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允许她一切情绪,却独独不允许她糟践自己的身子。 乐嫣没再说话了,她像是屈服了。 皇帝这些时日带她都是温和的,前所未有的温和,叫她忘了皇帝沉下脸时,冷冷凝视着她时,那副威仪是她不敢拒绝的模样。 他唤了声外边:“去寻只氅衣来。” 乐嫣不清楚外边人究竟是从何处寻来的氅衣。 只不过片刻功夫,一件拓黄绣团龙纹的帝王常袍,就罩去了乐嫣身上。 他的衣裳,非常大,非常大。贴着她的鼻尖,罩着她大半个脸蛋,她呼吸间都能闻到淡淡的龙延香。 皇帝将近九尺的身高,又是外氅,乐嫣整个人被兜在里面,像是小孩披了一件床单,像是小孩偷穿了大人衣裳,如何看如何好笑。 乐嫣竖起再多的刺,好像被一件衣裳给抚平了。 又或许是河豚的刺被铁罩罩住了,扎不了人。 佯装出来的再凶残冷漠的眉眼,罩在这个大人褂子里,什么威武都没了。 皇帝低问乐嫣:“你可是想回家看看?” 他是皇帝,是太祖一众孙辈里最看重的一个,是先帝力排众议也要立下的一个儿子。 可想而知,他生来便是颖悟绝伦的。他是战场上的常胜将军,他的文墨亦是丝毫不差。 他甚至,能猜到乐嫣的许多被她隐藏起来的情绪。只是面对心上人,总患得患失罢了。 他知晓,乐嫣的一切情绪,她想家了。 乐嫣忍了许久的眼泪,再听到这句话时,忍不住一颗颗滚滚落下。 她终于忍不住,开口了,朝着皇帝倾诉昨夜一夜以来的痛苦:“我不想回侯府了,我不想回去了……我一天都不想去那里待着……” 皇帝只觉惊喜来的太快,他一时间甚至没有反应过来。 心中欢喜无限,唇角却连忙压了下来。 他像是以一个长辈的口吻,心疼的问道:“淮阳侯他好大的胆子,他可是又辜负了你?” 才说好不问的,又没忍住问。 乐嫣含着泪埋怨看他一眼,止不住哽咽:“卢恒……卢恒他实在太过分,他冤枉我便算了,竟然还……” 乐嫣边呜咽着,边抬头看了皇帝一眼,在他面上看不出旁的神情,只有一如既往的温和淡漠,只叫她心中羞愧起来。 她能如何说? 说卢恒竟怀疑皇帝对自己有意思?明里暗里挤兑自己? 这般大逆不道的话,乐嫣根本不敢说,可这日她终究是不想再受这份窝囊气,丝毫不想替卢恒遮掩。 她恨死了卢恒!恨死了卢恒与郑玉珠! 她将昨夜卢恒质问自己的话说与皇帝听,“卢恒他……您说他是不是疯了,我不过回来晚了点儿,他竟然怀疑我…我说我同您在一起说了会儿话,我是坐着您的车回来的,他竟然冷笑,道您晌午才退朝,如何跑的去皇庄?如何又如此凑巧与我偶遇?!” “我不明白,他到底怀疑什么……您是天子,他莫不是将你想的卑鄙龌龊?为人不齿不成!我亦是受够了…他怀疑我可以,如何敢怀疑您……” 她说完,有些羞愧的看向皇帝,等着皇帝的恼怒。 皇帝面对着她湿润的眼眸,脸不红心狂跳,脸上极快的带起了几分薄怒。 皇帝蹙眉:“放肆!怎会如此想朕!” “您别生气……”乐嫣话一说出口也觉得自己糊涂了,便是再厌恨卢恒,也不该拿着这等恶心的话说出来。 陛下听了只怕也很难不多想。 乐嫣只能捂着脸,喃喃道:“我思来想去都觉得羞愧,更觉得对不住您,甚至不敢与您走近了。” 皇帝心中一凉,又气又恼又着急。 