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不大,但弯弯曲曲,船便也开了一会儿。忽然,众人听闻半空中,传来一阵诡异的女人笑声。 夜深,灯暗,水面波纹幽幽,四周静无人声,唯有笑声一阵阵地传来,叫人浑身不适。“怎么听着像是翠姨娘的声音?”周举人问。“出去看看。”朱知府好像十分紧张,赶忙掀开船帘,众人紧随其后。 果然,不远处的湖正中,翠珠站在一艘船的船尾。 只不过,她闭着眼,脸色十分苍白,表情古怪,无法判断方才那笑声是否由她传出。翠珠身旁,还站着一个梳丫鬟发髻的女子。两人俱穿着披风,不过,翠珠穿得是大红色,丫鬟穿得青鸦色。 船眼看就开过了湖中心,即将穿过一个小桥洞。因为湖水弯曲的关系,一旦进入桥洞,就进入了视觉盲区。裴训月不知为何,心里忽然起了颤栗。她直直盯着船舷,谁知,下一瞬,那船却安然无恙从桥洞里出来了。 只不过,翠珠和丫鬟,换了个方向,背对着众人。 眨眼间,扑通一声,红色披风蓦然跳入水中。紧接着,穿青鸦色披风的人,也像一片轻叶般随之落下去。伴随着那艘船上一声大喊。 ——“快救人啊!翠姨娘跳湖自杀啦!”
第4章 挖眼金佛 (四)验尸 深夜,朱府灯火通明。 朱家人口不多,深夜还燃明灯是罕事。金吾卫更是莫名下令封锁朱府所有出入口。 周遭百姓纷纷揣测,莫不是发生了大变故。 而朱府里,西边堂屋内,裴训月坐在正中。地下放着两幅竹担架。一个躺着穿大红披风的翠珠,一个则躺着青鸦色披风的丫鬟,据朱府人说名叫小棠。 二人面色苍灰,了无生气。 两具尸体罢了。 朱府上上下下的人都已集聚。有的哀戚啼哭,有的一言不发。 船上发生的事众人都看在眼中。很明显,翠珠跳湖自杀,而小棠救主溺亡。这是一起意外的惨案。 可裴训月却在事情发生后,立即要求婢女红姑去请金吾卫封锁朱府。金吾卫监护京城四坊,其统领是裴家多年交好。因此,不多久,一批金吾卫人马就将朱府围了水泄不通。 朱知府脸色铁青,还没来及多问,忽听得有人在门口哀哀道—— “松哥儿,我来迟了。” 众人齐齐回头。 只见一位娇弱的妇人袅袅行来。裴训月一看来人浑身行头,便知道是因偏头风未曾上船的李明香。 李明香未出阁前,和裴夫人有些交情,曾多次见过年纪尚小的裴家姐弟。裴训月紧张地咽了下口水,正思忖如何应对,只见那李明香已经行至座前。 她走路很轻,明明四下无风,也叫人觉得衣裙曳荡。瓜子脸,秋水眼。头发挽成髻,愈衬得下颌儿尖尖,我见犹怜。值守门口的两个金吾卫,眼睛半觑半盯,痴痴跟着她转。 “拜见嫂嫂。”裴训月惴惴不安,行礼。 “快起来,松哥儿。”李明香扶起裴训月,仔细一盯,还没开口眼睛先红了半圈,“许久未见,长这么高了。你娘说你身体不好,我瞧着倒是康健。”说罢,柔柔一笑,“怎得还叫嫂嫂?从前可是叫明姨。” “明姨,我娘常记挂你呢。”裴训月见李明香根本认不出自己女扮男装,登时舒了口气。 李明香笑笑,眼底却滑过一丝落寞。“家里忙,和你娘走动得少了。”她道。裴训月应着,余光却观察朱府其他人的一举一动。除了朱知府的儿子见到亲娘立即扑入怀中外,其他人,均一动不动。 离李明香很远,简直像避瘟。 “翠珠妹妹当真命苦。小棠也是可怜。”