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独扶苏对此,起了疑心,昨夜燕蒹葭的脾性、行为,本就叫他怀疑,今日一起床她便好似忘了自己的所作所为,听到陈娉婷的事情时也显得有几分讶然……那般模样,若不是她心思深沉,伪装太好,那就是昨夜那个设计陈娉婷的人,的的确确是燕蒹葭! 就像他自己一样,曾经他也是‘顾笙’,可后来脱离了顾笙的肉体,顾笙便忘了那些过往。 这里,毕竟是梦境,和现实终归还是不太一样。 扶苏的这份猜测,没有人给他答案,‘顾偲’给不了,燕蒹葭更给不了。 但他也来不及深思,转眼间,顾笙就要离去了。 那是一个极为宁静的午后,自前几日开始,燕蒹葭便不再同顾笙说话,两兄妹的关系徒然变差,不再同往日里那样形影不离。 直到那日午后,顾笙背上衣物与长剑,同顾景岚道了别。 那时,燕蒹葭正在庭院中踢毽子。这几日不同顾笙闹在一处以后,她的思绪是极为沉重的。可她又是个好面子的人,明里自然不能表现出来。 婢女急匆匆从走廊跑来,嘴里大喊着:“不好啦!不好啦!” “出什么事情了?这样慌张?”燕蒹葭停下动作,脚下的毽子落在不远处。 一侧的小厮将毽子捡了起来,便听那头婢女道:“小姐,大事不好了,三公子马上要游学了!” “三哥哥要去游学?”燕蒹葭愣在原地,脑袋‘轰’的一声,有些发懵:“你听谁说的?” “三公子方才正同老爷辞别呢!”婢女道:“奴婢亲眼所有,亲耳所闻。三公子背着行囊,说要……诶,小姐……” 她话还没有说完,燕蒹葭已然提起裙摆,朝着偏厅的方向跑去。 一路上,她心乱如麻,理不出思绪,只心有大石,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气来。 也不知跑了多久,她终于抵达偏厅。果不其然,正如那婢女所说,顾笙此时正背着包袱,腰侧悬着一柄长剑。 “三哥哥,你要去哪儿?”她又急又惧,说出来的话都荡着三分颤抖。 先前那些别扭与气恼,这会儿早就烟消云散,不知飘到了何处。 顾景岚垂着头,语气很是低沉:“偲偲,你三哥昨日拜了师父,今日要离开幽州,前去游学了。” “游学?哪里游学?”燕蒹葭瞪大眼睛:“三哥哥为何拜了师父?那师父是何许人?为何我不知道?” “四海之大,皆可游学。”顾笙淡淡道:“昨日拜得妙善真人为师,师父今日便要远行,我来不及同你细细说道。” “那三哥哥什么时候回来?”燕蒹葭道:“可以……早些回来吗?” 她听说过游学,知道许多人一旦去了,便是数年方可归来一次。可她私心里不希望顾笙去,或者说即便去了,也盼着他早日归来。 “许是要三五年罢,”顾笙笑了笑,他将自己的情绪掩饰的很好:“届时,偲偲大抵也都嫁人了。” “三哥哥是骗我的对不对?”小姑娘红了眼眶,咬唇道:“若是因为我这几日同三哥哥置气,让三哥哥不喜了,我今后便不这样了,我……我在学堂上认真,也听夫子的话,不惹事儿,三哥哥不要走好不好?” 她上前,拉着他的袖摆,几乎就要哭出来。 这是扶苏第一次见着她露出这等神色,第一次见着她如此卑微,只为挽留一个人。 “对不起,偲偲。”顾笙叹了口气,摸摸她的发梢:“师父在等我了。” “为何?为何三哥哥执意要走?”她死死抓着他的袖摆,不肯撒手,只仰着脑袋,倔强的望着他。 顾笙回她:“男儿志在四方,不能总拘于一隅。” 袖摆下的五指,一瞬间拢起,他紧紧捏着掌心,神色却依旧如常。 那么风轻云淡,那么……不留余地。 一句男儿志在四方,是她所不能理解、不能驳斥的理由。 本以为小姑娘会大哭大闹,但出乎顾笙与顾景岚的意料,她徒然松了手,攒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三哥哥若是执意要走,我不做阻拦。愿三哥哥锦绣前程,平安顺遂!” 说着,她退了两步,红唇不由自主的颤抖着。 心下有些窒息,顾笙还是弯了弯眉眼,轻声嘱咐:“偲偲要照顾好自己,照顾好父亲,待我回来了……便再不走了。” 待他回来,许是三五年后,届时顾偲嫁了旁人,他便可以安生的留在幽州,一辈子以兄妹的名义相处。 “好。”燕蒹葭道:“三哥哥,一路顺风,记得给我带些新奇玩意儿。” 顾笙的离去,让整个顾府都冷清了许多。尤其是燕蒹葭,仿佛一下子长大了一般,她在学堂尤为乖顺,不再像往日里那般顽劣捣蛋。 顾景岚这个做父亲的,自是心疼万分,为此,他特意书信了一封,让远在都城的两个儿子,回了一趟幽州。 燕蒹葭看起来,似乎尤为平静,但唯独扶苏知道,他不止一次两次听到,熄了灯火的闺房中,有低低的抽泣声传来。 那时,他忍不住走近她的身侧,他坐在床前,掌心落在她的发丝上,宛若自己还是顾笙一样,他变得有些见不得燕蒹葭如此伤怀。 对于自己的反常举止,扶苏将其归咎为梦境所致。他入了这梦境,也曾是‘顾笙’,如今受顾笙的影响,难免不会对燕蒹葭生出几分怜惜。 于是,日子一晃便是两个月过去。 