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府。 髹红扇门慢慢打开,饭菜的香气便争先恐后地窜进易灵愫鼻里。 “今日的饭菜可真香。闻着就像……”想了又想,她倏地有几分神伤,“就像姐姐温柔下来,跟寻常母亲一样,生着炊火做饭。” 这样温馨的画面她想过无数次。她也想过,要是温柔的圣人或是赵淑妃是她的生母就好了。 她多么希望严厉的姐姐笑笑,夸赞一句,“小六真棒”。可姐姐从没说过,自打她三岁那件事后,姐姐像是变了个人,把她的温柔梦彻底敲碎。 前来接应的侧犯尾犯一听她这傻话,相识笑得灿烂。 “今日的菜肴,是蔡先生一手做的!”两位女使异口同声道。 “什么?”易灵愫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先生那般病秧子,你们居然也压榨他去烧火做饭!” 她心里焦急,步子更大,恨不得一下飞到珍馐阁。 侧犯尾犯跟得更紧,“可不怪我们。主厨周不乙昨晚宿醉,晌午头人还没起来。是蔡先生说要庆祝公主归来,毛遂自荐当大厨的!我们也不敢拦……” 匆忙解释之间,易灵愫便掀开了珍馐阁楼前高低垂落的细箴竹帘。 大把光束趁机溜进,稍稍暗沉的阁楼一瞬亮堂起来。饭菜热气飘着,恍如缕缕青烟,弥漫在金灿灿的、看不真切的琼玉仙境。 蔡逯背对易灵愫站着。这会儿升了温,他没有披薄氅,换了一身宽松的螺青袍,青圭宫绦勾勒腰身,是仙境里自由自在的鹤仙。 听及松铃撞竹帘的动静,他缓缓转过身来。原本肃穆遥远的仙人在瞧见易灵愫的刹那,或说下了凡,或说动了春心。总之勾唇一笑,静静地站在那里,望得认真。 他期待小公主会扑到他怀里,用甜腻的嗓音说“我回来啦”。但他心底清楚,不可操之过急。 易灵愫只是小跑到他面前,仰头看着他,说:“姐姐果真没有为难我”。 蔡逯笑得更宠溺,“公主很棒。” 他稍弯腰,抬起右手,颇为怜惜地搵帕轻轻给她擦汗。若没有钗篦阻拦,他会做得更放肆些。 砰—— 易灵愫心里炸开无数烟花,左砰一下,右砰一下。她那么想听的赞赏话,竟是蔡逯先说出了口。 她总觉着蔡逯的眉眼模糊,哪怕离得这么近,她依旧看不清他眸底复杂的神色。她本能地想去看清,近些,再近一些。 不够,还不够。哪怕他呼吸的热气尽数喷洒在她耳侧,仍是不够。 易灵愫伸手,轻轻扯住蔡逯垂落在她眼前的右衣袖子,稍一用力,衣袖便从指节里缓缓穿过,衣料摩挲着她的肌肤,一阵泛麻。 蔡逯的小臂也随着她放肆的动作漏了出来,没有她想象那般瘦弱,反而是恰到好处的肌肉。小臂上的青筋一升一落,鬼使神差的,易灵愫伸手戳了戳那道青筋。 她倏地想贴紧蔡逯的胸膛,听听他的心是否跟自己一样砰砰乱跳。想及又觉着实在荒唐。 不能贴,那看几眼总可以罢,看看他的眼、鼻、嘴,看看他眼里自己的倒影。 想法一出,果真眼皮一剪,向上看去。 灵愫尴尬地跑过来,“那个,能不能把东西还我?” 她伸出手准备接,蔡逯却没给。 他问:“你养鸟了?” 她脑筋飞转。这姑且也算是养“鸟”吧。 灵愫点了点头,说是。 蔡逯嗤笑一声,谁家的鸟笼长得像那物件。 他把那个刻着“蔡”字的小锁垂到她眼前。 “怎么,我也是你要养的‘鸟’?”
第34章 气晕 灵愫与楼主还是不同的。 楼主喜欢“认主”情节,穿个.环,戴个锁,从此她就是谁的主。 灵愫却只喜欢短期标记。 烟灰烫.疤之类的,再痛的印记,过几天就会消失。关系浅薄,来去自由,这才是她的追求。 她抬眼,平静地看向蔡逯。 “是啊,这个锁笼,就是给你这只鸟留的。”她说,“你要戴么?” 语气很平静,平静到就像在聊今晚去哪里吃饭一样。 易灵愫听罢,抬眸望向蔡逯。 忽闪忽闪的双眼似是迷茫无措的褚中鹿一般,那般无害地求助着面前的人。那样美的眼眸,任谁见了都会不自主沉浸其中。 蔡逯亦是。对视的一瞬,他的心都漏跳了几分,从未有过。 “学士还请自重。” 小娘子娇怯的话落入蔡逯耳中,怯生生的,仿佛他会吞了她一般。 “无妨。”蔡逯轻笑,月明地能窥见易灵愫面颊上的绯红,蔡逯心里触动,“毕竟这会儿,汴京里都知道易家小娘子是我的人了。” 话语十分自信,甚至让人忽略了他是插队娶亲的事实。 “跟着我,你不会受苦。”蔡逯蓦地说出这样的话,“听话就好。” 易灵愫愣愣地点了下头,她这般木讷模样倒是无意间取悦了蔡逯。 那是位妖媚的美人,看过一眼,没人会不沦陷进去。这话是蔡逯从旁人口中听来的。也有人说,越美的人心越狠。蔡逯眸色与深夜沦为一体,让人猜不出个所以然来。 “回去罢,起风了。”蔡逯说罢,转身离去。 仪态很好,仿佛下一刻就要乘鹤归去一般。易灵愫心想。下颌处的触感她还记得清楚,这一交锋,倒是把她的野心也勾了出来。 忍受一个怂种,不如驯服一头野兽。她跟蔡逯一样,都期待着不久后的婚姻生活。 * 戌时三刻,见时候不早了,蔡逯起身告别。 