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得知麟儿是自己的孩子之后,胥康只在最初表情震惊了下,后来则如往常一般在皇上面前据理力争,面上看不出有任何异常。 废后旨意一下,皇上便借口疲乏让众臣散了。胥康回头找柳烟钰,才发现她已坐上步撵先行回了东宫。 曾泽安来到他身旁。 极小声地唤了声“殿下”。 胥康:“让奶娘把麟儿抱到书房。” 他抬步往回走。 曾泽安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陈之鹤不知何时也靠了过来。 曾泽安瞪他眼,小声道:“陈将军不是该出宫了?” 陈之鹤同样小声问道:“你做的?” 曾泽安:“你是指?” 陈之鹤眨了眨眼,“还能是什么,你心里清楚。” 曾泽安瞧他挤眉弄眼的样子,知他是误会了。他用手指指前面一言不发的胥康,摆了摆手。 陈之鹤扫眼四周,以为是自己大意了。 赶紧噤声。 三人来到东宫的书房。 奶娘已经抱了麟儿过来。 怕他哭闹,奶娘刚刚喂过奶。 麟儿在她怀里不哭不闹,怡然自得地挪蹭来挪蹭去,正如柳烟钰所说,一时也不得闲。 看到神色清冷的胥康,站在门口的奶娘忙跪下行礼:“奴婢见过太子殿下。” 胥康音色淡淡,“进来。” 奶娘小心抱着动来动去的麟儿,跟在曾泽安和陈之鹤身后进去。 胥康走至书桌前,将书桌上的卷宗抱起,放置到侧旁的矮桌上。书桌变得干干净净的,上好的楠木,光滑而有质感。胥康面无表情地指指书桌,向奶娘发号施令:“放这儿。” 奶娘愣了愣。 胥康平常便是凛若冰霜沉默寡言的,这会儿没头没脑地迸出这三个字,她不知道是放什么。 她身上有什么是可以放到书桌上的? 曾泽安见她呆呆的,半天不反应,不由斥道:“还不把麟儿放到书桌上?” 原来是放麟儿? 奶娘如梦初醒。 在她的认知里,这么小的孩子是要抱在怀里或者放在榻上,而不是随意放在书桌上的。 可太子有令,她表情慌乱地将孩子小心放到书桌正中央。 书桌够大,麟儿躺在中间,周围还空出大半的位置。 刚吃完奶的麟儿特别乖巧,被放下之后竟然没哭,小脑袋扭来扭去,两条小腿蹬得特别欢实。 胥康就站在书桌的正前方,静静地瞅着这个粉粉嫩嫩的小人儿。 曾泽安和陈之鹤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不敢随意打破沉默。 两人似木头桩子般杵在胥康的对面,四只眼睛跟着盯向桌上的小人。 奶娘生怕麟儿出现什么闪失,她站在书桌侧面,也不错眼珠地盯着。一旦他有掉落的危险,她会第一时间冲上去接住。 麟儿不过一个月的小奶娃,视物不是很清晰。这会儿四个大人围着看他。 他根本不知道因为他外界发生了怎么样的轩然大波。 大概是刚吃过奶的缘故,他偶尔会伸出个小舌头,调皮般地吐出个奶泡泡。 围观的状态持续了约摸一盏茶的时间。 麟儿这个小奶娃,今天表现出了非同一般的耐性。 踢腿晃悠了这么久,竟然没哭,顶多是小屁股移了移位。 胥康似被人点了穴,站着一动不动,只眼神偶尔跟着麟儿踢蹬的小腿来回转悠下。 曾泽安侍候人久了,耐性最好,胥康沉默再久,他也能沉得住气。 陈之鹤武将出身,没那么好的耐性。 他瞥眼专注看孩子的胥康,终是忍不住,试探地问道:“殿下,这孩子?” 胥康慢腾腾地抬眸。 陈之鹤被他面无表情的样子吓住,立即噤了声。 胥康瞪着眼睛时的样子尤为吓人,脸上肌肤没有一丝褶皱,凛若冰霜。 他惯常如此。 臣子和下人时常辩不出他的喜怒。 胥康板着面孔,冷幽幽问出一句:“你们看,他像我吗?” 这话问得? 几人瞠目结舌。 应该像还是不像? 曾泽安不愧揣着一颗机敏的玲珑心,他率先出声:“殿下,小主子长得极像您,虎头虎脑,惹人喜爱。” 陈之鹤半信半疑瞟眼躬着身子的曾泽安,又垂头看了眼欢实的婴儿。 这屁大点儿的孩子,能看出像谁来? 但他还是顺着曾泽安的话往下接:“的确,臣也瞧着挺像殿下的。” “既是像,为何此时才说?” 曾泽安、陈之鹤:“……” 今日的太子,实在令人摸不着头脑。 还是陈之鹤胆子大,他干脆直言:“殿下,此次是如何解围的?” 要知道皇上、皇后和众臣都在,在一碗水里做手脚,难于上青天。 他到现在都认为作假的可能性更高些。 麟儿是殿下的亲子? 貌似有些离谱。 胥康盯着二人:“你们做的?” 陈之鹤赶紧撇清自己:“殿下,臣是跟你一起回来的,没有那个时间也没有那个机会。” 曾泽安更是摇头:“殿下,水是由皇上和皇后的近侍准备的,万不会有差错。” 他行走在宫里,自是了解许多的猫腻。 他对滴血验亲的结果深信不疑。 陈之鹤:“不然再做一次滴血验亲?” 太子若是不信,亲自做次不就知晓了? 