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着向前一步,指着皇帝身后道:“我娘亲就是在这张床上含冤而去的!你若是心下坦荡,可敢在此说一句,说当年秦家的确有私铸之实!” 秦粉青死在这里?是了!秦粉青死在这里! 皇帝恍惚了一下,忽然觉得有些冷,凛涛殿的灯火忽然黯淡,随即又挣出前所未有的光亮,含山站在灯火之下,她真像她的娘亲,皇帝仿佛又看见了秦粉青,无数个夜里,她就是这样忽然出现,带着淡淡的忧伤,像在指责他,又像在悲悯他。 他甩了甩脑袋,想要甩掉秦粉青的影子,然而这影子挥之不去!她缠着他十几年了,吃了多少汤药,受过多少针灸,拜过多少鬼神,都没有用!她总是忽然出现,在年节的焰火之下,在七夕的凉阶之前,在每一个他愉悦的时候!是的,就是她让他变得不敢笑了,一旦开怀,她的鬼影就会扑面而来! “我跟你说过!说过我没办法!”皇帝对着秦粉青的影子咆哮起来,“父皇留下四字遗诏,秦家必除!乐阳夏氏受此遗诏监国,除掉秦家是夏国公策划的!我不敢阻止!如果我阻止,他就要公布遗诏废帝另立!” “所以你牺牲秦家!”含山吃惊,“所以你只能牺牲娘亲!” 她再没想到真相会是这样,在这一刻,为娘亲痛心压倒了一切,让她暂时忘记了白璧成,她看着面目狰狞的皇帝,不敢相信自己流着他的血,不敢相信她还用着他们定情之处的名字! 含山不知该如何表达愤怒,她原地转了一圈,猛地从包袱里拽出青蝉翼,把它举到面前。 “他们唤我作秦家七公主,我便以秦家七公主之名起誓!”含山一字一顿道,“皇天在上,厚土为证,只要我活着一日,誓杀你和夏国公!必报秦家满门血仇!如若有违,便叫我粉身碎骨犹如此袍!” 她说罢用力一扯,青蝉翼哪能吃力,“嚓”的一声被撕作两片,然而与此同时,一片极薄的白绢绽出衣袍,飘飘荡荡落在地上。 “你!你!”皇帝怒指含山,手却抖个不停,转而便大叫道:“来人!来人啊!” 没等殿外来人,皇帝却支撑不住,他只觉得眼前发黑天旋地转,喉头微甜喷出一口血来,仰头便倒了下去。
第101章 凛涛之变 和白璧成预料的一样,带走含山之后,夏宇川并没有细搜袁宅,只是请袁兮风跟着走一趟。 “我父亲也要去吗?”袁明赫忙道,“他只是奉旨配合白侯密查太子案而已。” “叫他走一趟便走一趟,”夏宇川不耐烦,“无事自然放他回来,又不要你们全家都走一趟,你着什么急?” 袁兮风怕牵累儿子,摇手不许袁明赫再说,自己跟着镇南卫上车走了。夏宇川这才作罢,指挥镇南卫离开袁宅。 等他们走后,袁明赫连忙紧闭大门,从密室里放出几位朋友,让他们从后门溜出去回家。等到明鬼先生要走时,袁明赫将他拉到一边,道:“先生,我不方便出去,请您务必将此物带到顾淮卓大人府上!您出去之后,逢人打听兵部侍郎顾大人便是。” 明鬼接过“白衣血令”,一时感慨道:“你我虽是忘年之交,但胜在心意相投,正所谓明人不说暗话,我师父与秦家相交甚笃,我跟着他去过几次顺南王府,见过秦老王爷,那真是好人!” 他说着伸出拇指赞道:“豪爽!实在!没半点王爷的架子!今日这事既是为了秦家公主,加之白侯甚合眼缘,我少不得要尽些心力,你放心好了!” 袁明赫再三致谢,看着明鬼将“白衣血令”藏在袍子底下的裤腰间,这才送他出了后门。