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熏香虽能害人,却不如直接服用来得快,想要有效果,只能加重份量。”含山道,“我刚到侯府时,见你成天闷在屋里弄盆景,屋里的香只煲着你一人,仿佛文火炖肉一般,想想都可怕。” “听你说的,好像我是一锅排骨。”白璧成不满。 “排骨也是山林月边熏成的,”含山笑道,“这香不常见又好闻,若不是齐远山认得羟邦商妇的儿子,只怕也进不了侯府。” 这话很清楚了,白璧成哪能听不出?然而他心里打个突,却不愿相信。无论如何,齐远山七岁就跟在他身边,平日里乖觉温顺,忽然要白璧成相信他的处心积虑,也是不容易。 然而在被邱意浓诊出乌蔓藤之前,白璧成也没想过会被下毒手,他认为自己做得很好了,交兵、归隐、独居……,他用尽力气想让自己消失掉,结果还是被盯着不放。 他有些失望,也有些怅惘,因而沉默不语。 含山却以为他不高兴了,连忙解释道:“我并不是说熏香与齐远山有关,也许羟邦商妇利用了他,也许……” “是啊,也许他只是个孩子,被人利用了。”白璧成落寞道,“但愿他只是个孩子。” “不管他是不是孩子,带着他都有点危险。”含山再次提醒,“我瞧他也不愿去平州,不如送他走罢。” “我们逃出来一天多了,外头一定海捕缉拿,他现在离开我无处可去。”白璧成犹豫道,“熏香的事也只是疑心罢了,我带了他十年,总不能为着疑心就推他出去,万一错怪了,岂不是伤了他的心?说不准还毁了他的性命。” 含山知道不能再劝了,除非抓到齐远山的证据。 “那么你多少留心些,同傅柳楚行舟商量事避着他,要紧事也莫让他去做。”她说,“小心点总是好的。” “我会的。”白璧成握住她的手,一时感喟,“自从到了黔州,没有人这样关心过我,你还是头一个。” “侯爷这话不对,”含山笑道,“关心侯爷的随便数数便有许多人,陆司狱一心追随,车管家每时每刻,风十里也满眼睛都是你,还有傅将军……” 没等她念叨完,白璧成已将她一把拉进怀里,笑道:“说他们做什么?他们如何能与你比?” ****** 第二天仍是清早即起,起来用过饭,一行人又再出发。今天车轩跟着白璧成等人,他在黔州过了六年好日子,出门不是车便是马,哪里走过这许多山路?他昨天还能阴着脸赶路,今天可算受不了,没等午时便龇牙咧嘴,叫唤走不动了。 白璧成瞧着无奈,道:“楚行舟安排来登来欢乘快马先去平州,你就该跟着去,何必留下吃这苦头?” “小的万不能离开侯爷!”车轩哭丧着脸,“侯爷在山林里跋涉,小的千辛万苦也要跟着!” 他的忠心虽然夸张,但总是真的。白璧成不忍心责他,只得替他说话,要求提前歇息。 山林间歇息也是随意,不过是找个平整些的所在,席地而坐罢了。楚行舟捧着水囊走了一圈,又拿出烧饼来分给众人,大家正在裹腹,忽听着前面一片噼噼啪啪的声音,楚行舟刚刚警觉,林子里已经走出一队府军来,与他们碰了个面对面。 碰面的一瞬间,双方都有点懵,也许都没想到这深山里会有别人。然而府军先反应过来,领头的喝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官爷,我们是皮家村的村民,上山里砍柴捡菇子。”楚行舟扬了扬手里的柴刀,用当地土话答道。 他的土话标准,几个人又打扮得土头土脑,手里还捧着干粮水囊,看着虽像那么回事,但领头的将信将疑,却问:“皮家村?村上是不是有个叫菜头的,在黔州给府军做饭?” 从黔州到平州的这条路,二十年间楚行舟也不知跑过多少次,这一路的村子他都熟悉,听了这话便笑道:“官爷,他不叫菜头,是叫花菜头,我们都羡慕他,能吃上官饭。” 府军头领听他说得不错,这才彻底放心了,却又嘲笑道:“做饭的厨子罢了,算什么吃官饭!” 跟着他的七八个府军哈哈笑起来,几人便也找地方坐下歇息,也拿出干粮来吃。这样一来,白璧成等人也不好立即走,怕招了疑心,傅柳看得清楚,便悄声说:“瞧他们右臂上绑着蓝色布条,这是陶子贡的亲兵,叫蓝条营。” 白璧成既怕蓝条营听见,又怕齐远山听见,连忙抬手叫他别再说了。然而蓝条营的人说话却随意,其中一人道:“再找不到人可怎么办?难道这几座大山都要走遍?” “走遍了也找不到,”另一人嘀咕,“知道当年秦家军为何不能剿灭?就是仗着这些青山!吃喝不愁,深不见底,只有他们下山骚扰的份,没有能捉住他们的可能!” “别替他人长志气了!”头领不悦道,“大家经心一点,捉住姓白的可是大功!以后哥几个不必再当苦差,也能拿着俸禄指挥别人跑腿干活了。” 那些人听了都应和,头领自己坐了坐,却道:“瞧我这脑子,现有皮家村的村民,为何不去问问他们?” 他说着点了三两个人,一起走到白璧成他们休息的地方,含山见了转过身去,尽量藏在白璧成与傅柳后面。头领走来假作讨要烧饼,拿到饼子却又问:“你们既是村民,这几日可曾见过来路奇怪的人投宿?