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僧录司

时间:2024-04-18 14:10:02  状态:完结  作者:磐南枝

  细细望去,竟然都像是孩童的骨骼!

  孙家夫妇骨寒毛竖之时,于寂静昏暗中,听见三下轻轻的叩门。

  同时响起了袁中乾微微含笑的声音。

  “孙大人,早知道您是京兆尹啊,我就给您多送些东西来了。您说说,好不容易大驾光临我这寒舍,何苦还自称盐商呢。”


第40章 人皮鼓钹

  (五)互搏

  清晨,周澜海穿上蟒纹袍,带了红顶帽,撑了柄油纸伞,在雨丝渐停之际,走进了太后寝宫。他今日一路行来,只觉一颗心像盛满石子摇摇欲坠。只因那瘦缩的两腮,含而未吐的,是一桩惊天大事。

  太后正用着早膳,见他来,微微吃了一惊:“你不随皇帝上早朝去么?”

  “皇上说身子不爽利,早朝便推了。”周澜海给太后请安,“太后,宫里收到急报。”说罢,顿了顿,瞅着太后神色,才小心道,“昨夜,北坊的知府胡威被杀了。”

  太后用银箸夹起的翡翠饺子一半离了盘,一半戳在箸上。那筷子稍一扭转,亮晶晶的虾仁馅便滚落下来,骨碌碌地直从桌边掉到地上的牡丹宫毯上去。周澜海连忙跪下去拾。“放了手,不用你来。”太后淡淡道。服侍姑姑们忙不迭用帕子包起虾馅丢出去。周澜海便起身,却丝毫不敢直起腰来。他侍奉二十余载,深知钟氏脾性。如此这般语气,显然已经怒极。

  果然,见钟太后轻轻地揩了揩嘴,眉眼缓转,脸上一丝表情也无。“谁在查?京兆尹、大理寺和刑部去了么?”她问。

  “都去了。大理寺卿正生着病,就把这事暂托给刑部。京兆尹找到了有嫌疑的人,说是僧录司里聘的一个仵作。”

  太后嗯了一声,又问:“裴松呢?他插手没有?”

  “没,据说裴松昨晚都在他舅舅卫学士的府邸里养病呢。”

  “卫岱一?他又给裴家献什么殷勤。”太后冷笑,“既是刑部已到,你再偷偷叫人去查查情况。务必打听明白,这知府的死和利运塔有无关系。”

  “是。”周澜海应了,见太后食欲恹恹,便识趣地扶她起身。

  “北坊这地方,半年来事情太多了。”太后离了座,幽幽叹一口气。

  “太后贵体,为家为国操碎了心。奴才看着也觉得心疼。”“闭嘴罢。”太后眄一眼周澜海,“哀家还没到要听这些话的地步。”

  周澜海便不敢作声了,只见太后揉揉自己的太阳穴,像是疲倦至极般:“那些筑造司的人也不知道为何这样笨,一晃眼得了图纸,都查了大半个月,也没见查出什么来。好好的利运塔到底为什么塌?这事情一天不水落石出,哀家一天都睡不好觉。”

  “太后,您最近......又多梦了?要不奴才再安排僧人来诵会经?”

  太后摆摆手:“梦多,也无非是牵挂此事。诵经又有何用。”

  周澜海垂头。他不敢多谏。太后于此塔为何而塌追究得太紧。要不是她非想要那铸造图,他何至于派了潘家班的熟人去做监工,以至于自己的玉佩现在都不知所踪?

  周澜海索性大着胆子劝一句:“依奴才想,先帝已去六七年了。纵然当年那塔里有些什么,只怕以先帝英明,早就抹平了。连那样爱重的小福子都随帝下葬,难道,还真有什么相关的人能活着不成?塔塌了,应该就只是意外。”

  “以他的脾性,确实是玩完了就杀掉的做派。”太后道,那脸上竟带了一丝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微笑,浮浮地显现在皮肉上,叫周澜海霎时毛骨悚然。他不知如何接主子的话了,只能应了“喳”装作没听清,半晌,听得太后又说:“不过,没准儿有孩子能侥幸活下来呢?还是查清楚了才好。”

  “十多年前,那个姓林的太傅,不就妄图救下来一个么?”

