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嫣听了,坐在床头连连摇头,“不,没什么急事儿,别打搅了陛下。” 她要出宫的话到了嘴边,又都说不出来了。陛下在前朝忙着政务,自己怎好麻烦他? 春熙宫都是一群女婢伺候,甚至还有两三个头发泛白的老嬷嬷,乐嫣认出这二人都是原本春熙宫中的老人。 这两人都是高祖母身边的宫嬷嬷,原来乐嫣还想朝宫里打探她们的消息,不过以为她的年岁早就放出宫去了。 不曾想,竟还是在宫里。 乐嫣一时欢喜,道:“我早知您二位嬷嬷一直留在春熙宫里,定然早就入宫看你了。” 二位嬷嬷亦是感慨,“自高太后走后,当今想要放奴婢归兴州,不过奴婢却是拒绝了,一把老骨头跑东跑西,只怕是要交代了。再说这处宫殿,总还需要一个老人看着……若是我当年回了兴州,只怕如今也伺候不到娘子您了。” 几人一见面,忍不住说了许多话。甚至乐嫣心中哪点儿不自在都一下子消散的干净。 只因这处宫殿她实在太熟悉,熟悉的连哪个台阶上石板缺了一个口子她都知晓。 乐嫣用过早膳,便跑去朱红格窗便站着,瞧着屋外璀璨日光。 苍穹万里无云,澄碧如洗。 望眼望去,是一望无垠的碧蓝苍穹,日光底下是瑶花碧草,风和日丽。 缓缓叹息一口气,竟察觉出少有的心安来。 她便这般在窗边瞧了半晌,问起宫人:“太后如今可在长春宫?” 宫人道:“太后自太液池避暑归来,一直都在长春宫。” 乐嫣一听,当即整理妆容,淡扫峨眉,薄施脂粉,往长春宫去拜见太后。 珠帘半垂,四周挂满锦绣山水壁障,宝塌之上的女子依旧是老样子。 光芒透过窗格映在她如云鬓角上。髻云高拥,凤簪低垂。 今日乐嫣赶巧起的早,竟正巧撞见恭王妃与义宁县主都在陪着太后说话。 太后左手边,端坐着一位宫装丽人,却是乐嫣从未见过的。 她生的十分漂亮,浑身上下珠玉锦绣,头梳巍峨高髻,神色并无宫妃的高傲神态,反倒透着些年轻的清莹秀澈。乐嫣瞧她时,正巧这位娘子也正敛着眸子打量起自己。 乐嫣听身边引她入内的宫娥道:“那是兴庆宫的婕妤娘娘。” 乐嫣回京几日亦是有所耳闻,天子后宫里头一份,那位从掖庭出去的婕妤娘娘,据说这两年十分得圣宠。人生遭遇街头巷尾不知多少话本子编排过。 早有盛名的沈婕妤穿着一身宫缎珠络缝的锦衣,缕金挑线烟罗绮云裙,腰间佩戴象征身份的珍珠玉石禁步。 乐嫣朝她行礼晚了,她并不怪罪,只是冲乐嫣拂了拂云袖。 “都是一家人,侯夫人不必多礼。”一字一句,声若春莺,若珠玉落盘。 宫人们沏茶摆桌,引着乐嫣落塌。 太后也是才听说了乐嫣的事儿,一大早正同几人说到呢,正巧乐嫣便来了。 见她手上缠着绷带,便赶来给她请安,纵使是一副早就磨砺平了的铁石心肠,也止不住宽慰她:“你这孩子无须如此多礼,听说是昨儿才见了太医?你的事儿哀家都听说了,这些时日先安心留宫中静养,旁的无须挂念。” 一旁的恭王妃亦是道:“该叫淮阳侯瞧瞧,你娘家可不是没人的。” 乐嫣唇角含笑,在几人的注视下缓缓点头。 太后想来是个晕血的,一瞧见乐嫣手心点点粉红,便一连长叹,脸都不敢凑近,只摆手道:“哀家倒是听尚宝德说了一些,究竟是什么事儿?你这伤可是淮阳侯弄的不成?” 乐嫣不会为了这等事撒谎,说到此事还有些惭愧,却如实道:“也是我自己不小心,月黑风高的争执间一时不慎按倒碎碗碟上去了。” 