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丹和兰芝是一前一后走在街上一眼就能被人识别出是母女的那种相似,暗淡的衣袖里若隐若现一双粉白的玉臂,鹅蛋脸,一样的兜财下巴,上唇中央突出一块唇珠。 唯独眼睛和鼻子不像,周兰芝生的是一双荔枝眼,鹰钩鼻。葛朱丹则是杏仁眼,悬胆鼻。除此之外,朱丹的头发是细细地像绸缎似的坠着,倒不似她母亲如线一般的发质。偏偏周兰芝素来不烫头也不爱编发,随意地将头发拢在脑后,过度的随意就是一种敷衍,是敷衍自己的身体,也是敷衍别人的眼睛。 朱丹认为她的母亲是酱油弄里最不讲究打扮的妇女,就连别家的佣人和老妈子都是会把一头灰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更有几个捡女主人用不完的化妆品描眉画眼的,路过街头巷尾也是会惹人多看两眼。 朱丹认为她的母亲是酱油弄里最不讲究打扮的妇女,就连别家的佣人和老妈子都是会把一头灰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更有几个捡女主人用不完的化妆品描眉画眼的,路过街头巷尾也是会惹人多看两眼。 周兰芝见了便骂:“十三点!我看侬是丑人多作怪!” 对方听见了不悦,回头狠狠瞪她一眼,再朝地上啐一口唾沫。 周兰芝每每也都瞪回去,啐回去。 弄堂的水泥路其实是男人的烟痰和女人的口水铺成的,砖墙是孩子的脚印和手印砌成的,屋檐是由每家每户的衣衫被褥搭建成的。 男人是笼子里的鸽子,天一亮就扑腾着飞出笼子,天一黑又拖着疲惫的身躯回笼。女人是老虎窗上的麻雀,飞不高,终日在窗台和弄堂底里游走。日复一日,寒来暑往,思想却是大相径庭。 鸽子或许知道自己是鸽子,麻雀倒未必知道自己是麻雀。 周兰芝在朱丹的成长中日趋枯萎,她老了,身体老了,心更是老态龙钟了。她喜欢搓麻将;喜欢听留声机空转,然后把烟头摁在上面熄灭;喜欢徒手去拔玫瑰花枝干上头的刺;喜欢看电影海报却誓死不去影院;喜欢抓着一把瓜子去听弄堂犄角里的飞短流长。 关于谁家孩子早恋 ,谁家男人出轨这种事情,周兰芝永远是最早知晓的那一批人之一,可谓是酱油弄里的小报记者,传的是闺房秘事,捕的是没风的影。 看报纸的话,她又专挑着大字看,其次是广告,再其次就是娱乐八卦。朱丹也是如此,极其爱看报纸上头的广告,配着插画,看得津津有味。倘若看到新鲜牛乳的宣传,便要望着广告画馋上好一会儿,翻一面看到美体帮腰带的广告,接连几日逢人便不自觉得往人家腰上看。 看报纸的话,她又专挑着大字看,其次是广告,再其次就是娱乐八卦。朱丹也是如此,极其爱看报纸上头的广告,配着插画,看得津津有味。倘若看到新鲜牛乳的宣传,便要望着广告画馋上好一会儿,翻一面看到美体帮腰带的广告,接连几日逢人便不自觉得往人家腰上看。 琉璃便是将登广告的那一页压在闺房的梳妆盒下,或者剪下来贴到日记簿里,转而成了一种欲购买清单,日记簿越粘越厚,实现的寥寥无几,最后成了一本“遗憾”。 每逢生日前朱丹都是会以各种借口朝琉璃借阅日记簿做功课,从中选择她能买得起的商品作为礼物送给她。 去年送的是一瓶蔻丹,前年则是一把牛角梳。 朱丹将它奉为“礼物圣经”,虽然有点作弊的意思,但花的却是讨好的心思。 她对琉璃说:“我劝你以后把它烧了,否则谁要追求你可谓是轻而易举。” 琉璃却骂她:“傻瓜,别人又怎么知道它呢?除非......你背叛我!” 朱丹发誓道:“我向佛祖耶稣玛利亚保证,我永远不会背叛琉璃。” 琉璃嗔笑道:“你哪有发誓的样子!东方的,西方的神明你都敬仰了也都得罪了,是要被两边的教徒一起骂的,我也是要骂一骂你的。” “他们可以骂我,你却不能骂我,因为我对你最是忠诚!” “你的忠诚天地可鉴,来,把手伸过来。” 朱丹照做,像小猫似的把爪子递过去,歪着头问:“你新买的蔻丹吗?” “昨日永安百货刚上的新货,少见的肉桂色,你瞧瞧我的手,好看吗?” 朱丹不假思索地说:“好看!” 她是真的觉得好看,也是因为是孔琉璃,她涂什么都是好看的。 “最近流行蔻丹搭配同款点唇膏,就是这一支,涂在唇上润润的,跟果冻似的。”琉璃说着嘟起嘴唇,她的唇纹很淡,像是用一个玻璃罩子把粉唇锁在里头,让人忍不住想要敲破玻璃罩子去一探究竟一亲芳泽。 