道,天光层层倾泄而来。 皇帝面庞威冷,身量高大,头戴梁冠,耳侧两条玉珠流苏垂至颌下。他眸光下敛间长睫掩落间,倒是将通身的凌厉柔和了几分,甚至显出几分罕见的斯文俊秀来。 他手端玉盏,杯口朝敬文武百官,只那双深邃威冷的眸,却是朝她睥睨而来。 皇帝深幽的眸,凝在她身上——凝在她牵扯卢恒衣袖的那只手上。
第21章 嫉妒 金玉帘幕,明月珠壁,幡旄光影,照耀一殿。 台上歌舞升平,台下弄盏传杯,笑语喧哗。 乐嫣带着卢恒重入后殿,走至太后身前请安。 卢恒目光端正凝重,一身公袍叫他穿的挺拓庄严,饶是也第一次面对此等场景,被众人打趣,也是面容不改,举止清朗。 莫说是今日才得一见的女眷们,便是近来与他渐生嫌隙的乐嫣,人前领着这般风采的丈夫出场,也不得不心中称赞一句——嗯,当真是十分给她长脸面。 太后问卢恒话,卢恒回答亦是不卑不亢。 只义宁县主哑口无言,神情恼恨的看了一眼身侧不知众人所云的丈夫。 女眷们则多有叹乐嫣好福气的。 “方才我们还说,乐娘子是如此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貌,淮阳侯又该生的如何才能与之相配?今日一见,果真是郎才女貌……” “可不是?不然当年长公主能同意这桩婚事?将自己的掌上明珠嫁去那等地方?” 乐嫣听着听着,微微掀眸去瞧卢恒的面色,见他动作慢悠悠的,那张冷薄的唇清瘦的下颌线似乎有些紧绷着。 众人正说着,忽听殿外传来一道肃穆男声。 “前殿都能听到母亲这处欢声笑语。” 众人惊骇间,一袭玄衣袍衫拂入门槛。 日光穿透窗棱,投射在那截绣着沧海龙腾纹的袍角,随之步伐交替间,金龙欲奔腾而出。 皇帝带着凛然威仪,缓步踏入大殿中。 帘幕飞落间,众人停下手中酒杯,忙中有序离席参拜。 太后见皇帝来,面露浅浅笑意,“正说起这小夫妻二人,这般恩爱模样,倒是叫旁人羡慕的紧。淮阳侯夫人,你上前来,叫你这皇舅仔细瞧着,看他可还能记得你来?” 皇帝漫不经意顺着太后所指方向,掀眸落去,对上她那张含笑的眉眼。 只见朝思暮想之人立在暮光下,一身绛紫曲裾袿裳,端端正正合袖垂首。颔首间露出一节皙白的脖颈,细颈上玛瑙翡翠珠串,华光璀璨。 她自太后话落,便缓缓走上前,从双交四椀菱花格窗前行来,莲步盈盈。 每一脚都落在户牖格心倾斜洒出的熠熠霞光上。 夕阳下身影纤细婀娜,鬓发都染上了一层柔软的金光。内殿中氤氲着水沉香轻轻的甜,也随着那娘子的凑近,一点点浮动过来。 皇帝微微眯起眸来,趁着此时,才敢不加掩饰的凝望起她来。 原来,她叫乐嫣。 原来她便是鸾鸾—— 是了是了…想不到世间竟有如此凑巧之事…… …… 皇帝对鸾鸾的印象,总是很久远很久远。 久远到她刚出生那年。 那年兴州大乱,家将叛主使得城门被破,数千敌骑不出一日便杀入了兴州府,一路奔袭将军府,只为活捉殷氏之人。 内外交战,府中最后一队甲兵从密道护送城内女眷与幼童,连夜往后山躲藏。 善化彼时正是身怀六甲,还未足月,却一路奔逃以至途中早产。 犹记那夜兵荒马乱,刀剑相击。女眷们围着照看符瑛,还不满十岁的殷瞻跑去树上望风,却瞧见四处黑压压涌上山的敌兵,他慌忙从树上跳下来报信,手里却被塞进一个襁褓。 那是一个用大人衣物仓促卷起的襁褓。 祖母仍是笑的风轻云淡,毫无畏惧,只是格外叮嘱他:“去,抱着这孩子寻一处山洞里躲着,数上三个日夜,再出来。” 那是殷瞻头一回照看孩子。 襁褓里那团红忽忽的肉,软和的像是一只没有骨头的小老鼠,叫他抱着有些害怕,唯恐一不小心抱得紧了勒死了它。 他只带着一把匕首,一张短弓,抱着她翻过数不清的泥浆土地,寻到了一处最隐蔽的洞穴。 许是洞穴黑黝黝的深不见底,许是黑暗中不知是什么动物摩挲枯枝树叶的声响,叫这孩子吓得放肆大哭起来。 