其中有一个小娘子,长得天仙似的?” “没有,”楚行舟露出憨厚笑容,“不瞒各位老爷,只要是小娘子,小民过目不忘的,但这几日没见到啊。” 他这样说话,引得几个府军哈哈笑。头领便道:“你回去给村子带个话,就说若是见到了,赶紧下山到郡县衙门报信,能拿到赏钱!” “能有赏钱拿!”楚行舟假作高兴,“官爷放心,若是有小娘子过来,小民必定去报官!” “这小娘子也可能扮作后生,扮成了也是俊俏后生,你们都仔细点瞧瞧,总之报官能得好处!” 楚行舟连声答应,齐远山拿了两个烧饼起身:“报官能得赏钱,我们村的人都会仔细的!” 他说着跟上去,把两个烧饼塞在蓝条营头领的手里,讨好地请他带回去吃。头领抬头看着齐远山,收下烧饼走了。 等回到蓝条营休息之处,头领悄悄翻开两块烧饼,扯出一根布条,上面用木炭写了一行字:白璧成晚宿黄丰堡 。
第85章 哀鸟夜警 蓝条营的人吃了干粮便起身赶路了,他们前脚走,白璧成等人终于松了口气。傅柳便皱眉道:“楚行舟,你们说官兵不会进山找人,这可是连陶子贡的亲兵都上了!” “之前他们并不曾如此勤勉,”楚行舟也感到意外,“难道是含山殿下的缘故,让他们势在必得?” “那么黄丰堡还能不能去?”傅柳粗声粗气问,“他们会不会找到村子里来?” 话音刚落,齐远山立即 道:“若是不去黄丰堡,我们晚上住在哪?总不能睡在山林之中,会被野兽吃掉吧!” 他像是被露宿吓到了,脸色苍白,满面惊惧之色。含山皱了皱眉毛:“就算露宿也没什么好怕的,咱们人多,怕野兽就生一堆火出来。” “这就更不对了!”齐远山忽又正色道,“夜里起篝火,就好比放儿狼烟一般,是引着官兵找到我们呢!” “小爷这话有道理!”车轩又聪明插嘴,“侯爷,咱们不能住在外面,要么被野兽吃掉,要么就被官兵发现!” 黔州平州气候湿润多山林,和松潘关外的戈壁大漠完全不同,白璧成没有在此行军的经验,的确不知露宿有多少危险。傅柳瞧他犹豫,立时便知道原因,但他不肯在楚行舟面前露怯,生怕到平州后被晓天星欺负,于是大马金刀地说:“我倒有个办法,不如叫黄丰堡的村民放篝火露宿去,若是引来了官兵,也好给我们作个警示!” “傅将军想得倒好,”楚行舟皮笑肉不笑,“这法子虽然累人,却是管用。” “那就劳烦楚师兄布置了。”含山接上话道,“也许蓝条营搜几日搜不出什么,后面也就回去了,算来只是这几日艰难。” 她发了话,楚行舟不好不听,只得抱拳道:“殿下放心,小的自会安排妥当。” 他们边商量边向前走去,路上又歇了几次,都没遇见蓝条营。楚行舟便道:“这几座山连绵不断,陶大人的亲兵有限,就算分作小队巡山,也不能面面俱到。” 众人约略放心,直到黄昏时分,才到了黄丰堡。比起皮家村,这堡子更加窝在深山老林之中,天色向晚,有黑羽大鸟哀鸣着掠过林子,那声音回响群山,叫人听着心里发瘆。 “这是乌鸦吗?”含山问。 “乌鸦喜欢跟着人住,不爱深山老林,这大鸟叫哀白头,因为入冬后无处可去,等头上落了霜就会被冻死。”楚行舟解释,“黄丰堡有了村民后,收留这鸟过冬,因此它们报恩,平时悄寂无声,若有生人进林子,就会嘎着嗓子报信。” “这不就是看门看户的狗子?”车轩奇道。 “夜里可不敢放狗子出屋,会被野狼吃掉,哀白头却不怕走兽。”楚行舟道,“村里留着狗子进山,能帮着打猎。” 话说到这里,村里已走出许多猎户模样的人,他们肩上腰间都装饰着兽皮,手里拿着长矛,仿佛要随时与野兽作战,见了楚行舟都咧着嘴笑,像是见到老友一般。 白璧成和含山依旧被安置在村里最好的屋子,山里的夜很凉,堂屋里生了火做饭,一只黑乌乌的大铁锅悬在火堆上,里面炖着肉。 村长拿出酒来,用土话与楚行舟交谈,说到高兴处笑得哈哈的,白璧成他们却听不懂。过不多时,楚行舟走来笑道:“我已同他们讲定,派了两支青壮出去巡山,遇见蓝条营的就吹哨报警。” “这是个防备,但以我对黔州府军的了解,蓝条营夜里不会进山的。”傅柳道,“这帮人吃官饭不做事,哪能像松潘关外,彻夜不睡追踪羟邦行踪。” 他说罢了,被酒香肉香吸引,忙着去大快朵颐。 走了一天路,又有好酒好肉,这晚上大家都很放松,傅柳围着火塘说以前白衣甲的故事,每每讲到白璧成出场,总是渲染得天神降临一般,不说楚行舟和含山,就连车轩都听得入神。 “老车,你在黔州跟着他没什么出息,若是在松潘关外跟着他,才知道什么叫威风。”傅柳带着酒意道,“松潘关城墙内外都有集市,方便两边百姓做买卖,这边守军弄个篮子装了钱放下去,那边拿了钱搁进香料等物,这就算一笔做成了!你们知道,羟邦最喜欢的东西是什么?” “是什么?”众人异口同声问。 “是咱们白侯的画像!”傅柳拊掌笑道,“说出来你们不信,就连羟邦人都认定白侯是福将,还说要学汉人模样,挂在帐篷上驱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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