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易灵愫瘫在椅子上时,一道声音传了过来。 易灵愫听罢,心有疑惑。婚事本就来得匆忙,议亲更是直接被省了去。按说下聘要新郎与新娘都在场才是,可蔡逯偏偏就挑上午给她邀去了东湖,游玩许久,竟半句未提下聘的事。不过想也正常,明日男家便要来易家送礼,聘礼也只能今日下。 “故而我才这般乏累啊。”王氏叹气,“为你的事忙了一上午,连慕哥儿的功课都忘了去抽查。” 易灵愫笑笑,“叫娘费心了。” 日日围着慕哥儿转,慕哥儿肠胃不好,就是整日腹泻,她娘也未曾抱怨过一句。不过是清点聘礼,数着一箱箱金银珠宝,就叫她娘满腹抱怨。 “你知道就好。”王氏顺着话往下说去,“你要时刻记着,你是转胎丸都打不掉的好孩子,你的命好着呢。” 王氏说着刺人心的话,却全然不知。 易灵愫却不想再附和下去,回道:“娘,如今我就要嫁人了。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就别再说了。” 王氏见易灵愫罕见地顶嘴,脸顿时拉了下去:“为何不能说?你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身子骨弱,我费了多少心思才把你拉扯大。如今是要攀高枝了,要成为诰命夫人了。怎么,我这个老娘还说不得你?” 话说罢便觉不妥,何况王氏也别有所图,又补充道:“易家人少,本来这些话原本都该说给你大姐听的,若不是她走得早,我又何苦呢。” 王氏说着,眼便含了泪:“二房嚣张跋扈,你一走,不就剩我和慕哥儿娘俩了?你是蔡家的人了,可我易家也不欠你的。也不盼你婚后顾念娘家,只要你肯帮衬帮衬慕哥儿,我也就心安了。” 一句句都在往易灵愫身上扎着刺,喉头也似被堵住一般,叫易灵愫觉着说句话都艰难。 “阿娘,先前蔡慎庭已经说过,到了年龄,慕哥儿便能去太学读书。太学何其难进?人家都开过后门了,往后都看慕哥儿自己的造化。您还想要什么?”易灵愫说罢,将那凉茶一饮而尽,心头火中烧。 “这便够了?”王氏瞧她一副倔强模样,也拔高了声:“我是想叫慕哥儿做个穷书生么?就算进士及第,也是从小官做起。又不是人人都是聪明绝顶的蔡学士,没人有他那般机遇。” 王氏想到什么,赶忙握着易灵愫的手,一脸激动:“易家不能止步于此。不说做第二个蔡学士,好歹也得升为京官罢?” “阿娘,你以为有谁能弱冠便做京官呢?从九品官到三品往上,多少人一辈子都没成功。慕哥儿又不是文曲星下凡,当官已是不易,一步升为京官更是难于上青天。”易灵愫一时语噎,不曾想自家娘是如此偏袒不成器的胞弟,又恼又气,语无伦次。 王氏见威逼利诱不成,又换了语气,柔声道:“我也是太心急了。二姐,为娘的哪有不盼儿女好的?这几日忙过了头,才说了这些话,你别往心里去。眼下你的事最要紧,先不说旁的了,这两日你要把养娘交代的事都记好,往后到了蔡家不受委屈。” 易灵愫说好,也无心再待下去。随意编了个理由,便欠身退去。 * 回了屋,书才翻了几页,大纸上落下的笔墨还未干,养娘便过来讲着新妇要行的礼,要操持的事。 一番接待聆听,天昏昏黑,养娘才意犹未尽地走出屋去。 不过躺在藤椅上歇了片刻,易灵愫蓦地想到一事,赶忙把秀云叫了过来。 “我且问你,嫁妆里有处地产,就在矾楼旁边。那处附近,是否有间卖冷饮的吴家铺子?” 秀云仔细想了一番,点头说是。那铺子里的冷饮好喝,小女使常借着采购物件的缘由去偷吃一番。 “吴家铺子,是否由一小娘子操持着?”易灵愫又问道。 秀云说是,虽是不解,可也尽心答着:“那便是吴娘子,年纪轻轻,接下了老父的铺子,越干越好。” 易灵愫听罢,叹口气,便把秀云去催小厨房的酸梅汤去了。 今日,蔡逯只听到原行遮那句冒犯的话,却并没有听见先前二人说的话。 原行遮把“隐情”二字重复了两次。 “镜中花非水中月,故人未尝不是眼前人。隐情,隐情。” 随即,给她指了间铺子。未解之事,见了吴娘子,一切可知。 他不能违背祖宗留下来的规矩。 更不能忽视蛊虫的暗示。 所以,他必须觊觎。 待泡完药浴,阿图基戎换了一身靛蓝色的花鸟纹对襟袍。 他重新将小辫扎好,戴好叮铃作响的银饰,唤出他精心培养了十年的“情蛊”,走出屋。 下属禀,那俩人已入住苗寨。 阿图基戎微微颔首,下一瞬身形一晃,隐匿在黑暗里。 静谧的夜里,忽地传来一道清脆的银铃声。 阿图基戎悄无声息地站在灵愫身旁,洒下一片吊诡的阴影。
