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做的都这么严密谨防了,又过了两个月,任他们再多的心思也该灰飞烟灭了。” 郑国公笑了:“即便是灰,怎知会不会死灰复燃呢!” “此话何讲?” “殿下,正是因为你防备过重,事过不犹啊。” 郑国公惋惜的看着她,小幅度的连连摇头。 “朝中的左右两派分裂已久,大半的文武百官非左即右,每日明争暗斗,斗的不可开交,有些时候甚至连了国中大事都是他们争斗的战场,朝中的其他人早就心生不满了。” 帝渚一怔,反问:“其他人?”她一直认为朝中的百官都是划分好了派别的。 “就是既非左,又非右的人。”郑国公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她,“比如小老儿,比如殿下,再比如那些不愿意归顺左右任何一方的官员。” “那样的人不多。” “殿下莫忘了刚才小老儿说过的话。看不见便是没有吗?不多就不用在乎吗?” 郑国公微微一笑:“殿下,那样的人虽不多,力量也薄弱,但聚集在一起就是种不容忽视的力量。只是因为之前没有人可以领导他们,可以给他们追随的方向,所以才会在朝中显得不值一提的微弱渺小。” “可为什么选本侯?”帝渚眉皱的更紧,语气也透着不耐,“本侯一再严词拒绝他们,他们莫不是瞎了聋了,连好脸色坏脸色都瞧不出来?就喜欢上赶着被本侯骂么?” “殿下怎知你拒绝过的人里面就有他们呢?” 郑国公慢慢的喝了口茶,风轻云淡道:“他们不需要殿下接受他们,甚至不需要殿下知晓他们的存在,只是想要个可以追随的强大能者,让他们不用日夜在左右两派之中夹缝生存,能有个喘气立足之地。” 最后,郑国公定定望着面色阴沉的她,突地一笑:“显然,殿下的冷静,强大,高贵,对所有的示好不屑一顾,不会迎合任何人的期待而做事,只凭本心所性的行事作为,便是他们最合适最愿意追随的人选。” 半红半紫的霞光当空洒下,投进帝渚的金纹玄袍中竟连个反光都折射不出来,似乎已与她黑到纯粹的袍子融为一体,把所有的璀璨光线锁进了那袍子里,暗沉沉的近乎压抑。 听完郑国公所说的帝渚坐在那里,微微垂了头,手里一下一下的荡着还剩了小半的酒碗,水波打上碗壁泛出圈圈涟漪,碗里彩空破碎,波光流转,像是承载了满片天空。 过了一会儿,帝渚忽是偏过头,大大的嗤笑了一声。 “本侯就说过,人活在世上,当真是身不由己,他们要,为何不问问本侯给不给?” 去郑国公府中吃了顿饭的功夫,第二日帝渚就以头昏身乏为由,托病未去上朝。 知道此事后的皇帝甚是关心,赶忙吩咐心腹太监段云水带来好些珍贵药材供她食用调养,还留下口谕再三叮咛嘱咐让她好生休息,不可太过操劳练兵累坏身子,朝中万不能缺了她这个顶梁柱。 皇帝的话语恳切,忧心忡忡,好像真把她当做了自己的左膀右臂,国之栋梁一般。 因为帝渚患病未醒,替授圣恩的段云水没待太久就赶着回宫复命去了,待人走后,帝渚才慢悠悠的醒了过来。 那厢,患病在床的帝渚听完下属把段云水的话原模原样的复述一遍后,她什么都没说,表情冷冷淡淡,只嘲讽的扯了扯唇角,半响后丢出一句意味不明的话。 “果然儿子像娘,金话满堂,可惜也不能如他的愿了。” 下属听得一头雾水,却是明白将军这会儿的心情不大好,愈发小心的伺候着她。 过了会儿,看将军面色红润,眼神清澈凌厉一如往日,瞧着实在不像她所说头昏身乏的患病样子,下属没能憋住好奇心,小声嘀咕道:“将军,你是真的生病吗!?” 正随手掀开被子下了床,然后赤脚踏地,身姿笔直,几大步就稳稳走到镜台前的帝渚抓了两下满头的散发。 因为大早上的头发未束觉得有些不太习惯,没听清楚下属的小声嘀咕,便回头看他,随口一问:“你刚才说了什么?” “......没什么。” 帝渚也不在意这等小事,径直跨身坐在台前,向身后的下属摆挥了挥手,顺势自然的吩咐道:“来给我束发。” 于是这辈子就只拿过刀枪酒碗,人头酒肉的副尉下将就硬着头皮上前。 他弯下身子站在帝渚身后,一面苦巴巴着脸,一面伸出一双粗糙黝黑,满是老茧的宽阔大手,十分谨慎小心的掬起眼前的黑瀑长发开始倒腾。 半柱香后,帝渚望着面前长时间无人用而人影模糊的铜镜照出了后面的人影,只见他偏过来偏过去,扭过来扭过去,手脚乱挥,姿态扭曲,知道的是他在给帝渚束发,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表演夸张戏剧呢! 一动不动坐了许久的帝渚见人迟迟没弄好,难免失了点耐心,指尖一下下的敲着台面,皱眉问身后人:“还没好么?” “快,快了,将军,你再等等!”身后传来一声略显急措的回答。 眼前的铜镜一片模糊,看不清镜子里的自己是个什么样子,帝渚只好耐心继续任身后人折腾。殊不知她身后的宴几同此刻是冷汗满脸,手脚发抖。 他死死盯着手里越弄越凌乱交叉的密麻长发,发鬓歪歪扭扭,散乱无章,随着他的动作是越弄越乱。 见状,宴几同急的不行,手脚愈发混乱,一双随意一瞪就能吓哭小孩的凶恶眼睛都快冒出了泪花。 