却说明鬼晃晃悠悠走到巷口,暗地里却闪出三两个人来,持长刀拦住去路。 “站住了!你可是从袁家出来的?” 明鬼一惊,打量他们穿着镇南卫服色,心下明白从袁家出来的都要搜身报备。他脑子转得快,借夜色掩护悄悄捏弄裤腰,让白衣血令慢慢滑到裆间。 “是,我是从袁家出来的,是去找袁公子喝酒的。”明鬼摆出可怜模样,“几位大人!袁家的事与我没半点关系,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少说废话!把衣服脱了!全脱干净!” 镇南卫果然要搜身,明鬼无奈,一边慢吞吞脱衣裳,一边哭叽叽抱怨,满嘴说着早知如此就不来喝酒了。镇南卫被他念叨得生烦,上来剥掉明鬼衣袍,将他上下摸个透彻,果然找到藏在裆里的“白衣血令”。 “这是什么?”搜身的人皱眉问。 “这,这是我请人写的符!”明鬼信口胡诌,“不瞒大人,小人最近有点,有点那个,疲软……,因此请了活神仙写了这个血字,说是放在裆里就能,就能……” “快走!快走!”镇南卫不耐烦听下去,捂着鼻子将血令扔在地上,嫌弃地猛挥手。 明鬼如蒙大赦,拾起白衣血令穿上中衣,也顾不上整理外袍就往外跑,一口气跑出两条巷子,这才停下大喘气。等他把气喘匀了,想想镇南卫已经看住了袁宅,想来事情不小,这张“白衣血令”也不能耽搁! 他也顾不上别的,捉住一个打更的,借问顾淮卓府第在哪里。好在顾府离袁宅不远,更夫打这一片熟知地情,于是替明鬼指点了方向,明鬼紧赶慢赶向顾府去了。 他这里逃出生天去送信,那边恬斋里也收到大理寺报信,说镇南卫围住袁太医府第拿人,连等在巷口的傅柳陆长留一并被带走了。 言洵暗叫不好,只当宸贵妃事情败露准备动手了,便立即更衣进宫。这几日太子新丧,有旨意让言洵多进宫陪伴皇后,虽然宫掖下钥,但要事通勤的边门还是放言洵进了宫。 他进了宫没去见皇后,而是直奔皇帝起居的御书房,却不料扑了个空,皇帝不知所踪。言洵有心打听,又怕落了痕迹,好在他为人随和大方,平日里小恩小惠拉拢了不少人心,这时候便有个相熟的小太监陈遇安过来,悄悄说皇帝往凛涛殿去了。 言洵这一惊非同小可,情知皇帝是在审含山。他略略沉吟,只怕今晚宫中要生变,于是吩咐苗和去皇后宫里报信,自己立地将陈遇安拔擢成一等太监,要他跟着往凛涛殿去了。 在宫里做太监,能出头便是半个主子,不能出头就是个苦力,陈遇安得此际遇,自然奋起十二分的精神跟随。凛涛殿看似平静,镇南卫都在外围戍守,见了言洵要拦,言洵怒道:“我奉娘娘懿旨,有事急禀圣上,谁敢拦我!” 他独自一人赤手空拳,陈遇安怕他吃亏,连忙出来说道:“侍卫哥哥们,圣上在御书房留话,要三殿下到此觐见!或许口谕未达,但那是御书房的差事没办好,不该为难三殿下啊!” 他在御书房当差多年,是个熟脸,镇南卫的头领都认得他,便以为皇帝确实召见了言洵。这些镇南卫虽是夏宇川的心腹,也不敢明面上得罪皇子,因而放言洵过去了。 凛涛殿跟前,苏有禾在院子里斜身而立,正竖耳朵听殿里的动静。他见到言洵大惊,刚问了一声殿下为何在此,便听着皇帝嘶声吼道:“来人!来人啊!” 苏有禾一个激灵,翻身便往台阶上跑,言洵紧跟其后,两人推开殿门直闯进去,便见含山呆愣愣站在灯下,皇帝仰面委顿于地,前襟一片鲜血。 “陛下!” 