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婆子发觉身边人不再说话,知道自个儿的话重了,忙安慰着:“其实小六也把你放在心里的,你把她当侍奉的主,不如把她当孩子一样疼。” 两人絮絮叨叨半晌,禅婆子似懂非懂。 起身要走时,倏地丢下这么一句,“你怎么不叫公主,只叫小六?” “你不知道公主行六么?我们私下都唤小六,听着亲切,叫着顺口。” 听罢这句话,禅婆子面色嗒然,然还是沉声交代:“生火的事,你我都操点心。你虽是卸了许多重任,可府里威信还是在的。这消息,万不能外泄,更不能叫贤妃娘子知道。” 麦婆子说知道了,“都是搭伙结伴做事的一群人,没人想找事的。” 回去路上,禅婆子脑里总窜着那番对话。 关系亲不亲,心近不近,从来不是一日能观摩出来的,也不是一日能培养出来的。 禅婆子前半辈子如履薄冰地过着,提着脑袋走路。朱红墙,琉璃瓦,四面闭合,蜉蝣匆匆,潦草终生。 后半辈子,在同样的四方院墙里蹉跎。只想尽本分,哪会想坚守的本分在这里成了不合群。 “不合群,再恪守本分也是错。” 易灵愫躺在尾犯膝上,握着傀儡儿做傀儡戏,忽地感叹道。 抬起纸糊的手臂,迈起轻盈的脚步,线起线落,傀儡儿就完成了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 尾犯正给她梳着打结的发尖,闻声,随口问道:“您是何意?” 易灵愫没有立即回话。是何意,她倒真认真思索一番。 没人这般亲昵地唤过他,纵使是见过人世百态的蔡逯,此刻也是一愣。先是不可置信,而后眸里飞快闪过欣喜,不过转瞬即逝,随即又陷入一片深不见底的死谭。 不过身旁两人倒是默契一般地怔了小半晌。 蔡逯搂着易灵愫的腰,顺势一带,将人揽在了自己怀中。衣袖盖在易灵愫的背上,冷冽的气息又扑来,一时间,易灵愫只能被迫埋首在那起伏的胸膛之中。 她不敢挣扎,腰上的力道一寸寸的收紧,几乎叫她喘不过气来。 她听到上方传来一道威胁的声音。 “褚家郎好兴致,光亮处数不胜数,非往我这边来。” 易灵愫一惊,还未挣扎时,蔡逯便把她放开了来。 易灵愫转身,原来方才挤来挤去的游人,正是褚尧与承怡县主。 她对承怡县主的印象不深。承怡县主这时也还未见过易灵愫,杏眼含惊,正呆呆地看着前面二人。 “先前都以为学士是位寡淡的冷面郎君,如今一见,可真是位痴情人。”县主不愿掺和这事,随意夸赞一句,便想叫褚尧跟着她赶紧离去。 哪知抬头一看,褚尧眼下看得痴了,盯着易灵愫,也不讲什么避讳。 “男未婚女未嫁,学士这么急不可耐么?这会儿连她的清白都顾不得。”褚尧转眸蹬着蔡逯,这时倒真不管官场奉承那一套了。 蔡逯觉着褚尧可笑,又为褚老觉着可悲,生了个这么没出息的孩子。 “那又如何?”蔡逯冷眼沉声, “不过褚家郎倒是提醒了我。大婚时,还请过来喝一盏喜酒才是。” 说罢,在县主与褚尧两人身上看了眼,“毕竟,你与县主的婚事,也不久了。” 关系点破后,易灵愫与县主默契般地交换了个眼神,反倒是褚尧气急败坏。偏偏不能惹到县主,嗣荣王可是官家的亲弟弟,县主更是金枝玉叶,再气上心头也得顾着后事。 眼下褚尧见激将法不成,又想出了个馊主意。 “既然这般巧,不如一同乘游。”褚尧做戏做得全,一脸深情,话语郑重。 不过不等易灵愫反应,蔡逯便牵起了她的手,用着直她的手撬开了来,十指相扣,不留一点空隙。 只要蔡逯想,他能揽着易灵愫的腰走一路,也能抱着她一步一步地走。 不过蔡逯只是牵手,叫易灵愫摸不着头脑来。 原本暧昧蔓延的氛围在褚尧出现后只剩了无尽的难堪。易灵愫也没什么心思再去看那精巧的蝶玉千丝灯来,蔡逯一问,她就点头说好。 身后,褚尧步步紧跟,县主仍是一脸好奇,时不时问几句旧事,这场面甚是滑稽。话本子才有的戏倒是演在了相国寺长街千摊之上。 蔡逯有意带着易灵愫往暗处走,不过拐了几次弯,二人就进到了不知名的小巷里去。 他想甩开身后的那位狗皮膏药,这会儿灯一暗,蔡逯便再也克制不住心底的欲望来。 嘈杂的人声恍若隔了千百条街,传到这处来,夹杂着几声犬吠声,身后的人影一定,易灵愫心里便一沉。 还未等她反应过来时,一道猛力扑来。 再睁眼,她已经被推到了一个逼仄的角落里去。她往后退一步,蔡逯便往前上一步。 直到无路可退。 蔡逯手撑着身后的巷壁上,复挑起易灵愫的下颌,如同那晚一般,面上不温不愠,可话却从寒冬中走来,叫人毛骨悚然。 “你看那褚家大郎,都退婚了,还赶着上架,来我面前显眼。”蔡逯低头,看着被圈起来的易灵愫,蓦地就想起年少时养过的一只娇莺。 一样惹人怜惜,一样学不会听话。 “你说,长街上人山人海,他偏偏就找到了你。”