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罢,那人就高兴起来,片刻间就走到了来时的那条巷子里。 旁边的人看了全程后,似是有些蠢蠢欲动。 易灵愫整了整并不起褶皱的衣襟,“要不就中指?剁掉中指就没办法握武器了。想死?有那么好的事?” 她说:“我要你生不如死。” 她很少会恨人,闫弗算一个。 但哪怕是被逼到了这时候,她还是心软了几分。 她把一截小指喂给那群老鼠。 “闫弗,再敢来犯事,我就把你分.尸。” 她发誓,她是真的想去找蔡逯。可走到半路,又被某个东家叫了过去,说她之前办的某桩任务出了问题,要她去解决。 听东家说这话的时候,她脸上还带着闫弗的血。她随手抹去,朝东家安慰似的笑笑,“小事一桩,我立马解决。” 东家怕得浑身发颤。 此刻,坐在他对面的女杀手,像刚从阴间爬出来的罗刹。 然而这问题真不算小,灵愫现在必须在解决问题与看望蔡逯两件事上做个选择。 她没有犹豫,选择去解决问题。 * 醒来后,蔡逯迅速捋了下当时的情况。 “褚尧,她骗了我。” 晕倒再醒来,他以为他自己还是会气个半死,可他现在却心如死灰,竟已经接受了事实。 他说:“她明明说,我是她的唯一。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 他当然愿意相信,那一切只不过是闫弗的自导自演。 可灵愫的反应告诉他,闫弗没有说假话。 她骗了他,用那么肯定真挚的语气,说只有他一个;又用那么异常的反应告诉他,真相是,她不是只有他一个。 为了这场年会,这三天他几乎没合过眼。他不敢睡,怕一睡就会准备不充分,届时会让她丢了面。 事实是,他才是那个丢面的人。 蔡逯郁闷地捂住脸,“我怎么就气晕过去了。闫弗是不是都要笑死我了。我真是个笑话。” 褚尧递给他一碗安神汤,“你的身体已经熬到了极限,晕倒是身体在保护你。你知道的,在极度愤怒时一直保持清醒的后果就是,要么气成疯子,要么气成傻子。” “你好像一点都不惊讶。”蔡逯说,“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她有前男友?” 何止是有?那分明是有很多个。蔡逯夹在其中,不过是沧海一粟。 闫弗其实已经照顾了蔡逯一把,只说他是灵愫的前男友,没说是灵愫的某一任前男友。 褚尧眸色复杂,“我猜的。” 他想安慰蔡逯,但脑里又没多少安慰人的话。 所以褚尧试探道:“你之前不是说,可以接受共侍吗?要不,试一试?”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共侍了?你别血口喷人!” 蔡逯终于找到个情绪宣泄口,他揪住褚尧话里的槽点不放,气愤地把褚尧大骂一通。 褚尧翻他个白眼。 “接受不了共侍,那就跟她分手。”褚尧说。 蔡逯的火气被这话浇灭了。 “分手是绝对不可能的。”他说。 蔡逯低下头,心乱如麻。 须臾,他再抬起头。 “那人还说‘像他三分’,这个他是指谁?难道我跟谁长得像?该不会是我爹还有个私生子吧。” 褚尧一时也拿不准主意:“你再想想。” 蔡逯沉默了。 其实很多时候,他在问话时,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只不过仍要问个清楚,不是傻,是怕冤枉了她。 他把小厮叫来,“去查一个叫‘沉庵’的人。” 褚尧:“沉庵是谁?” 蔡逯陷入了回忆。 他想起在某一夜,灵愫无意识地唤他“沉庵”。想起在大年三十那天晚上,她在他的眼皮上落下轻轻一吻,似乎呢 “她真的死了。你的烧伤真的不能再等下去了。走吧。” 走吧。 走吧。 所有人都跟蔡逯这么说。 但蔡逯只是坐在渡口边。 一阵风吹来。 烧焦的赤蔷薇碎屑,与被爆炸声冲碎的穿环工具,所有她存在过的痕迹,都被风吹到他脚边。 巡检司的人还在对蔡逯说着什么。 可蔡逯的耳里,却响起了她的话声。 一声又一声,不断回放。
第61章 山河 半个月后,大理寺公布了这场爆炸的调查结果。 原来,商船被不明歹人提前埋了许多炸药,爆炸范围广,威力足。 但好在,在那个时间段,江面上只有这一艘船。所以,这次爆炸案的死亡人数很少,只有那个女人与两三船夫。 又过了半个月,“元熙二年春江渡爆炸案”的案宗被存入审刑院,永久留档。 这山河一道,每时每刻都在上演着生离死别。在无情的时间长河里,所有人存在的痕迹,都会慢慢湮灭。 可这场爆炸案的受害者不同。 那个女人,曾是盛京的一段传奇,活着是,死了更是。 易灵愫想要被记得。 这曾是她的小小心愿。 现如今,她的心愿偏航般地实现了。 她想被记得,不是说想被记得与她有关的花边八卦。而是想被记得,她曾真真切切地活过,她曾有一颗强大的心脏,曾笑对无数坎坷。 