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难耐,易灵愫不得不仰头张口,拼命汲取着空气。 那身阴冷骸骨的气息她再熟悉不过,是不该待在此处的蔡逯。 “为什么要跟他说话呢?”蔡逯低头咬着易灵愫脖下的衣襟,慢慢往下扯,露出那片青紫交杂的玉肌来。 “渝柳儿,我不介意在这殿里来一次。” 话音刚落,殿外便传来一阵欢声笑语。福灵公主与那帮安人,竟朝这冷清的殿走来。 往常这时候易发是要出来打圆场的,闹得太过日后相见难堪。可今晚他没再说话,只是摆摆手,叫两位才俊赶紧回去。 哪能不在意谒禁呢?他也怕被人参,他不像蔡逯那般,做的再过都有官家护着,他一步步都是自己走出来的,自然深知其中艰辛。 蔡逯说好,转身便离去。 褚尧好似还不想走,他刚来,想说的话还没说完。 攻破他最后一道防线的,是易灵愫的一句话。 “水要往前流,人要往前走。也祝褚大郎也找到归属才是。” 褚尧一怔,他还是想说几句话,哪怕易灵愫不听。 “听闻二小娘子前两日落了水,身子还好么?” 易灵愫点头,随即朝自家爹爹说了句:“不如让我送褚大郎一程罢。” 易发朝大门处望了望,不过数十步路而已。 “去罢。” 于是易灵愫在前,领着褚尧离去。 门开了,门外的狗吠声隔着几条巷遥遥传了过来。 “褚大郎慢走。”易灵愫站在门里,褚尧却站在门外,一暗一明,却好似隔了千百道山川一般。 见过薄情郎的虚情假意与背刺,哪怕眼前少年郎的眼眸里有无尽悲戚,易灵愫心里还是毫无波动。 这腌臜种,谁爱要谁要,她要走新路了。 易灵愫兀自合上了门,最后一眼,她瞥见褚尧眨了眼,竟落下一滴泪来。 霎时光亮也随之不见。 * 门外,褚尧抹去泪,脸冷了下来,与方才的痴情种模样判若两人。 他唤来那匹驴,一晃一晃地走远。 褚尧不见了人影,暗巷里藏着的马车才走了出来。 “查查此人的底细。”蔡逯低声吩咐着车夫。 车夫说是,随即驾马离去。 蔡逯盘着手中的菩提珠,闭目养神之时,小娘子的一颦一笑不受控制地窜进脑海之中。 菩提珠意外盘得不顺,蔡逯睁开眼,玩味之意尽显。 她踉跄一下,把褚尧放下,改成搀扶他。 闫弗吹了声口哨,“怎么办呢,易老板。这次你还能游刃有余地解决吗?” 卖羊肉卤面的摊主伸手数了数。 四个男人,紧紧围着一个小姑娘。 看起来,他们彼此都认识。 摊主暗叹了声,世风日下啊。 是啊,大家都想知道: 怎么办呢。
第35章 乖顺 风都静了一瞬。 刚还毒辣的天,这时好像忽然蒙上了一层雾,平等地在每个人心里都落了些厚重的阴霾。 蔡逯看向闫弗:“这次?什么叫‘这次’?什么意思?我备受蒙骗,备受委屈,难道落在你眼里,这只是一场不痛不痒的追逐游戏?” 闫弗本来只打算隔岸观火,结果没想到,反倒会把战火烧到自己身上。 行啊,那就斗呗。 闫弗打响了蓄意闹事的第一枪。 他白蔡逯一眼,轻佻回:“这次的意思是,在你之前,还有五六七八个老情人,也像你这样,哭唧唧地来要名分呗。” 贤妃惊得眸子瞪大,眼前这个怯懦的孩子,居然破天荒地做了次顶撞。 往常这般对峙时候,她早吓破了胆,欹在自己身边,软声乞求讨好。 她不检讨错误,反倒执拗于抓住那厮通风报信的,似那走歪了路,叫也叫不回头的小轴鳖。 见贤妃闭着嘴不回应,易灵愫气鼓鼓地掇来条杌子,坐在她身旁。 没错就是没错,规矩是人定的,破例是来救人的。就算是挨几道板子,也绝不会稀里糊涂地承认。 贤妃气归气,总归拿她没辙,沉声说道:“还能是谁?是你府里的人,是近身伺候你的人。” 易灵愫说不信,掰着手指头数道:“两位婆子,退鱼金断,侧犯尾犯,常在我身边的也只有她们。可她们万万不会把这事说出去的,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言讫,慢慢低下了头。说着说着,自己都觉着臊得慌。 贤妃冷哼一声,眯眼觑着易灵愫的神情,不像是有甚隐瞒的样子。 她回:“是个低瘦的小女使,我偷摸打听了下,叫‘霁椿’。” “霁椿?”易灵愫登时抬眸,“她……确信是府里的人么?怎么从没听过。” 贤妃觉着好笑,她叫易灵愫来,是来问责生火之事,不是来探究谁是不是归属于公主府的。 遂厉声开口:“别打岔,错了就是错了。” 易灵愫却不依,蓦地站起身来,静静思考。 她记得府里每位仆从的身姿长相,记得他们的习惯作风。 独独不记得有位近身伺候过她的,低低瘦瘦的小女使。 “难不成是旁人安插进来的线人么?” 易灵愫喃喃低语。 她提溜着衣裙在殿里踅摸一圈,在贤妃等得不耐烦之前,慢吞吞地踅近她身边。 “姐姐。”易灵愫谄媚地笑笑,复而坐到杌子上,眼巴巴地干望卧榻上的人。 贤妃一下便猜中易灵愫的心思。她呀,是觉着霁椿是自个儿派去的人。 “小六,我没心思去安排一场戏给你看。