蔡逯一想到褚尧那直白的眼神,心里厌恶更甚,一时手也用了力。手指随意一抹,下颌便泛起了一片红。 易灵愫被迫抬头,那么无辜地看着他,好似局外人一般。眼神清澈明亮,可正因如此,才叫蔡逯觉着自己像极了臭水沟里面的鬣狗,污秽不堪,还妄图抢占山泉水,饮几大口,才能解渴。 “是他一直缠着我的,我一直都是慎庭哥哥的人。”易灵愫噙泪说道,泪珠就在眼眶里滚来滚去,忍着没落下来。 “不是么?”易灵愫小心翼翼地望着眼前的男郎,看他不语,歪了歪头,请求神祇的原谅。 “崩”一声,心里那根弦断开了来。 蔡逯心里的荒草被猛地拔去,不是欣喜,反而是惶恐。 霎时那些记忆都涌到他的眼前来,一片赤红,还滴着血。不知不觉间,手掌就往下移了几分。 温热划过,停在了易灵愫的脖颈之上,无意识间用了半分力。 易灵愫该呼救,该推开蔡逯,该跑出去逃离。 可她没有,从始至终,她才是那个冷静的人,站在局外,看着蔡逯从清醒坛上被拉了下来,变成了他最不愿意面对的疯子。 易灵愫难耐地呼了口气,“慎庭哥哥。” 而后一起到来的,是身后车夫的一声呼喊:“主子!” 两声传来,这才唤醒了蔡逯。 不过片刻,他又敛神成了捉摸不透的人。 “我有些事同车夫交代,你在此处先等我。”说罢,便匆匆离去,甚至叫人看不见身影。 易灵愫凭空踢了一脚,还没结束。 果然,一阵风吹来,褚尧看见了她,赶忙朝她跑去。 就他一人,也不知把县主安置在哪处了。 这次他站在易灵愫对面,静默了许久。 末了开口,“要我怎样,你才能肯多看我一眼呢?” 褚尧站在明处,看着暗处的易灵愫,心里一阵刺痛。 易灵愫噙笑,话却震惊人心。 “求我啊。” “跪下来,求我。” 她把伪善的面具撕开了来,却意外地怡然自得,得心应手,甚至过瘾。 她从不该是谁的糟糠妻,谁的娇雀儿。踩着人心爬到高楼之上,身下一片臣服的败者,清醒地看旁人堕落沦陷,这才是她。 昨晚她做了场梦。 漫天细碎的紫藤花瓣,有道模糊的身影,不论她去哪,一直紧跟身后。 每每回头,都会迎来一个浅淡的笑容。 瘦削颀长的身骨,干燥温暖的药香,一眼便会陷进去的浅笑。 只是再多看几眼,心底总会冒出一阵刻骨铭心的寒。 甫一醒来,尾犯便说,蔡逯前来请安。 她偷摸捻破一扇纸窗,蔡逯依旧是长在她心坎上的模样。那一瞬寒,似是错觉。 既然是错觉,干脆都推到卓旸身上好喽。 “卓先生明明是武将,性子不该豪迈一点么。他总让我想起朝堂之上,那帮留着长长的须髯,一本正经的臣子。有些……不合群。” 尾犯笑着捏捏她的脸蛋,“评价一个人的话语,千万不要落这么早哟。” 易灵愫随即反应过来,搂紧尾犯的腰,撒娇道:“说错了,说错了。” 眼眸流转,精致的傀儡儿,如今再看,兴致全无。 易灵愫揿住傀儡线,随意一抛,傀儡儿飘荡在半空,“嗖”地下降,落在一方玩具堆里。 攥在手中时,它精致,生动,翩翩起舞,栩栩如生。被抛弃后,它平庸,俗套,僵硬死板,索然无味。 少女的喜欢,来得迅疾,走得更是匆匆。 易灵愫侧目望着门前郁郁葱葱的乌桕树,总觉着日子悠长,闲适,却是能一眼看到头。 一只粉蝶翩跹,落在易灵愫挺翘的鼻头。 她微微瞪大双眼,仔细观摩着这只大胆的蝴蝶。待它放下提防时,坏心眼地耸耸鼻头,把蝴蝶颤走。 忽然之间,她做了个决定—— 她要给平凡的日子里,增添一个乐子。 灵愫难得看呆了一下。 这小哥,有一张极其漂亮的脸,漂亮到令人想质问老天爷:同样是人,为什么偏他就长得这么精致,精致得像个不真实的傀儡人偶。 只是看着这张脸,她的眼疲劳就得到了极大缓解。 不知为何,她脑里突然闪现了一句话: 奴的美貌,主的荣耀。 紧接着,她眨了眨眼,没过脑子,就先说了句话。 “小哥,你有点香。”
第43章 夺爱 这话听起来略显油腻。 可灵愫耸了耸鼻尖,的确闻到一股形容不出具体味道的幽香。 花香?药香?浣洗衣物的皂液清香? 似乎都不是。 这香,或是种“人味”。文雅点说,这叫“体香”。 她这话把小哥吓了一跳。 屋里是可怖的岑寂,卓旸散漫抬眼,“公主不懂,可我们不能不懂。劝你把不该有的心思收起来。” 蔡逯眉梢一挑,话语凉薄,“往虢州待了小半年,怎么你也沾染了那方疑神疑鬼的官场风气。” 卓旸看不惯他这拿乔状,不欲多说,刚转身掀起竹帘,便被蔡逯叫住。 “清明后,官家会宣你我入禁中一趟,提早做好准备。” “你猜的?”卓旸挑正凌乱的帘穗,话声低哑。 “多嘴。” 蔡逯慢吞吞地站起身来,揿住一张渗透笔墨的信纸,踅至卓旸身旁,在他满脸疑惑时,忽地将纸投入莹莹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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