用得着在这儿一直盯着孩子? 曾泽安道:“小主子今日吃了两回苦头,怎舍得让他再受苦。殿下不必怀疑,滴血验亲的结果,绝对不会错。皇后为此都丢了凤冠,怎么可能会错?” 两次端水都有玉姑姑,那可是皇后身边最贴心的人,不会有错的可能。 躺久了的小人儿不干了,嘴巴一嘟一扁,准备开哭。 常照顾他的奶娘看出他要哭,条件反射般伸出胳膊,可一双长臂却抢在她前头将孩子给抱了起来。 起到一半的嚎哭,慢慢咽了回去。 麟儿小嘴弯起,似笑非笑的,像只扑棱蛾子,开始不停地扑棱。 自生产那日,这是胥康第二次抱麟儿。 生产那日,他起了杀意,却在一念之间饶他一命。 这次,他抱着小人儿。 心绪复杂。 “谁抱他都不哭么?”陈之鹤跃跃欲试,“不若让臣抱抱?” 许是真想验证,胥康竟然真的把孩子往前一送。 陈之鹤动作笨拙地去接孩子。 使棍弄枪的胳膊小心翼翼托住孩子娇嫩的身子,另一只大掌轻扶着,缓缓把孩子抱过来。 几乎在脱离胥康怀抱的同时,麟儿嘹亮的哭声便响了起来。 吓得陈之鹤双手一抖,差点儿把孩子给扔了出去。 胥康蹙眉,再次把孩子给抱了回来。 哭了两嗓子的麟儿接着就止了声。 陈之鹤看呆了,嘴里喃喃道:“这么大点儿的孩子成精了不成?皇上抱他不哭,太子殿下抱他不哭,臣一抱他就哭。” 曾泽安朝他递眼色。 哪能这么说小主子? 陈之鹤意识到“成精”两字不太妥当,赶紧找补:“殿下,这孩子应该就是您亲生的。” 胥康面无表情地抬头:“你不是历经千辛万苦,查明那夜与孤共度一晚的是名贪杯的脏婆子么?”
第40章 这回换陈之鹤目瞪口呆。 当初查到脏婆子身上, 他自己也挺无语的,直道媚药实在是毒,太子芝兰玉树的人儿对粗笨的婆子也能下得去嘴。 他见过那婆子,厚嘴唇大龅牙, 皮肤黑得跟炭似的。 脏不溜秋。 光想想就觉得怪恶心的。 胥康敛目, “孰是孰非, 孤不怪你, 那夜混乱,很难查得一清二白。”略一顿, “至今为止,孤只有那一次。” 只要麟儿是他的。 就只能是那晚的结晶。 陈之鹤疑惑:“殿下, 这是信了?” 从始至终,陈之鹤没有看到胥康表情有太大的起伏。 他以为他定是不信的。 但听刚才之言谈, 胥康分明是信的。 胥康将怀中孩子递还奶娘,“带麟儿下去休息吧。” 声音比之往常柔和了许多。 奶娘诚惶诚恐地抱着孩子退了出去。 胥康淡淡抬眸, “泽安都说了, 水是皇上和皇后的两位近侍准备的,不可能出错。皇后为此失去了凤冠。”他难得地露出心有余悸的表情,“孤很庆幸。” “的确该庆幸, 万一测出麟儿不是殿下的, 那太子妃和麟儿将遭大难。” 那是事关生死的大难。 陈之鹤:“殿下既打算留下孩子,难道没想到会有此劫难么?” “孤不是跟你说过了么,父皇曾允孤一个承诺。” 陈之鹤惊讶:“原来承诺是真的?” 他还以为是胥康用来引秦大人出手的一个谎言。毕竟事关皇上,不论皇后还是秦实, 是不可能胆大包天向皇上确认真假的。 胥康点头:“是真的。” 他抗拒滴血认亲, 但事到临头,他准备的应对法子, 便是结果出来之后,他向皇上恳求,让皇上饶过柳烟钰。 他是皇子,皇上即便是盛怒,也会留他条命。 但柳烟钰就不一样了,当场杖毙都是有可能的。 他不一定救得了她的孩子,至少,他可以去争取一下她的性命。 结果,峰回路转,他不费吹灰之力大获全胜。 白捡了个活泼可爱的儿子。 刚才打量这个儿子的过程,他面上不显,内心里实则思绪万千的。 冷静下来,他梳理事件的整个经过。 滴血验亲不可能造假,且测了两次。 那只有一个结果,麟儿是他的孩子。 他为这个粉粉嫩嫩的小孩儿做过什么? 在第一次得知他存在时,向他的母亲拔刀相向。 默许他母亲使用落胎药。 刚有胎动之时想要掐死他。 甚至在他出生的那一刻,心中都有捏断他喉咙的念头。 每一次意识到他的存在,心中都叫嚣着强烈的念头:掐死他,摔死他,溺了他。 胥康自己都数不清这样的念头起了多少次。 上百次? 上千次? 上万次? 都有可能。 麟儿能活着躺在自己的书桌之上。 实在实在是命大! 也许,冥冥之中,天意如此。 陈之鹤想到什么,突然退后一步,重重跪下,“臣失察,请殿下责罚。”他感慨万千,“若臣当初能查出真相,殿下不至陷入如今的窘境。若非小主子福大命大,只怕现在悔不当初的是臣。臣罪该万死,差点儿害了小主子的性命。” 麟儿这一路走来,可谓是艰险重重。母亲要杀他,父亲要灭他,忠臣则安排人要掐死他,他能活下来,是天大的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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