她虽小,却哭声震天。 为了躲避追兵,他更不敢叫这孩子哭,便将自己的指头塞去它的嘴里。 “别怕,别怕,有大虫来了,我也能杀掉它。” 也不知是他的指头有用,还是他的话有用,那只小老鼠竟真的停住了哭泣。 它含住了他的手指,吮吸起来。 “圣上万安。” 一对璧人请安的声音,将皇帝从记忆深处拉了回来。 皇帝心神恍惚,无数言语绕过唇舌,到最后落在她身后与她一同出席,恩爱无匹的丈夫身上。 那是一个身姿清瘦,姿容出色的男人。是一个时下娘子们都喜好的面如冠玉,温润无双的郎君。 亦是……她如今的丈夫。 皇帝内心一片悲切惨淡,却还要含笑落下一句,似长辈的关怀。 “免礼,记得是唤乐嫣吧?” 她款款起身,唇角弯着温柔的弧度,红唇张合:“圣上好记性,妾是唤乐嫣。” 她的嗓音细细的,并不尖锐,轻柔悦耳,含娇细语。 像是一根羽毛四处浮动,钻去了骨头缝里。 . 太后不知身边的风花雪月,只朝着身侧几位女眷说话,却忽地察觉周围冷清,几个能说会道的人都远不如方才热闹。 众人也都不是瞎子,隐隐瞥见皇帝入座后一杯一杯喝着酒,是以再无人敢打趣旁的,唯恐惹烦了皇帝。 太后见状困惑不解,“陛下来哀家这处怎生只喝酒?莫非又是前殿相公们得罪了陛下?” 听太后此言,皇帝闷笑一声,算是默认。 “前朝的事便也应该前朝说去,如何能来了我们这处也如此厉色……” 太后便命宫娥去给席位赐下酒水。 “今儿是皇帝的庆功宴,谁也不能喝独酒,诸位今夜可别怕醉了,哀家这后殿几十间房舍。” 女眷们见此都只能跟着赔笑,留宿皇宫可没几个女子敢留的,但太后都发话了,便是被人抬出去也是要喝的。 大徵才是立国,女子间颇有些豪杰洒脱之风,不说千杯不醉,喝上两壶不是什么难事。 太后更是如此,虽滴荤不沾,却是顿顿离不得酒水。 宫娥斟下满满一盏酒,皇帝看也没看便将其饮尽,太后瞧之亦是欢喜,只觉得这儿子是给她面子,亦是以袖遮掩,将手中酒水饮尽。 连皇帝和太后都喝完了酒水,底下更无人敢推辞。 便是连乐嫣也不敢。 卢恒想替乐嫣接过酒盏,可乐嫣却拒绝他的掺和,甚至为了争抢一般,先一步微微仰颈,红唇轻启将手中酒水一口饮下。 她原以为自己这番豁出去,将那些恶臭的酒水饮下,只要能忍耐的等它穿过了喉咙就好了。 就如同她以前瞧着父亲闲暇时喝酒一般,陪着几个小菜,便能喝的春风满面,潇洒自得。 可乐嫣着实高估了自己,没喝惯酒水的人,又是一口闷下去,一下子只觉浓烈刺鼻的辛辣翻涌而上。 “咳咳咳……” 她顿时被呛的连连咳嗽,整个口鼻喉腔都跟着灼烧疼痛起来。 乐嫣知晓这是宫宴,不可出差错,是以强忍着嗓子眼里同前仆后继的痒,只能低声压抑着咳。 她咳的小声,除了卢恒,连身边人都未察觉。 奈何高座之上正与太后说话的皇帝总是格外耳清目明,他似被惊扰一般缓缓抬眸,目光停驻往那张娇嫩芙蓉面上。 只见她脸泛酡红,双眸含泪,鬓发散散的飘落几缕。 孱弱纤细的身子仿佛摧心挠肝,一旁的丈夫却只是替她轻抚后肩。 皇帝神情泰然,只转头唤起身边伺候的尚宝德。 “去,为夫人送去茶饮。” 乐嫣正是难受的时候,只觉得嗓间火辣,眸光却瞥见尚大监端来一壶鎏金高脚壶朝她走来。 “陛下赐夫人茶饮。” 乐嫣一震,不想陛下竟这般有心,她道谢过后,便恭敬接过,连忙斟了一杯浅浅入口。 尝过一口,乐嫣一时惊讶,这竟不是茶水,而是桑葚汁…… 微凉甘甜,几乎是入口的一瞬,便缓解了嗓中的热辣。 和记忆中的,亦是一般的味道—— 乐嫣还未来得及感动,却听卢恒道:“喝不了,便不要喝。” 她扭头看他,卢恒却已出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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