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哪都比不得,可心里还是憋着股气,一下没捱得住,放肆的话如野马脱缰,不过脑就说了出去。 易灵愫喉头上下动着,话音些许干涩,“婆子,你与姐姐是不一样的,可也是一样的。你病糊涂了,这话我只当从没听到过。” “再好好歇几日罢,起码得歇到清明后。禅婆子都操着心呢,你不要慌。” 麦婆子能说什么。刚点了点头,揉揉眼的功夫,床边的人影就走到了门前。 “噢,还有,明日是寒食,灶炉得熄火。”易灵愫忽地回头,绽开笑颜。 “没事呀,婆子的药照样是热的,病人可不能触冷。且放心,不会有人敢掀我的面子出去告状的。”说罢,食指竖起,放在唇边,轻轻“嘘”了声。 眼睁睁看着户牖扩开,合上。踅来一卷凉风,刮得麦婆子头皮生疼。 * 珍馐阁。 刚一拨弄开垂落的竹帘,松松饱觑几眼,睫羽便不听使唤地颤起。 两位男郎并肩而立,恭蔡地站在案桌旁。佳肴碟上的缕缕热气顺着凤向,全倾倒在立人的一方。袅袅淡烟,把阁楼衬得像不真切的仙境。 檐下铃被红穗围着,发不出清脆的响声。一箴一箴的帘子错落交映,遮掩着易灵愫的身影,莺黄衫子退红裙,静静摆在那里,不曾晃动过。 偏偏,蔡逯稍稍抬起下颌,分散的目光霎时凝聚。 他与卓旸一道叉手行礼,“问公主殿下安。” 藏匿在帘后的身影轻微晃动了下。 易灵愫抄着手,衫下指节交错,不迭摩挲。 再四处瞧瞧,噢,原来禅婆子也在场。 她的眼珠成了精怪,还能自主忽视人。 “是奴家把二位先生领过来的。”禅婆子搭腔道:“您去看望麦婆子,那厢蔡先生就归了府。这大晌午的,奴家猜您会把两位叫来一同用膳,于是自个儿拿了主意,提前将人带到珍馐阁,省得等下费事跑一趟。” 听罢解释,易灵愫才示意女使把面前的重重帘子卷起,轻快地迈步过去。 禅婆子确实猜中了她的心思,她也能领会到婆子其中的用意。 站着不动,非得摆摆谱,是她心底某股歪念作恶。 倘若先前也似眼下这般善解人意,和和气气,还有甚坏事会发生? 腹诽一阵,待看清蔡逯温柔的眉眼后,自个儿的眼角也弯了弯。 “坐罢。我一人吃一大桌菜,能吃掉多少?剩下些菜,温了又温,吃不完的就倒掉,白白浪费。你俩就帮衬着吃,挑泔水的老汉也轻松些。” 说着正想端起筷著,就见卓旸猛地往后一退,行了更大的礼。 “臣万万不敢与公主同席,还请公主收回成命!” 禅婆子也是一惊,吊梢眼乜着,搞不清眼前形势。 卓旸古板正经地作揖,言辞激烈强势。可与他同为夫子的蔡逯,已然坐在了易灵愫左侧。此刻,坐下的两人都歪着头,对这贸然而来的动作表示不解。 易灵愫尴尬地轻笑出声,默默拿起筷著,仿佛拿了个增添说话底气的武器。 “公主府不是被条条框框封禁的地方。卓先生监督我的功课,是师长。远道而来,是府里的贵客。公主每日食几菜几汤,是国朝定好的规矩,是必须遵守的礼。我一个人的胃口是有量的,可加几双筷著便能减少浪费,于情于理,我都能邀先生与我同席,先生也能与我同席。” 易灵愫见他不为所动,身子不自主地往蔡逯身侧倾了倾。 “卓先生你看,蔡先生也坐下了呀。这不是无礼之事。” 搬出蔡逯,卓旸回绝的声音戛然而止。 禅婆子见场面尚在僵持,想及先前与公主闹了回不愉快,那今日给她解解局,就相当于将功补过了罢。 于是轻咳几声,“卓先生,我家公主一番好意,你还是莫要拒绝为好。” 易灵愫接腔说是呀,“明日起便要吃枣锢,喝麦粥。府里还备了许多冻姜豉,都是冷食,吃得频繁,身子也受不了。趁着还能吃热食的时候赶紧多吃几口,别管是谁桌上的,吃得尽兴要紧。” 话语条条有理,找不出一分差错。 圆桌正好能坐下四人,而今三缺一,易灵愫揣度一番,开口道:“禅婆子不如也坐过来。你总是伺候完我,才慢吞吞地去屋里去吃饭。明儿寒食,不如破次例?” 易灵愫眸里满是真诚,纵是素来快刀斩乱麻的禅婆子也慌了神。 “不行,不能,不合礼。”禅婆子回道。 她是仆,纵使主家宽容,她也不能逾矩半寸。 所幸易灵愫兴致好,并未同人计较。 诚如她先前所劝,两位男郎一掺进饭局,剩菜的确少了些。 人影幢幢,倏尔聚,倏尔散。女使把菜碟稳稳放在红木托盘上,递嬗走远。 满瓮山泉水晒得发暖,表面薄薄的一层依旧透着不可撬动的冷冽,可强劲的暖流早已渗透罅隙,向更深处蔓延。 “暗自渗透是最可怖的事。今日公主邀请你我同席饮食,那明日呢,后日呢。” 卓旸抱手,靠墙站着。觑了觑蔡逯,见他气定神闲地焚香持卷,恍若什么事都未曾发生。 若真没发生便好了,也不至于一个气得像要爆的球,一个瘪得像漏风的窗。 卓旸垂着眼睫,“自打那事后,我是越来越看不懂你了。” “你心里还有……” “还有什么?” 蔡逯淡然抬眸,问道。 他褪去了那身温润骨,眉目是化不开冻的霜雪,比寒冬腊月里的冰凌更冷。 “公主要你做,那做便是。” 蔡逯挑起香著,捣松玉炉里的香灰,反反复复,搅了又搅。 卓旸冷笑,不以为然,“纵使公主句句在理,可你也不能开了与她同席的头。国朝是讲求尊师蔡长,守礼讲礼,可又有讲:男,凡非亲非驸马者,不得与公主同席。” 顿了顿,又稍带质疑地问:“你是要做驸马么?” 这时她还远远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她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只是渣渣地想:要是能跟他在擂台上来一发,也是挺有趣的。 她又觉得蔡逯这精神状态很眼熟。 仔细想一想,好像在之前,沉庵也像他一样郁郁寡欢,之后就开始发疯,再之后,就自杀死了。 她隐隐觉得,蔡逯会走这条老路。
第45章 寡夫 比赛开始了。 庭叙看不得这打斗场面,一个劲地往灵愫身上贴。 他那嘴巴都快贴到了她的耳垂上面,时不时有惊.喘声传入她的耳中。 灵愫干脆把他扯到自己腿上,任他撩拨。 不知情的,恐怕以为这场面是瘦高的郎君在占小姑娘的便宜,可实际却是,灵愫的手从他的小腿滑到了他的腰窝。 国朝娘子家及笄前,爹娘常给起叠字小名,待及笄后再起个上得台面的正经名。 当年荣母分娩时,用光了力气,扣着被衾无力地喊:“容我缓缓,容我缓缓。” “缓缓”二字,便由此得来。 缓缓说要容她缓缓,颇有轻谐之意。 易灵愫知她每每紧张便会说这句,一时也不急,拉着人进大三门。 花架上的金刚鹦鹉小眼珠提溜一转,见客人来这处走走逛逛,叽叽喳喳地开口:“客人,买罢!买罢!” 倘若客人摇头走远,这鹦鹉便大为不满,泄下一泡污秽,在主家气愤的怒骂声中咯咯嘲笑。 易灵愫恰与鹦鹉打了个照面,忙双手合十:“贵家饶过!贵家饶过!” 说罢赶忙猫着腰,拉紧荣缓缓走远,“现下缓过来了么?” 荣缓缓颔首,走到人少的地方,小声开口:“我只与那小官人有一面之缘。那人肚子鼓鼓,脸蛋圆圆,脸上没一处出彩的地方。眼睛狭长窄小,鼻塌唇厚,阔面大耳,实在不出众。何况他又与素妆阿姊一般高,便让我觉着他高攀……” 背后议论人家小两口的事总是不该的。荣缓缓说罢,脸颊微红,羞赧抿唇。 丑不丑,美不美的,全凭比较。 易灵愫长在禁中,禁中是个什么地儿?那是没丑人的地儿。宫婢与小黄门都要五官端正,禁卫军身姿高大,孔武有力,后宫各阁娘子貌比花娇。易灵愫长这么大,就没见过丑人。 贵胄世家亦是如此。 眼下听及荣缓缓这番描述的话,易灵愫心里拔凉。 “到底还是她的事,我们不好置喙。等我处理完府里的杂事,再约她出来好好说说。” 这个话头不再多言。 娘子家出去一趟不易。暨至相国寺,易灵愫扯着荣缓缓绕进后院,想寻寻她三哥。 “小六,长老会出来见我们么?”荣缓缓随她猫腰躲在假山,小声问道。 易灵愫说不知。方才三哥披着袈裟的身影在她眼前一晃而过,然真做等待时,却再也看不见人影。 “走罢,眼下不是时候。不急于一时。” 比及四月初八浴佛节,寺院大办斋会,自然有机会相遇。 再见施素妆时,已是月明星稀。仨人围着相国寺走上半圈,便多觉无趣,忙说改日再聚。 * 戌时,公主府。 月如莹盘,银齑沫子似的月光铺成一张丝滑绸锦。 蔡逯解下攀膊,叫女使把膳食端至珍馐阁。 一身炊火气,蔡逯扫扫袖,绕进院里换了身干净衣裳。 簌簌竹影摇曳,瘦削的身姿被凉风吹得更薄。 隐忍的咳嗽声被风吹散,蔡逯剪掉桕烛,甫一出院,就睐见禅婆子靠墙堵着路。 禅婆子没提灯,一半身子藏匿在黑魆魆的夜里,一半身子则立在月明地下。活生生的人被割裂成两幅模样,半扇人面,半颗鬼心。 睃见蔡逯迈过石槛,禅婆子冷言道:“别当我看不出你的心思。” “蔡某没什么心思。” “你接近公主,有何居心?” “蔡某从未做过僭越之事。官家任我为公主夫子,我便只会是公主夫子。” 蔡逯神色澹然,声音依旧清朗。然仔细听,便能辨出其中不易察觉的对抗意味。 他的眸子比黑夜还浓,莫名叫禅婆子心里发毛。 他确实没做过僭越之事。主动的事情,都是易灵愫在做。 禅婆子没拦人,眼睁睁看着那道身影走近,走过,走远。 他迈步又轻又大,脊背比竖杆还直,清冷倔强。 “公主是贤妃娘子的公主。” 禅婆子嘟囔一句。言讫,觑了觑那进略显寒酸的院子。 院里只有一颗歪脖子松树与数从绿竹。屋门紧闭,毫无人气。 这样静寂的院,这样捉摸不透的人,从来不属于公主府。可这些偏偏存在,还愈发厉害地往府里扎根。 禅婆子知道,愈是任由这些野蛮生长,愈是后患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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