燕蒹葭渐渐从没有顾笙的日子里,走了出来。这两个月,她开始与江执走得很近。 江执和顾笙不同,江执骨子里透着冷漠,顾笙则对她温柔至极。不同的对待,让燕蒹葭总有些不服气的去接近他,似乎急于证明自己的人缘不错。 过了年,她就十五岁了。她有着这个年纪姑娘家的飞扬与明媚,也有这个年纪该有的大胆肆意。 但再胆大,也只是温室里的娇花,日子久了,扶苏渐渐便觉得,那夜坑害陈娉婷时毒辣果敢的女子,的的确确是燕蒹葭本尊无疑了。 二月初的时候,顾府上下都去了寺庙烧香,但中途顾景岚因着城中有事,便又急急赶了回去。 因此,燕蒹葭和江执二人只好等着烧完香再一同回去。 天不遂人愿,在下山的路上,他们遇到了匪徒。 顾景岚是幽州太守,这些年也没有哪个土匪窝敢对其下手,但这一次,来势汹汹,不过几声尖叫的功夫,燕蒹葭与江执便都被劫持了。 他们整整被囚了七天七夜,在这七天七夜里,顾景岚绞尽脑汁救人,匪徒却是花样百出,不肯交人。 这是‘顾偲’有生以来,碰到最糟糕的事情,好在身边有江执的陪同,否则她大抵是会支撑不住。 在这七天七夜里,江执就像是一盏灯,将她温暖。初春的寒意将她击倒,她大病了一场,高烧不止。最后,江执带着她从土匪窝逃走,背着她走了两天两夜,两人才最终获救。 可惜的是,那些匪徒逃的太快,顾景岚无法寻得匪徒的踪迹,此事也跟着不了了之。 等到燕蒹葭醒来的时候,那一抹情窦,终于开了窍。 她对江执上了心,整个人也再度活了过来。她又像从前一样,在书院中喧闹不已,四处捉弄夫子,惹得夫子每日对她吹胡子瞪眼。 可心中却一日日欢喜,尤其对江执,生出了执念。 次年初夏,她十六岁,称心如意的嫁给了江执。而后江执进京赶考,没能考上,再度回了幽州。 顾景岚将江执安排在手下做事,江执也沉稳得当……再之后,扶苏眼前忽而黑了,四周静悄悄的,他便再看不见任何东西。 只耳边传来哭喊的声音,仿佛变了天一样。他隐约觉得,一切并非那么顺遂。 果不其然,四下再明朗起来的时候,顾笙回来了。 扶苏见着顾笙下了马车,从前年少秀气的脸容,此时也染上了风霜之色,显得颇有几分沧桑。 他付给车夫银子,随后站在顾府的门前,就见顾府门匾已然有一半掉落,门匾上积满了灰,还有蜘蛛网一圈又一圈的缠绕着。、 朱门暗沉,门栓上贴着一个红红的纸,纸上写着‘封’字,尤为触目惊心。 顾府……落败了。 顾笙皱起眉梢,见路过一女子,忙上前询问道:“这位姑娘,请问这顾府……怎的变成这般模样?” “顾府?”女子回头看了眼牌匾,转瞬又看了眼顾笙,说道:“这位公子是外乡人?” 顾笙点头,谎称:“我与顾府三公子曾经是故交,今日前来是想要拜访他。” “顾府三公子五年前就离开幽州了,你怕是寻不到他了。”女子道:“去岁那会儿,顾家被抄,顾老爷子过世,顾府的三公子都没有回来,想来是死在外头了。” 那女子说着,满脸唏嘘。这世道就是奇怪,当年顾家在幽州有多么显赫,如今就有多么没落。 古人说风水轮流转,其实诚不欺人。
第77章 事变(中) 顾府被抄家,顾家老爷子过世? 一瞬间宛若五雷轰顶,顾笙站在原地,愣愣不知所措。 “顾老爷子死了?”他眸底空洞,看不见一丝光芒:“怎么死的?” 顾景岚的身子骨向来硬朗,他而今也不过四十八岁,当年顾笙离去的时候,顾景岚看起来比他都康健,绝对不可能会这么早过世! 除非是发生了什么意外…… “病死的,”那女子摇头道:“顾家两个嫡子接连去世,顾府又被抄家,丧子之痛,丢官之耻,一击又一击,任谁也承受不住啊。” 压制住内心的震动,顾笙忍不住唇角颤抖,连带着说出来的话,也在风中散开:“顾长风和顾长年都死了?” 顾长风和顾长年是顾家的嫡长子和嫡次子。他们二人虽说是常年在都城内,鲜少回府。 可在顾笙印象中,顾长风和顾长年都是青年壮硕之躯,二十多岁的年纪,恰是风华正茂,怎么会……怎么会接连亡故? 这件事,越是听着,顾笙便越是觉得令人难以置信了。 “是啊,”女子没有注意到顾笙的异样,只道:“他们也是倒霉,好端端的回幽州探望,竟是死在了盗匪的手中。” 顾长风和顾长年在回幽州的路上,遇到了山匪,那些山匪劫了银钱不说,还将全部人马都给斩杀了,一个活口也没有留,几十条人命说没就没了,这手段可谓是穷凶极恶。 想到这里,那女子接着说道:“听说这山匪乃是五年前劫持顾家小姐的那批人,五年前犯了事儿,而后又杀了顾家二子,可惜老天不长眼,那些人至今还没有被抓到呢!” 五年前,顾偲下山路上被劫,而后顾偲虽然得以逃脱,但是那群盗匪却不知所踪。 对于这件事,顾笙是知道的,他前两年与府中尚且有书信往来,对此事也是颇为担忧。也曾因此想要不顾一切回幽州来,只是,在那之后,那群盗匪再无音讯,顾笙便也就和众人一样,都放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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