第52章 定情 情蛊用心血和蛊练成,一辈子只能下一次。 将此蛊种在对方身上,若对方动情,蛊则每月发作一次,唯有下蛊人特制的解药能解。 苗疆的冬潮湿阴冷,夜里常有毒蛇与蚁虫爬动的嗡嗡声。远处摊公摊母跳巫舞,献蛇胆与牛头祭神,巫杖铃铛摇晃不止。 各种细微的声音都夹带在风里,因此苗疆的夜晚并不算静悄。 但此刻,阁主毫无察觉地睡在竹板床里,业已睡熟。 阿图基戎蹲到床边,警惕地打量着这个外来姑娘。 灵愫皱起眉,“我说你别给自己脸上贴金行么。你忙什么了,我请问?就炒几道菜,也没来回跑,也没费脑子,你忙什么了?” 阁主气得差点跳起来,“我没忙?为了你这生辰,我从年初就……” 就在这时,蔡逯敲了敲门,打断了阁主的话。发、生、了、什、么? 蔡逯想知道。 褚尧也想知道。 灵愫更是想知道。 这场景可真是魔幻。 那边蔡逯拳拳到肉,褚尧自知理亏,也没还手,被揪着来回打。 她坐起身,愣了两瞬,复又躺回被窝,掖紧被角,把自己闷在一个小世界里。 她嗅了嗅发尾,嗅到一股烈酒的辛辣味。 昨晚…… 她试图回想。 昨晚她郁闷失眠,下楼找客栈老板买了坛烈酒,待在屋里喝。 可这酒,越喝越烧心,她的血液都被烧得沸腾起来。脸也红扑扑的,像扑了一层浓厚的胭脂。 她很热很痒,边扯衣裳,边敲响褚尧的屋门。想他是大夫,或能给她看看病。 然而推开门,却见褚尧也是晕乎乎的。 他解释道:“方才口渴,下楼找老板讨了碗汤。喝完,身体很不舒服。” 这些前情与对话她记得很清楚。 之后不知怎的,她没回屋,直接躺到了褚尧床上。 接下来的画面,她怎么都想不起来。再然后,她与褚尧就毫无察觉地睡到了大晌午。 她整了整思绪:她是酒后乱.性,褚尧可能是喝了些不正经的汤。 就这么睡了一夜。 她发誓,她虽把褚尧当狩猎对象,但绝对没想过要这么快就把他睡了! 前半夜与蔡逯分手,后半夜与褚尧睡觉。 她虽渣,可也从没想过要在这时与褚尧生米煮成熟饭! 何况,她与褚尧虽是彼此相识,可实际上,他们对彼此根本不熟!这跟在路边随便捞来个男的,做这事有什么区别! 灵愫欲哭无泪。 该死,那些最重要的细节,她竟然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打斗声终于停了。 灵愫从被褥里探出脑袋,却见蔡逯就站在床边,垂眸看着她。 “睡够了吗?” 他问。 灵愫懵懵地点下脑袋,也不知他说的是哪层意思的“睡”。 仅仅一夜没见,蔡逯就憔悴得像刚奔了一场丧。 他说:“睡够就穿好衣裳起来,我在你那屋等你。” 说完转身要走,可走到床尾却蓦地被绊了一下。 蔡逯稳住身,低头看才发现,原来挡住他的是一堆姑娘家的衣裳,裙衫被撕得破破烂烂,清凉得挡不住任何部位。 蔡逯走出屋,把刚才丢在走廊里的包袱提来。 可笑不可笑。 昨晚情况那么紧急,他居然还记得在路上给她买一身衣裳。 那时他想的是,万一他们还能复合,复合后还能再做一回,万一战况激烈,衣裳不能再穿,那他是不是得给她备一套新衣裳? 她的确需要新衣裳,只不过撕碎她衣裳的不是他,而是他的好兄弟,他放心的熟人,褚尧。 蔡逯把衣裳甩床上,故意冷脸不看她,“赶紧穿。” 灵愫在心里给蔡逯比了个大拇指:好样的,有些正宫气场。 她飞快把衣裳套好,走出屋前,回头看了看被打得鼻青脸肿,一动不动的褚尧。 她尴尬地挠挠头,“褚大夫,你自己先收拾下吧。” 她也没蹲下身问褚尧被打得疼不疼,就这么走了出去。 可她一走,褚尧就扶着墙起身,默默往门口处靠了靠。他竖起耳朵,偷听对面那屋在说什么话。 灵愫盘腿坐在床上,朝着窝在圈椅里的蔡逯问:“你想说什么?” 蔡逯抬起头,眼里泛起红血丝,“你就没有想跟我说的?” 她想了想,倒真是没有。 蔡逯很愧疚:“校场看守森严,凡是外来递信,都会被扣押下来,不会退返。抱歉,我刚想起还有这桩规矩。” 灵愫说没事,“这破规矩,若不是专门打听,谁会知道啊?” 她看向阁主,“现在你知道了?你寄了信,我回了信,但彼此却没收到信,都是那校场的错。” 如果她只说到这里,那今晚这场风波,勉强算是平定了。 可她接下来朝阁主抱怨道:“不是我故意找茬,你没发现你最近说话做事都很尖酸刻薄吗?你到底吃错什么药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她说:“本来我今天过得挺开心的。上晌查卷宗,下晌练武,晚间和我家承桉哥去新建的酒楼里吃了顿很别致的大餐。本来想今晚就住在外面,晚上再玩一下。可又想到,往年这时候,我都会回来和你说贴心话的。所以我想,哪怕再累,我都得回来,把这些开心事,说给你听。” 灵愫埋怨地叹口气,“谁知道,都这么晚了,你还来闹个事,把我的好心情都给毁了。” “我尖酸刻薄,我把你的好心情给毁了……”阁主气得头昏脑涨,“你原本是不想回来睡对么?” 他随便捞来件她的衣裳,往她身上甩。 “行啊,既然不想回来,那就带上你的东西,以后都别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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