却又很快安稳下来,趁机展现自己宽广的胸襟:“旁人如何说任旁人说便是。这世上多有像淮阳侯这般心胸狭隘之人,亦多的是心胸宽广之人。你我二人……” 皇帝深吸了一口气,眼眸看起来和蔼清明。 “你我二人行的正坐得端,若是为了旁人几句话就要避讳,岂非更叫这等小人觉得自己说着了。” 乐嫣一听,觉得皇帝说的十分有道理。 她二人行的正坐得端,究竟怕什么呢? “朕知晓你不想回侯府,朕便先带你回宫住些时日,住去春熙宫,那处早就收拾干净了……” 乐嫣微怔,当即摇头,自是不从。 “这如何是好?妾是臣妇,依着规矩在,怎么也不能入宫住……” “哪有什么规矩不规矩?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淮阳侯敢如此对你,你再回他府上,朕哪能安心?你就当成是小时候那般,你在朕心里,永远是小孩儿。” 乐嫣在皇帝的安抚下,竟然慢慢的放下了芥蒂,甚至觉得感动起来。 她自从没了母亲,早就没人可以倚靠。 虽瞧着她与宫中太后,与许多王孙显贵都有些薄面,可那等交情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当不得真。 世家大族间最喜好装扮的颜色罢了,她若是当真,可笑的便是自己了。 而如今这日,乐嫣忽地认识到,她将最重要的一个人忘记了。 她竟然将陛下忘记…… 若说旁的人对自己都是虚情假意,都是因为母亲的薄面,至少还有一人不是…… 陛下他不是。 一次两次,陛下屡屡相帮,乐嫣都是知晓的。 她并非是没有感情的死物,相反的她比谁都重感情。她对着皇帝的孺慕之情,皇帝对她的关爱之情,叫她很难拒绝。 “是朕不好,朕没有想过这一遭,这处宅院,朕本来也是想留给你的。等长公主府重新修缮好了,你到时候便住进来。”皇帝说到此处,眼中竟然带上了亏欠。 这般更是叫乐嫣感动不已。 皇帝非常精明,方才听了那么一番怀疑他的话,如今他必不会再说出任何逾越身份的话。 他才不会像一个市井泼妇一般,跳起来嘶吼着,吵闹着要乐嫣与淮阳侯一刀两断,马上和离。 那般太不正常。 她只怕会怀疑的。 “不,陛下,这宅院公主府规制,如何也不该赏赐给我……” 乐嫣自然是想也不想便拒绝,纵使她也舍不得这间宅院,可她也知,于情于理她都不该要。 皇帝却坚持道:“朕早有想过,将其改建成康献王府,日后你住进来。” 原本,皇帝最初的打算,是将乐嫣日后的第一个儿子姓了符姓,承袭王爵。 不过,这事儿在看到乐嫣后,皇帝就此作罢。 乐嫣听到此处,彻底禁了声儿。 饶是她,也拒绝不来这份重礼。 见她在自己的安抚下刺一根根放了下去,皇帝这才得以执起她那只伤手,检查起来。 原本素□□嫩的手指,如今被纵横缠了好几圈绷带,裹得不得当,又是一路挣扎,如今只瞧见红粉的血渍渗透出来,染湿了手袖。 那一瞬间,皇帝目光变得阴冷至极,可又想起才答应过乐嫣——不问,不谈伤口。 他只能略凝望那伤几眼:“朕不过问你,可你这伤裂开了,如今要重新处理。” 语罢,他托着她后腰,就将人像抱着一个娃娃一般抱了起来,抱起来就要朝门外走。 越是遮遮掩掩,越不光明,越叫人有所怀疑。 越是像皇帝这般莽撞的光明正大,反倒叫人觉得这才是舅甥情。 