李明香和裴训月寒暄完,便去瞧尸体,以袖掩面洒泪,胸口起起伏伏,似是被死者的可怖溺水样吓到呼吸都急促。 “明姨节哀。”裴训月不忍,示意红姑扶她去坐。 “府里出了这样丑事,是家门不幸。”朱知府忽然生硬插话,“不过,不知裴大人请金吾卫来,是何用意?” 下午还亲热称呼”裴贤弟”,如今却立刻改口。裴训月面上淡淡的,并不恼:“朱知府,恕在下走个流程。虽说翠珠自杀,众人目击。然而她毕竟是化虚一案嫌犯。但凡敲了僧录司路鼓的案子,须得有头有尾结束才好。” “各位莫急,只待仵作来验过尸,写完验簿,便可结案。” 此话一出,众人便都归坐原位,眼观鼻鼻观心,静静等着仵作的消息。 翠珠好像没什么家人,孤零零。死讯传出去快半个时辰,也没人来吊唁。倒是丫鬟小棠的哥哥和娘,急急奔来哭号。朱府的人少不得宽慰,又是送银子又是答应厚葬。一时间热闹得很。裴训月是外客,不便插手,只是静静坐着。她盯着眼前一支明烛垂蜡泪,像是入了定。直到门外忽然有人高喊——“报!” 众人都屏息。 “报!验所的仵作长严春生犯了严重痢疾,已送去就医,来不了。” 上午还在给化虚方丈验尸的仵作长,怎么这会就犯了痢疾? 裴训月:“既是仵作长来不了,请个小仵作即可。” “他手下只两个小仵作,一个前日告假回江南探亲,已上了水路。一个五日前因大雪滑了一跤,躺床上养伤,下不了地。” 堂堂北坊验所,一共三个仵作,竟然,都脱不开身了。 裴训月皱眉。 翠珠是朱知府的妾,小棠是外头清白人家的女儿。两具尸体横陈,一旦放久了,不但于礼不合,只怕也要生蛆腐臭。眼下,要么速验。要么,只当翠珠是自杀,让朱家直接安葬了事。 裴训月此时深恨自己从前顽闹太过,什么《名公集》、《洗冤录》,怎么没多看它几本?要是自己也通仵作之术,何苦如今受人辖制。 她有强烈的预感,翠珠之死,绝非看上去那么简单。 何况,朱府里有一尊挖眼金佛。 只是如今,临时去其他三坊请仵作太过大张旗鼓。她不谙京城四坊关系,却也晓得其中暗流涌动官场倾轧。那到底还有谁,能来救下这个场? 忽然,电光火石般,脑海里闪过一个人。 “斯致兄,你来。”只见裴训月向林斯致招手。二人嘀嘀咕咕不知道商量些什么,片刻后,林斯致匆匆出了门。 朱知府的小儿看见姨娘溺死,本就吓得不轻,如今等待许久,更是哇哇大哭。“松哥儿,我先带人去哄孩子睡觉。”李明香告了辞。几房的姬妾见大夫人一走,也纷纷坐不住。金吾卫穿插宅中,盯梢朱府各房,连只苍蝇都逃不过手掌心。裴训月便放心地任由众人告辞。 一时间,堂屋中只有朱知府 、几个老仆、三两亲戚和那从晚上就一直言行怪异的周举人。 “裴大人,到底有多久,仵作才来?”朱知府问。 他的语气不像诘问,倒有种期盼。裴训月转头:“快了。”说罢,余光看见周举人的鬓角像在留汗,水珠啪嗒滴在蜡烛上,那昏黄烛光可疑地一闪。 又过了半炷香。 堂屋死一般沉寂的静默中,一声饱嗝划破夜色。 ——“草民宋昏,叩见裴大人。” “又是他?”红姑惊讶。 “除了他还有谁会验尸。”裴训月无奈。朱知府看见宋昏也是先吃了一惊,随后了然,望向裴训月的目光中露出赞许之意。 回明窟三教九流皆有,若说熟悉尸体,还当真没人比得过焚尸炉的司炉人。 