  “可惜后来也在大狱里被折磨死了。”

  太后说完,打个呵欠,翻身便靠在榻上了。周澜海看着她的背影,不敢再言,默默行了礼便出了殿。这寝殿重又只剩钟氏一人。多少年了,都是如此。她膝下无子,只因年轻时不受圣宠。尚是豆蔻年华,那枕边人就不爱与她面对面,说她心深人默,徒有温顺,全无活泼。钟太后悠悠地闭了眼,忽然觉得好笑。盘踞在深宫里一辈子的女人,越活泼就越残酷啊。耐不住的。

  除了她,谁都耐不住的。

  那活泼如春鹂,容色冠京华的淑贵妃又如何?生产完便得了重病,不过多久就撒手人寰。

  徒留在人间一个逆子。

  身后的火炭噼啪地轻响。钟氏又翻了个身,将一张皱纹微现的脸对着满窗泻下来的春光,不多久就睡熟了。

  梦里却依旧逆子嚣叫,火势滔天。

  周澜海把太后的旨意安排好的时候,冯利正在家中陪着病妻幼儿用早膳。宫中来消息,让他好好利用司里就近的关系,查一查胡知府被害案到底与利运塔有无牵连。

  冯利得令,忍不住长吁短叹。他深悔自己淌进这浑水,上回让他下泻药,这回又让他打听案子,虽然都是小事一桩,但其背后牵扯,总叫他不敢深思,心惊胆战。尤其司里如今频频出现命案,他简直连半点继续当细作的斗志也无。

  饶是如此,冯利依旧出了门,刚颓然走到僧录司,却见里头沸反盈天,门上贴了封条,刑部的人正大剌剌搜查屋子。他吓了一跳,却怎么也找不见裴大人和林斯致身影,恰好看见一位刑部的旧同僚,连忙过去赔笑:“呦,什么风把大哥吹来了?怎么了这是?”

  旧同僚不知道回什么,揣着手,歪歪嘴道:“冯大人,您都不在刑部了,还如此哥弟的称呼热络作甚?要我说,少打听,省得牵连。你们这儿,可有杀人犯啊。”

  “杀人犯?谁?”冯利大惊。

  “那个仵作宋昏啊。我们可是得了京兆尹孙大人的旨意,来搜他的屋子。据说,昨晚胡知府被杀的时候,金吾卫看见宋昏和他在一辆马车上呢。”

  冯利抬眼,果然见捕快们正往宋昏的屋子里涌去。他从未见过这番阵仗,紧张地直咽口水,上前揪住老书吏便问:“裴大人和林斯致呢?”

  “在卫宅啊......”老书吏口齿糊涂,吞吞吐吐说不清楚。冯利无奈。他倒是远远望着展刃在柴房里,可惜此人铁板一块,口风极紧,当然是不可能和他讨论案情的。

  冯利思来想去,索性往金吾卫的交班所里去,想着到底打听点细节,不管是宋昏宋明的,只要确认胡知府被杀是私人恩怨,和佛塔无关,他这一桩差事也就完成。

  谁知,走到交班所,却见那大门口鸦雀无声,静得一丝人声也无。他看见空空如也的内厅,恍然醒悟过来这批人应该都被京兆尹下令全坊搜捕宋昏了,自然不会闲居此处。刚欲抬脚,却听得靠着墙根,有两人正在细细簌簌地说话。

  他忍不住将耳朵靠在窗棱上,贴近了些。

  只听得一年轻男子言:“你到底看清楚了没?马车里的是宋昏么?”