乐嫣面上顿时赤红成了一片,一双眼睛都瞪的圆溜溜,气急败坏的哼哼唧唧。 “你快放我下来!不要这样抱着我!” 她都已经长大嫁人了,还以为她像是小时候?这样抱她,叫旁人看到会怎么想? 皇帝这回再没理会她的挣扎,几步间便抱着她朝着屋外走去。 “倒是胆大,这处荒落杂草里藏了多少蛇?跑到这儿来,要是被咬了一口……” 皇帝还没说完,乐嫣就吓得紧紧咬住了唇,双排睫毛颤抖,可怜可爱至极。 她尤是不信,在他怀里探头探脑:“哪里会有蛇?我来时明明仔细瞧了,一条都没见着……” 皇帝单臂抱起她,另一只手朝身旁草丛里拨开一条缝隙:“那么大一条,碧色的,盘在草堆里仰长脖子盯着你,你都看不见?” 乐嫣一听,吓得浑身发抖,哪里还敢看? 登时紧闭眼睛,玉臂环紧他硬挺的肩头。 “……快走!快走!”
第30章 苍穹无垠, 红日将出。 曙光透过窗格,落下淡淡光辉。 春熙宫自高太后走后早已沉寂多年,可皇宫内外有上万宫人打扫, 并不显出破败痕迹。 殿顶的藻井鲜艳依旧, 满铺黄琉璃瓦, 嵌绿边, 外檐绘金龙彩画, 覆海为沥粉贴金图案。 四处都通铺上干净整齐的幔布,地锦。 一鼎错金博山炉吞云吐雾。 风起幔帐轻拂, 如坠云山幻海。 宫中太医一大早来为乐嫣重新处理伤口, 折腾一夜并一个早晨, 素来爱干净的娘子连沐浴都提不起劲儿,索性合衣往床榻边靠着睡了一觉。 原想着睡一会儿便醒来, 怎料这一睡, 乐嫣便足足睡到了隔日早晨。 乐嫣是被窗外鸟叫声唤醒的, 叽叽喳喳的,她勉力睁开眼, 却映入眼帘的碧玉宝石幔帐, 连香都不是熟悉的味道。 她这才后知后觉想起, 如今自己是在宫中。 乐嫣见自己的衣裳竟然已经被换过了, 一身寝衣,连一头青丝都散下, 衣袖中淡淡梨香。 宫娥们见她起床,连忙迎上来, 层层镶嵌着珍珠玛瑙的宝石幔帐掀起。 “娘子可是醒了?是否需要盥洗?” 乐嫣嗅了嗅衣襟见的气味:“我这衣裳, 怎么换了?” “您昨日睡得深沉,唤您还在梦呓呢, 衣裳都是由奴婢几个换的,给您洗干净了放外边儿日头底下晾着。” 语罢,身后的宫娥便手捧鎏金铜盆,鱼贯而入。 将各式衣裙摆在乐嫣面前。 月牙凤尾罗裙,霞影千色梅花娇纱裙,流彩飞花蹙金细锦衣,金银丝鸾鸟花纹服。 乐嫣瞧了半晌,只得从其中选了一条最素的紫绫素纹衫,搭着一条雪绢裙,慢慢穿上。 她清醒下来,只觉得自己昨日里哭的昏了头,竟然真跟着皇帝跑来宫里住了。 这般…宫里有太后,还有婕妤,还时常有命妇出入,只怕还不如在侯府同卢恒郑玉珠大眼瞪小眼呢。 “娘子,太医吩咐过,您的伤口有些深,容奴婢先给您换过药?” 乐嫣怅惘看着包着层层纱布的伤口,如今已经感觉不到什么疼痛了,可见宫中的太医还是有些法子的。 宫娥取出药箱,替乐嫣细细换过药膏,乐嫣终于忍不住问起:“陛下如今在何处?” 宫娥道:“这段时日前朝中朝,陛下都在宣政殿处理政务。娘子可是有急事?尚总管吩咐过奴婢,若是娘子有急事,直接吩咐给他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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