宋昏做司炉人有些时间,在北坊出了名。朝廷本就不偏向民间火葬,能一个人安安稳稳做几年司炉人还不吃官司,必定深谙验尸之道。 “宋昏,本官今夜请你来,是望你仔细勘验这二具尸体,撰写验簿,待仵作长康复后另行检查。如若有功,必定重重有赏。”裴训月道。 “遵命。” 宋昏拱手。 两个小厮将担架抬至院中,方便验尸。只见宋昏慢悠悠从身上背着的竹箧里拿出手套,又命人支白帐以便除衣验尸,自己则烧炭盆浇了白醋除秽,蹲下身,将两具尸体从头到脚,仔仔细细,边检查边在验簿上记录。 裴训月等人站在一旁观摩。“他要了你多少金才肯来?”裴训月低低问。“没要银子,要了两个三仙居的烧鸡。”林斯致回。裴训月挑挑眉,觉得好笑。她抬眼望去,宋昏的身形在白帐中,隐隐绰绰, 显得更加颀长。他身后是佩着金错刀的金吾卫在院子里来来回回地巡视。更远处,镇宅的两个铜兽,嘴里各燃一支巨烛,将众人映出憧憧巨影,摇曳残雪之中。 抬头是天上一轮弯月,缺了半角。 裴训月望着宋昏凝神的侧脸,莫名觉得安心。 片刻,忽被自己这念头惊了一跳。 一天一夜之内,新官乍到 ,三条人命。人人做戏的朱府,查案是釜底抽薪。她如行刀尖,唯有此刻方得松懈。 ——说来也怪,只因宋昏在场。 不一会儿,宋昏褪去手套,朝她行礼:“禀大人,验簿初稿已写明。还请大人看过,再行定夺。” 裴训月接过,就着月光读来:“疑二女溺死......一女口有泥沙,鼻出细沫,鞋内沙泥。另一女发髻平整,无鞋,袜内干净,现已验明......” 她直接跳到最后一行:“系一女溺水,另一女死于脑后重击。” “什么意思?”裴训月问,“脑后重击,是落水的时候触到礁石吗?” “不是, 是指落水之前,就已经死了。”宋昏解释,“人落水后自然挣扎,所以手口有泥沙。如果落水前就已死,自然口鼻干净。因此,”他指指穿大红色披风的翠珠,“那一位女子,应当是在落水前,就已死了。” 众人骇然。连来回巡视的金吾卫都停了脚步。 堂堂一个朱府,短短两天,竟出现了两个杀人犯。 “来人,命四个金吾卫今夜轮班值守此二尸,明日转交验所。”裴训月收了验簿,下令,“仵作长回来前,任何人不得擅动。” 她转身望向朱知府,只见那对年过五旬的浑浊眼珠,竟然望着翠珠的尸体,缓缓流下一滴泪来:“珠儿......你竟是被贼人害死的哇!我的珠儿......” 裴训月一时无言。朱知府这滴迟来的泪,叫她觉得突兀,可却又不像作假。 “朱兄节哀。只是,我可能要在府上叨扰几日。”她等朱知府平静片刻,方讲。 “好好。”朱知府连声答应,命下人去给裴训月准备下榻之处。出了两桩横死案,众人一时间都害怕又晦气,顿时如鸟兽散。裴训月跟着朱府家仆,往客房走,期间不知与谁擦肩而过,忽然感觉浑身一身恶寒,像被突然窜过的毒蛇吐了腥臭信子。 “刚才谁路过我?”她问身旁红姑。 红姑正走神,一时间也回答不上来。这府里到处是金吾卫和朱府家仆。“也许是.....周举人?”她随口答,又悄悄道,“哎,阿月,我有事和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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