该死的,谁能来告诉他头发是怎么束的整整齐齐的!明明平日他自己都没注意过这些东西,都是随手一绑就好了,为什么将军的头发就这么难弄! 早知道他今天干嘛作死的来叫将军起床,刚起的将军逮谁就让谁给她束发,他为什么要自己主动送死!? 更气人的是,同伴之中人人都会给将军束发,就连林川那个游手好闲的二浪子都能把将军的头发弄成一朵花似的好看,就他怎么学都学不会。 宴几同欲哭无泪,委屈巴巴。 恰好这时门口传来一声急急叫唤,有人快步走了进来。 “将军,松子在练武场迟迟等不来你有些急了,刚才又打飞了一个不小心靠近它的将……” 话未完,那人一进屋里看见镜台前的两人,再见到帝渚背后的景象时,立刻一声惊恐倒吸。 见来的人正好是手脚最灵巧的三娘,宴几同吓得往后一跳,下意识的往旁边躲,想藏住坏事的自己。 不知真相的帝渚闻声回头,听她说松子急躁伤人,心中生忧,忙是询问道:“松子又打伤了谁?可严重?” 三娘望着这时的外表很难用言语形容,但面貌一如往常稳重正色的将军,两相对比更是刺眼的紧。 她的额角竟是坠下两颗虚汗,嘴角不禁抽搐:“…….这会儿三娘觉得,他还不算严重。” 三娘的态度前后矛盾,听得帝渚一头雾水的看她,不知那人到底伤的是严重,还是不严重。 旁边的宴几同不忍直视这一幕,默默的把脸埋进双手里。
第26章 25 近夕食,浮云台的徐徐秋阳大片大片的撒入公主殿,金光朦胧,渺渺树影,一半明一半暗的延伸进了殿里,显得静谧且安好。 殿中央靠后的春塌上有两人正抵足而眠,同盖着一层兔绒毯子,同样如画的精致眉目细看时会发现有三分相识,只是气质决然不同。 一个冷冽如冰,一个软绵如云,稍显年长的女子把粉衣少女拥入怀中抱着,双手正好整个环住怀里的少女,是一种宠溺而保护的下意识姿态,而她怀里的人也睡得安稳,嘴角带笑。 两个人就这般的亲昵相拥,静静睡着,无比和谐。 入秋之后天黑变快,不多久就日头西下,斜阳渐落,凉凉金光照入殿内更甚,大半陈设在余辉之下色彩相杂,表面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金圈,犹似琉璃彩光。 夕光照的整个内殿金碧辉煌,光影纷飞,正睡得香甜的少女似被殿中反射的金光刺得不舒服,扁嘴小小的哼唧了两声,下意识往身前人的怀里更靠近些许,大半张脸都埋入了那人怀里,借此挡住了刺眼的光才觉舒服,满足的再次睡了过去。 而她这一动作,自然把身边时刻警觉的人扰醒了过来,凌厉带煞的凤眸猛然睁开。 她一瞬间错以为自己还是在危险重重的边疆,手高高的抬起准备一掌击毙来偷袭的刺客杀手,却是一见怀里睡得香甜餍足的少女便愣了一愣,而那即将落到少女身后的雷霆掌势当即中途停住! 她盯着怀里的人许久没回过神,就维持了这样古怪僵硬的姿势好一会儿后,才是慢慢的落下了手,改打为抱,极轻极柔的搂住了此刻毫无防备,睡得无知的少女。 她宛如搂住了一块价值连城的易碎宝玉,抱了一会儿,才低低叹了一口气。 在刺杀重重的边疆待了九年,吸取了多次死里逃生的教训,她练成了一点微风草动就会从深睡中立刻醒来对敌的警觉意识,所以这些年来她一向觉浅少睡。 若不是午后帝渺非要强拉着她一起睡,因着枕边人是帝渺,她便大胆放松的睡了过去,很少会睡得这般深沉了。 但正是因为睡得太过深沉,她猛然惊醒时没能及时反应过来这里是皇城而不是边疆,险些就一掌不管不顾的打下去了! 真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帝渚抱着怀里的人,深深叹气,暗暗道看来以后还是不能跟帝渺一起睡,跟她睡在一起实在太危险,过于刺激心神。 一旦帝渺因为自己受了重伤,严重点甚至会死,她可万万受不住这要命的惊吓第二次! 而且,跟帝渺睡在一起,总顾忌怕她看到些不该看的,更是担忧因此吓到了她。 得亏现下是凉爽秋日,午睡不长才无需脱衣,否则到时哄着人也是个麻烦事。 帝渚长长叹息一声。 殿外时辰不早了,秋日风凉温低,帝渚把两人身上的兔毯往上拉了一拉,完好盖住缩在她怀中的帝渺。 殿中光线过亮,帝渺睡得不舒服,帝渺想着应当刚才她就是为了躲光才往自己怀里躲,又抬手轻轻覆盖住了帝渺的眼睛,帮她挡住了光线让她睡得更舒服些。 这时,有宫女从殿外进来,既怕打扰两位帝姬睡觉,可刚才来的人也不得推迟,她正觉难办见帝渚已经醒过来了,喜色漫上眉梢,忙是轻声慢步的走到塌边,特意小声喊了声侯爷。 宫女进殿她便知有事了,还是与自己有关,怕两人说话扰了帝渺好眠,帝渚伸手盖住了帝渺的耳朵,再压声问道:“何事?” “侯爷,皇上那边派人来传你,说御书房召事,人就在外面等着呢。” 听罢,帝渚为难的看了看把自己抱得像八爪鱼的帝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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