你是不是觉着,霁椿是我安排进去的,是我叫她时刻监视着你,记下你的错,再抓住这个错头吵你一通,以泄心中怒火?” 说着,手掌“啪”地往桌几上拍了下。 精心养护的指甲飞快划过桌面,声音消失得飞快,可叫易灵愫听着,却难受得坐不住,恨不得现下就逃离出去。 贤妃嗳一声,叹了一口长长的气。 “你及笄后,搬出宫去住。我呢,再不能似从前那般,有事没事,忙里偷闲,把你叫到身边,守着你读书学习。鸟长成了要飞走,何况是人。我渐渐力不从心,没你想得那般坚韧。年轻时,困境拦不住我。可今下年纪大了,就是完全闲适下来,也不愿再做任何挑战。何况是往你府邸里安插人手?” 贤妃词句恳切,卸下肩上的担子,她也不过是一位寻常的母亲罢了。 可易灵愫不信。同样的话她已经听过不下十次,同样自卑自叹的神态,她早也看得波澜不惊。 贤妃说,没再往公主府里安插人手。怎么可能! 明明先前刚往府里派去几位女使。 贤妃颇感心寒无奈。她倒也想放手,可睃眼她的两个孩子,一个出家当甚么僧陀去,一个蠢笨糊涂,只知吃喝玩乐,荒废光阴。 她倒也想放手,可这一放手,从此孩子野马脱缰,长歪了怎么办,想邪了怎么办。 故而宁可管得严厉些,也不愿叫日后孩子为走错路而恨她。 想及此处,贤妃渐渐冷了眼神,变回那个不讲人情的铁血母亲。 “你以为,今日召你来,只是为着生火的事嚜。”贤妃捋起宽大的衣袖,从身侧又拽出个匣盒。 她把匣盒推到易灵愫身前,冷眼道:“打开看看,说你行止不端,可不是在空口找事。” * 北落门。 拉水车的汉子恰好与两位从北面走来的小官人打了个照面。 汉子手一抖,水车便措不及防地翻了个身。水车上只装载着一桶水,木桶笨拙地翻转,清水哗哗啦啦地流下来,沥湿地面。 车夫倍感惶恐,顶着两道试探审慎的目光,颤颤巍巍地搬起水桶,放在水车上,旋即虾腰作揖,向两位官人问好。 “老伯不要担心,会有宫婢来把这里打扫干净。”其中一人开口。 听及他这道安慰话,汉子不迭作揖,推着水车走远。 背后衣襟被汗黏住,湿哒哒地贴在身上,汉子双腿剪得比绣娘的手还快,生怕慢一瞬,就会被这深不见底的禁中给吃了。 这滩浄泚的水,泼出去后,再不似从前纯粹的模样。它阗噎着几株摇曳的西府海棠,将灿灿的红日拥在中间。它是无私的明镜,什么风景都往里面装。 卓旸乜见蔡逯看着那滩水愣神,劝道:“你是在想官家方才说的事么?你我不是朝臣,变法之事纷繁复杂,就像这滩水一般,瞧着清澈,实则各种腌臜事都隐藏其中。切记不要剑走偏锋,若非走到绝境,千万不能与丁伯宏那帮人有交往。” 卓旸整整袖口,又道:“眼下时机尚未成熟,你我只能蛰伏于公主府,一面服侍公主,叫她卸下防备;一面背后推波助澜,引出那位刺头。” 他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却见蔡逯像半个词句都没听进去般,依旧站在那处岿然不动。 卓旸摇摇头,“走罢,这处不宜久留。” 说着就朝蔡逯走去。然而刚走两步,脚便停了下来。 走近才知,蔡逯到底在看什么。 那滩平平无奇的水波里,渐渐倒映出金车驶来的景象。 车帘乍然被风一掀,易灵愫红肿的眼便跃进蔡逯眼眸中。 “欸,蔡先生,卓先生,你俩怎么才出来?”易灵愫赶忙搵帕擦擦眼,眼珠提溜转,就是不看金车旁站着的二人,生怕自己狼狈的姿态被窥见。 话落,又觉着说得不妥,忙改口道:“既然遇见了,那就都上车来罢。要变天了,咱们赶紧回府。” 闻言,卓旸仰头往天上觑了觑。 先前还是霞光满天,不过多说几句话的功夫,这晌已是乌云翻腾,风催树摇。 可他仍开口说不必,“我们是骑马来的,马还在东华门外栓着,何况与您同坐不合规矩。” “不合规矩的事,做的还少么?”易灵愫发问道。 这话把卓旸噎得半死,眼睁睁看着蔡逯上了金车,末了还遭易灵愫数落一句,“规矩规矩,你们都拿规矩来压我。” 待蔡逯坐稳后,易灵愫抱怨地剜卓旸一眼,又飞快地把车帘拉下。 “卓先生,既然你不愿上来,那我也不做强迫。东华门外那两匹马,你自个儿牵来罢。记得牵得快些,不然等会儿下暴雨,你就要被淋成落汤鸡喽。” 车帘掩着,偏偏卓旸能想象出易灵愫幸灾乐祸的鬼灵精模样。 已而,已而。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要说什么,做什么,随他们去罢。 可再一眨眼,金车竟驶出百步远,车轮快速滚动着,生怕被他追上似的。 “嗳,你俩没良心的可赶紧凑成一对罢。” * 金车不算宽敞,如今两人挤在这湫窄一方,但凡遇上个路坎,衣衫便会缠在一起,指不准还会出什么洋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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