易发显然还没说尽兴。御史中丞平日里说的都是些谏言,今日与蔡逯同坐一席,两人聊得开,易发一直灌酒,喝上了头还妄言要和蔡逯做拜把子兄弟。 易发的醉态不算好,红脸迷蒙眼,有时还嚷嚷几句。叫屏风那边的王氏张氏听见了,都赶紧过来劝易发赶紧闭嘴,夜深人静,多说就会多生茬子,可不能在这要紧关头叫人告密了去。 “成郎,快回屋歇着去罢。”张氏惯会儿心疼人,眼下就要搀着易发走出去。她心疼人不分时候,可叫王氏心里苦啊。张氏的话无疑是在催着蔡逯麻溜走,这可是贵家女婿,朝中重臣,要走岂不得是一大家人恭敬地给人送走。 “瞎说什么话呢。”王氏骂了张氏几句,两人就是易发的左膀右臂,各自都惹着火。 王氏满眼歉意,“他就是这没出息样,慎庭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蔡逯说没事,只是眼神有意往易灵愫身上瞥去。 王氏会意,“二姐,你送学士一程。夜深了,路不好走,你也多说几句嘱咐话。” 易灵愫正哄着闹脾气的慕哥儿,一听这话,起身来朝蔡逯这边走去。 易发这时又清醒了几分,“我没醉。慎庭,走罢,我送你。”不等人反应过来,易发就搂着蔡逯的肩膀走了出去。 王氏见状,又赶忙把易发搀了过来。 “送人,我让你送。我们一家人都去送,免得你再丢人。” 易发也没再说话,冲到了一行人最前头,一边走路还跟身后的蔡逯说话。吐了官场的苦水,易发心里才算好受了一些。 门紧闭着,那处阴暗,易发叫蔡逯多加小心。 “慎庭,叫那车夫多留个心。毕竟谒禁摆在那里。”易发见了凉风清醒不少,蓦地想起谒禁,赶紧嘱托几句。 蔡逯说是,“台长不必担忧。我能晚间来,自然也能晚间走。” 众人听了他这话,都松了口气。 不过门一开,就又叫众人心一紧。 不远处有一驾马车停着,而门外站着的,是褚家大郎,褚尧。 两方人都惊了。 褚家收到退婚的信,全家都乱着。褚番海猜到是有人截胡,可万万没想到那人是蔡逯。褚尧更没想到,先前他与蔡逯见过几次,也聊了不少。 蔡逯说,他瞧不起儿女情长这些空泛的事。褚尧却在他一遍遍说着自己的情意。 “若能娶到易二娘,一生无悔啊。” 那时蔡逯是何反应呢?只是嗤笑一声。 而今夺人之妻的也是蔡逯。 收到信与消息传开不过两个时辰,如今人人都恭贺着蔡家,诋毁他褚家的也不少。 褚尧的出现也叫蔡逯觉着有趣。 蔡逯眯着眼,根本不屑与这等怂人相望。 易灵愫倒是多生感慨。 她很久都没见过褚尧了。自他拜为相,易家便败落了下去。她住在破屋里,大病都求不来一方药,都是拜褚尧所赐。 褚尧是个老实人,也是个想往上爬的野心人。不过懦弱的性子变不了,身份再高贵,在易灵愫心里也只是个怂种。欺软怕硬,只是空有个俊俏的皮相而已。 就像眼下,意气风发的少年郎长立,一脸不可置信,嘴唇都被气得发抖。他的眼眸清亮,也正因如此,才叫人心软,有愧疚感。 最终,他没提婚约的事,更叫易发心里愧疚。 褚尧愤恨地看向蔡逯,怒声道:“谒禁在大学士面前就是一纸空文么?若是连累台长,该如何是好?御史台那可是个吃人的地,台长那般严谨做事,才稳住了地位。若因学士这般莽撞作为被小人告发,该如何是好?” 到底是年轻气盛,易发还哄着捧着的人,到了褚尧口中,竟成了要害人命的宵小之辈。 蔡逯挑了眉,并不在意。反倒是易发忙把褚尧拉了过来,叫宅老赶紧把门关上。 “明颂,御史台讲究避嫌,可官员是人,规矩是人定的,是死的,有时不能这么较真。”易发大言不惭地说着。可他当上台长那一年,多少人因谒禁被参了一本,最终不都流放到了儋州去。褚尧腹诽着,还是那般抱怨模样,只是不好意思再说什么罢了。 “你又为何深夜来此?”易发问道。 褚尧身形一僵,嗫嚅着:“还不是为了她。”手指指向易灵愫,一时间,众人都朝她望去。 这话自然是在挑衅。 不待易灵愫说自己委屈,蔡逯便颇为护短地开了口。 “还劝褚大郎慎言。你指的那个她,不日便是我的夫人。”看似是好心的提醒,又何尝不是一声警告。 褚尧倒是不怕,“是我先遇见她的,是我先表明心意的。”那般深情模样,任谁看了都动容。 除却另两人。易灵愫觉着恶心,蔡逯觉着晦气。 “情爱一事,也讲究先来后到么?恐怕不是罢。”蔡逯低声说着,警告之意,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褚尧被噎了口。对头是蔡家,他惹不得。 夜深人静,两位男子却针锋相对。 褚家与蔡家本就叫易发分外头疼,如今两家倒好,各派了一人来,生怕场面不够乱一般。 “好了,不早了,都回去罢。”易发看了看褚尧,又看了看蔡逯,只觉得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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