苏有禾尖叫一声,先冲到皇帝身边,待扶起来一看,只见皇帝面如金纸,双眼翻白,一口气宛若游丝随时就要断了。 “快!快叫太医!” 苏有禾大叫一声,跟着进来的小太监立即往外跑。言洵跪到皇帝身边,一看这状况便知不好,连忙哭叫道:“父皇!父皇你怎么啦!你看看儿臣!儿臣言洵在这里!” 皇帝本已是意识模糊,此时听到“言洵”两个字,却努力清醒了过来,抓住言洵的手道:“言洵,你,你是言洵。” “儿臣是言洵,儿臣在这里!”言洵悲声哭道。 皇帝费力地转过头,看着苏有禾道:“传,传朕旨意,三子言洵可继朕,朕,朕……” 他一连说了三个朕字,却是口唇颤抖,再说不下去。苏有禾明知其意,伏地哭道:“陛下圣明,陛下要传位于三殿下,老奴听见了!” 皇帝这才放了心,然而转念之间,他忽然又抬起手臂,用力指向含山,手抖如筛糠,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陛下,陛下要说什么?”苏有禾哭道,“请陛下慢慢讲!” 然而皇帝再也迸不出一个字来,他努力发出“施、施、施”的气音,连念了三遍之后,手臂遽然一垂,人也软了下去。 “陛下!圣上!” 苏有禾情知不好,遽然大哭起来,言洵也跟着大哭,此时殿外脚步杂沓,夏宇川带着一众侍卫大踏步而来。适才苏有禾身边的小太监飞跑出去请太医,镇南卫立时禀报,夏宇川情知事情有变,因此点齐心腹直闯凛涛殿。 他进殿眼见异状,忙问:“圣驾怎么了!” “圣驾崩了!”陈遇安大哭道,“圣驾有旨,传位于三殿下!” 陈遇安这一声叫喊,苏有禾虽未赞同,但也没有反驳,想来是坐实了。夏宇川忽然心里透凉,夏氏盼了许久的“言涔即位”转瞬成了镜花水月,让人始料未及。 “不可能!”夏宇川喃喃道,“圣上不会传位三殿下!怎么可能!” “大胆!”陈遇安指了他叫道,“微末小臣,怎能质疑圣意!” 夏宇川抬眼瞅一瞅他,忽然磔磔笑道:“俺乃镇南卫指挥使,你个不男不女的东西,竟敢指俺微末小臣?” 他一眼既罢,唰地撤出腰间钢刀,眼看就要向陈遇安挥去,却听言洵大喝一声:“住手!” 言洵究竟是皇子,夏宇川下意识缓了一缓,放过了陈遇安。但他转目言洵,逐渐露出狞笑:“三殿下莫要假传圣旨,圣上分明属意言涔继位,什么时候考虑过你?苏公公,你说是不是啊!” 苏有禾一听这话,忽然仰面朝天,放声哭道:“陛下!陛下真狠心啊!陛下丢下锦绣江山就这样去了,叫老奴如何是好啊!” 他哭得投入,并不理会言洵与夏宇川的对峙。夏宇川得意,半转钢刀指向言洵:“来人呀,三殿下怀有异心,先给我捆了!” 要坏事!言洵心想,可恨苏有禾置身事外,夏宇川又掌管镇南卫,他若将自己砍杀了,再矫诏传位于言涔,又有何人能知晓真相! 就在镇南卫要扑向言洵时,含山一跃向前,伸臂挡住言洵道:“反了你们!竟敢对殿下亮刀!” “哟,原来还有个公主殿下!”夏宇川冷笑,“秦家余孽,伙同白贼意图谋反,正好在此将你就地正法!” “你们敢在这行凶,难道不怕殿里的冤魂吗!”含山亮开嗓子,“别忘了这里是凛涛殿!它被弃作冷宫,因为这是万鬼同悲的聚阴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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