她想要被记得,想用自身经历,给所有人带来生的希望。 倘若在若干年后,有人在经历相似的痛苦,能想起她,把她当榜样,这就是“被记得”的意义。 但就是这样一个笑起来比太阳还灿烂,永远充满蓬勃生命力的姑娘,却措不及防地死了。 所以大家记得她,不再记得她的生,反而把她传奇般的死亡记得深刻。 她的死引起了京里一波又一波骚乱。 有人把她当榜样,当救赎,当照亮残破生活的那一束光,在她死后,这部分人也都选择自我了解,追随她一同离去。 那些与她有关的生意顷刻崩盘,许多关系网断得流通不动。 许多认识她的,倾慕她的百姓,精神萎靡不振,郁郁寡欢,以泪洗面。 短时间内,盛京的死亡率陡然升高。巡检司的人每日都要去江河里捞尸体,数着今日会有几个人为易老板殉情。 骚乱太多,最后,朝廷不得不出面,给她的死亡杜撰了一段光辉缘由。 朝廷说,当初易老板早就知道那船上有炸药,为了救大家,她英勇牺牲。 就这样,易灵愫成了个大英雄。 朝廷四处宣扬心灵鸡汤:她为了你们牺牲,你们怎可随意糟蹋她给你们保下来的命?带着她那一份乐观精神,好好活着吧! 慢慢的,投湖殉情的人少了,而来渡口江岸边奠祭她的人越来越多。 拆绷带那天,蔡逯刚好从那个渡口经过。 车夫见他望着江岸出神,便主动给他递了一根烟斗,望他能借烟消愁。 蔡逯瞥了眼烟斗。 车夫说:“这是您常用的那一款。” 其实,这不是他常用的,而是她常用的。 他的生活习惯,早已跟她同化。 蔡逯握着烟斗,手发颤。 死亡是一个很不公平的分界点。 在这个人还活着的时候,你对他或恨或爱。可当他一死,你的爱无处宣泄,你的恨被迫终止,你会把他的缺点最先遗忘掉。 在余生中,不断想起他的好。在没有他的日子里,慢慢积攒对他的思念。 所以,死亡不仅打断了死者的生活节奏,还打断了其他人的生活节奏。 有人疯有人痴,蔡逯却是最冷静的那一个。 他的泪,他的哀嚎,他的遗憾自责,都已在那个晚上消耗殆尽。 他按部就班地继续生活。 他跟朝廷说,应专门选一块墓地,立一块墓碑,好让无数思念她的人,有地去宣泄思念。 毕竟让那些人天天堵在渡口烧纸钱,也不像回事。 后来,她的墓地落在一座静谧的庄园。 墓碑上只写着三个字——“易灵愫。” 进园给她献花烧纸钱,要提前预约。到了现场,还得排很长一条队。 不忙时,蔡逯就来擦墓碑,擦得锃亮,都能被人当镜子照。 在这里,偶尔会碰上她的其他老相好。 蔡逯就把这些人拢来,组了个局,心情郁闷时,就跟这些人一起出来借酒消愁。 与她相爱时,他们都还年轻。如今,她的年轻貌美永存,而他们,都变成了饱经风霜的老男人。 要给他们这群剩男起什么名字呢? 蔡逯摇着酒盏打趣,“要不,就叫‘散养汪汪队’?” 毕竟他们都是做狗的,只不过养他们的主人没了。 他讲了个笑话,可现场却没一个人笑。 不知谁先哭出了声,紧接着,这些男人都哭得哀恸。 褚尧又喝醉了,又在说那些根本不可能实现的话。 要是那一晚,能提前阻止她上船就好了。要是那一晚,能丢掉该死的脸面,陪她一起上船就好了。 喝醉后,他就哇啦哇啦吐,吐了蔡逯一身。 蔡逯早已习惯,扶着褚尧去清洗。 整个过程,蔡逯都很平静。 直到听见褚尧说:“她是旱鸭子,根本不会游水。她掉在江水里时,该有多绝望啊……” 褚尧哭得涕泗横流,“要是当初坚持教她,把她教会,那最起码,她还有逃生的可能。” 褚尧开始扇他自己的脸,把头往墙上砸。 “都怪我,都怪我……” 蔡逯的心狠狠抽了下。 他拍着褚尧的肩膀,想说点安慰话。可最终,他只是叹了口气。 极少数时候,喝得烂醉时,蔡逯也会蹲下身,无助地哭。 他就只是流泪,什么心里话都不说。 他抗拒说出她的名字,哪怕到了不得不说的时候,要么称“她”,要么称“易老板”。 对他来说,“易灵愫”这个名字是万不能提的忌讳。 盛夏时,她的一帮老相好去了趟辽国,做了结扎。 结扎是个新事物,没人能保证成功率是多少。运气不好的话,轻则性.无能,重则毙命。 但他们都义无反顾地去做了结扎。 他们的余生,不会再娶妻生子,只会在剩下的时间里,自立牌坊,为她守节。 术后恢复时,他们之中,有爹娘的,就把这事告诉了爹娘。没爹娘的,就卧床养身。 蔡逯他爹娘,听了他的描述,很是震惊。 老两口都不懂什么叫“结扎”,被蔡逯给普及了下新知识。 他爹眼前发懵,气血逆流,气得扇了他一巴掌。 “既然你说能疏通,那赶紧去给我疏通!” 他娘泣不成声,“你这又是何必,她已经走了,你何不好好活着?” 蔡逯给他爹娘磕了个头,请求老两口尊重他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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