太后身边的义宁嘴最快,见乐嫣这幅模样,便凝眉道:“果真如此?” 乐嫣颔首。 义宁满脸不信,扭头与太后道:“您宫中住着,许多事儿只怕是传不到耳朵里……卢家的破事儿,整个上京早就有所耳闻。” “噢?” 莫说是太后与徐婕妤,便是乐嫣都满心震惊。 不曾想,这点儿丑事竟然满京城都知晓了?又一想,除了这事儿,还有什么破事儿? 义宁说着看了一眼乐嫣,颇有些恼怒:“你也真是,都这个时候了,还想着掩饰什么不成?” 乐嫣听了摇头,缓缓道:“我若是真想掩饰,我还能入宫?你也与我说说,外边儿都是怎么传的?” “怎么传的?什么传法都有,一人一句都快把你给骂成筛子了。先前我还不知你是得罪了谁,后面……你那位表妹是叫郑玉珠吧?瞅瞅这闺名,连我都有所耳闻了。我往你家递的贴子,你不去便差着她去?你莫不是以为她只是与小娘子们说说话的?嗬嗬……” 乐嫣听她这一直冷笑也不说正经话,忍不住坐直起身子,“她说的我什么话?” 义宁见乐嫣这幅模样,想来她是真不知晓了?那可真是好玩了。 “就单单说上回,我去孙相夫人府上摆着的赏荷宴,亲耳听她与一群小娘子们说,说你身子不好,风寒后一直不好,话里话外如今府务都是由着她代劳……” 她瞧着乐嫣峨眉微蹙,知晓她这是生气了,便继续道:“最近我听到的可不少,你这名声一传十十传百,光是叫我听见的,不孝婆母,不允丈夫纳妾,还有许多我都说不上来……足足有十几条了。乐娘子,你当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眼瞧义宁越说越难听,恭王妃忍不住瞪了女儿一眼。 义宁见乐嫣表情恹恹地,憔悴不堪,那等看好戏的心其实也没了,不过是梗这一口气,生出许多对她的怒其不争来。 毕竟当年自己都在乐嫣手下吃过亏的,她如今怎么变成这般了??一群人这般欺辱她,真当皇家是死的不成? “你堂堂侯夫人,连一个贱蹄子都整不死?这等满嘴搬弄是非的贱人,要是放我手上不出三日就能叫她剥了一层皮……” 义宁一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说的不对,连忙看上首两位贵主的神态,好在女人对这等事情,总是能同仇敌忾的。 哪怕往日并不与乐嫣十分亲近,可到底是打断骨头连着亲,总不可能偏帮一个小贱人去。 太后听了来龙去脉亦是面色难看,不过她倒是能理解乐嫣的为难。 “这又如何能怪她?你有你母亲教导着,你母亲多厉害的人物,你府上自小到大也见的多了,自然知晓怎么整治。她倒是两眼一抹黑……” 这话说的叫一直沉默的恭王妃颇有些窘迫,仿佛是变着法子骂她手腕毒辣一般。 可却也是实话。 太后心中瞧不上善化长公主,其实无非有两点,其一是觉得她为人温润过了头,有几分软弱了。 其二么,便是二人立场不和。 太后是后面娶进来的,原先先帝爷有个元配,那位元配十分得老太后看重,善化长公主便是养在二人身旁,管那元配叫娘。 后来太后入了府,善化都老大的年纪了,对她自然不亲近。 往日太后对着乐嫣也不见得有几分真心,可这日听了竟也觉得心中恼怒。 太后眸眼微冷,透着十足的不屑:“这等母家表哥表妹的,最是难惹。你道是为何?只因头上有一个婆母当道,什么事儿都巴不得从中横一脚。怪也怪你母亲,是个孬的,将你嫁过去前连这等事都没打听清楚。” 表兄妹,可也分堂表亲,与姑表亲。 