  另一略沧桑声音又道:“我哪记得那么清楚。要不是你吃醉了酒非要让我去给你值班,我就是个负责所里内勤的,何时佩过金吾卫的刀?我只记得,昨晚统共只出去过一辆马车,那车里出来的人一看官服样子就是大官,我不敢查啊,我怕被他发现我是顶替的,就直接让他走了。谁知车厢帘子一掀,隐隐约约就看见,车厢里还有个人,穿着很脏的毛领,露出半张脸,跟烧尸的宋昏倒很相似。”

  “嗐,这么说来,你不仅没看清是不是宋昏,竟然连车里的官儿是不是胡知府也不能确定?那你跟我说个屁!害的我去录口供,现在京兆尹已经满城通缉宋昏,说是他杀的人!”

  “好心帮你办事你倒怨怪起我来了?谁让昨晚你们一个二个都吃醉了。不过,我看见一个人很像宋昏,这确实没撒谎啊。退一步说,他要是没有嫌疑,干嘛一直躲着消失呢?”

  “说的也是。不过,”那人又压低声音,“昨晚,我们交接的时候,坊门口不是空了很短的时间么......你说,会不会真正的胡知府,其实是趁那个无人的时候出了坊门?毕竟,他不是有钥匙嘛......”

  二人渐渐地声音愈来愈低,再也听不见了。冯利听得心快从嗓子眼跳出来,生怕被发现,连忙转身跑远,像只落水狗般狂奔在官道上,惹得路人侧目。直至跑得看不见交班所的影子,他才敢停下来,止不住喘着粗气,思考起刚才偷听的那一段话来。

  可以确定的是,去跟胡知府声明昨晚看见宋昏的金吾卫,并没有值守坊门,而是吃醉了酒偷懒找人顶替。而那顶替他的人,虽然大概看见了宋昏,但并不认识胡知府长什么样。

  并且,胡知府本人有出坊的钥匙。

  也就是说——

  很可能有两辆马车!一辆确实载着宋昏和某个不知名的人。还有一辆,载着真正的胡知府,趁坊门无人值守的空当,拿钥匙开坊,长驱直奔,停在京兆尹府邸前。

  他脑子飞快地转着,却不晓得该将这段偷听来的话怎样处置。就这样忘记么......那岂不是要平白污蔑了宋昏?谋杀朝官,这可是能掉脑袋的罪。冯利痛苦地筹谋着,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他回忆了几番从宫里收到的消息,只是让他打听此案和利运塔有无关系,并没让他冤枉良人。

  何况宋昏这样人微言轻的小仵作,想必跟宫里的人八竿子打不着边。

  到底是一点微妙的良心占了上风。冯利平静吐息,毅然决然往僧录司走去,打算将这段没头没尾的旁听,告诉一个值得他信任的人。

  彼时裴训月已至司里,坐在木轮椅上,由卫岱一推着照顾。司里众人也都齐聚院中打扫整理,平息刑部搜检带来的风波。

  冯利想了想,穿越人群,走到正拎起扫帚的林斯致身边:“你出来,我有话跟你说。”

  林斯致疑惑回头,看见冯利,先是一愣,一双斯文的眼睛在太阳照射下短暂地眯起,竟瞬间恍如豺狼看见猎弓那般警惕。

  可惜冯利没有看到,因为那种神情很快就消失了。

  “好。”林斯致放了扫帚,说。


第41章 人皮鼓钹

  (六)宴前

  僧录司里,裴训月送走了刑部捕快,又招呼众人一起将院子收拾齐整。她坐着木轮椅,虽然腿脚不便,却出力甚勤,由卫岱一推着四处行动。卫岱一见裴训月喜怒无形,动作不停,便知道她心里一定已焦躁到了极点。

  “月儿,”他索性停了脚步,站在原地,拦住裴训月不停用布擦门的手,“别擦了,刑部的人搜检一趟,前脚进后脚出,脏不到哪里去。”

  裴训月:“可这是他的屋子。”

  卫岱一一怔。他不知道裴训月如此看重这仵作。据他听来,这几个月,凡是到她手里的命案,都能水落石出。裴家让此女代弟,虽然荒唐,却不能说不明智。方才,裴训月对刑部的态度更叫他心里暗惊。这个女孩子,早就不是原先侯府千金那般混不吝的性子。她有城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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