堂表亲依着公公亲,可姑表亲,那可是婆母的嫡亲侄女。 婆媳本来就不和,再插入一个跟儿子青梅竹马却没有娶进门的嫡亲女侄,这满府上都是一家人,一条心,后入门的儿媳就等着一脚踩进地狱去了。 真正有实算的人家,知晓男方有一个一同长大的姑表妹,还没成婚成日住在家里的,压根都不会同意这门婚事。 乐嫣心想,其实母亲当年也查过,只不过那时候郑玉珠压根不在跟前,查也查不来。谁知后来郑家出了事儿?只是这事儿不好朝她们说,毕竟郑家如此,算来还是皇帝亲自下的令。 义宁见乐嫣一双目没什么精气神的低垂着,面上文弱苍白的样子,就忍不住高声道:“成日一副浑浑噩噩的模样,瞧见就叫人生气!你到底想如何?如今朝宫里躲着,将你那丈夫拱手让给旁人不成?” 乐嫣目光闪了闪。 她如今还真是不想要卢恒了,左右也是一坨垃圾,拱手让给谁都成。 “他自己若是生了那份心,怎么拦着也是拦不住的,与其想方设法拦着,我更宁愿一刀两断。” 乐嫣这句突如其来的话吓了在场众人一大跳,连太后都忍不住转眸看向乐嫣。 众人像是才意识到,乐嫣不声不响,原以为是被伤心过了头,不成想竟是有自己的打算? 太后是长辈,长辈间自然都是劝合不劝离的。 她甚至觉得这个往日看着乖顺的乐嫣骨子里竟如此冷漠,两三载的夫妻,竟因为一点点小矛盾,就要闹得一刀两断? 只怕不是如此。只是年岁轻,脸皮薄罢了。这回被伤了,觉得没脸见人了,觉得回去便是丢了颜面—— 都是过来人,太后自然劝她:“婚姻这等大事,可不是动不动就一刀两断的。你与淮阳侯哀家能看见的恩爱,且他身边亦是干净,除了这一遭旁的地方也算是打着灯笼难找……” 想她当年,遇到的糟心事比乐嫣不知差去了哪儿了,她还不是一步步走过来了? 太后为何那般记恨表兄表妹? 先帝的元配便是他嫡亲表妹,乐嫣母亲当年也是被记在元配名下,这个元配嫁给先帝爷那么多年,也没生出一个孩子,早早去了,先帝爷才娶了她。 不,或许都不能称之为娶。 陈太后当年,那可是被亲兄弟卖了,这才给了先帝爷为妾。 那么些年多少委屈不都是慢慢忍受过来了,如今才算是守得云开。 女子十之有九都是这般过来的,怎么到了乐嫣这儿,这点儿就忍不了了? 再说了,一刀两断了,定然还是要再嫁的。 女子二嫁之身,遭人唾骂不提,头婚都嫁不得一个好的,二婚还想嫁给什么好东西? 义宁也吓了一跳,“我家后宅人多,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有,一个个还不是被我娘训得服服帖帖的?你无非就是一个表妹不好拿捏,我方才说的严重了,其实这等事儿远远算得什么的,许多人家里那才叫乌烟瘴气……” 连恭王妃都劝说乐嫣:“太后说的正是,你这孩子还是太年轻,若是要离了再嫁,嫁的都是些歪瓜裂枣,亦或是年岁大的,嫁过去直接当娘的!这般如何使得?听舅母一句话,她如此说你只怕是心思不纯惦记着侯爷的。这般最简单,若是她打定主意不外嫁,你也别拦着,立马想法子将她弄做妾来,管她是不是良妾,多能说会道,换了身份入了府就得由着正头娘子拿捏。到时候把她折腾掉一层皮,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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