贴近脸,还有一股淡淡地水果香甜。 朱丹恍然大悟道:“我一来就瞧见你嘴巴油润得很,我还以为你是刚吃了饭……” “朱丹!属你最会说扫兴的话!” 朱丹讪笑道:“我不是男人,也不是百货公司的阿大先生,不图你钱,更不骗你感情,我说的才是顶真的大实话。” “照你这么说,我身边除了你,岂不是谁都不能信了?” “不,你阿爸阿妈还有弟弟也还是可以信的。” 琉璃把蔻丹点在她的鼻子上,又顺势给她画了个猫脸,闹了起来,赤着脚在闺房里乱跑;两人轮流钻到衣柜里面变装;学着杂志上头的教程给对方编辫子,把对方当做模特一般的替她化妆打扮,这是女孩子家的闺房游戏,永不过时的。 琉璃把蔻丹点在她的鼻子上,又顺势给她画了个猫脸,闹了起来,赤着脚在闺房里乱跑;两人轮流钻到衣柜里面变装;学着杂志上头的教程给对方编辫子,把对方当做模特一般的替她化妆打扮,这是女孩子家的闺房游戏,永不过时的。 她们玩累了就坐下来吃糕点,吃奶油蛋糕、喝英式红茶、翻杂志,说悄悄话。无线电台正播着周旋的《鸽子》—— “开纱窗探探,看见有小小鸽子, 那就是不才变成功,飞到窗儿外, 听听教训, 请细细地诉说出来。” 她们学着唱,推开窗对着窗台上的麻雀唱,麻雀也跟着唱,全然唱给自己听,自己感动自己。她们沉浸在自己的小天地里,直到音乐停了,听到无线电台里播报关于电台歌唱评选的最新消息,一下子如梦初醒。 “八月十三号,今日几号了?” 琉璃起身去翻台历,“呀,今朝都十一号了。日子过得这样快,暑假一放,我都过糊涂了。朱丹啊朱丹,你怎么一点儿也不紧张?” 朱丹垂眸继续挑着蛋糕上的奶油一点点吃,不咸不淡地说道:“不要慌,还有时间呢。倒是我——出师未捷身先死, 来也恓惶,去也恓惶。” “我听不懂你在念什么诗,我只觉得有火在烧我的眉毛。” “你整日只顾着看杂志看小说,功课也该补补了。” “不要,我一读书头疼。”琉璃站在镜子前端详自己,脸型是时下刚流行的瓜子脸,细平眉,狐狸眼,骨相里透着媚,是注定不甘平凡的长相。她又说:“我弟弟读书很好,他是男孩子读书自然是要刻苦用功些,不过我姆妈说女孩子家的不需要懂那么多道理,毕了业是没有人会跟你细细讲道理的。” “不讲道理讲什么?” “讲相貌,讲特长,讲钱!” “啊,那要是这些都没有呢?” 琉璃笑道:“傻瓜,那就只能逢人就讲道理了。” “道理也不讲呢?” 琉璃皱起眉头,镜子里的孔琉璃也皱着眉头,她努着嘴说:“ 那就呒没闲话了。” 朱丹忍俊不禁,牙齿磕在银匙上发出一声脆响,捂着牙说:“听君一席话,险些敲掉一颗牙。” 琉璃笑她:“掉了门牙唱歌可是会漏风的,观众听见了,耳朵里也钻了风,一阵阵的,痒耳朵。” 说着便恶作剧似地贴在朱丹的耳边吹气,凉凉的,一阵阵,痒耳朵。 “朱丹?”琉璃问,“怎么了?怎么突然不说话了?” 朱丹望着门缝里的半只眼睛,咬着牙说:“没事。” 门缝很细,不足以穿过一根手指,含蓄又内敛,像旗袍与高跟鞋之间漏出的那一截小腿肚子一般地性感,诱惑人一寸寸地往上遐想,逼着君子在心里滋生小人,又逼着小人去做恶人。 “呀,朱丹你的手怎么这样冰?” “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家去了。” “哎,别急,我送送你。” 她们拉着手往外走,门缝里透着光,黑色的眼睛凭空消失了。 下了楼,见孔天明正倚在扶手前,文质彬彬的书生模样,他看上去很孱弱,骨瘦嶙峋的,手上握着一卷古籍,书皮翻烂了,看不出是什么书。 琉璃见着他便说:“书呆子。读书去屋里读,别挡着道。” 天明讥笑道:“读书是书呆子,不读书是呆子。朱丹姐,你看我姐可像个呆子?” 姐弟俩齐刷刷地盯着朱丹,好像她的回答至关重要,是教科书后面的正确答案,是回力球场上的裁判。 于是她只好剑走偏锋,驴唇不对马嘴地说道:“天明你又瘦了。” 琉璃也顺着台阶道:“可不是,只见他吃饭不见他长肉,也不知饭都吃到哪里去了?” 话音刚落,天明已经灰溜溜地钻回房间里去了,只剩她们望着他的背影嗤嗤地笑。 不管什么年纪的男人听到什么年纪的女人唠叨,头上的紧箍咒都会剧烈收缩着,使其痛不欲生,他们读《西游记》时是会与悟空产生共情的,他们觉得自己就是悟空,婚姻就是一场历经九九八十一难的修行,妻子是唐僧,孩子是经。
第三章 “阿爸。” 葛大海靠在楼道口吸烟,手上提溜着一瓶陈醋一瓶酱油。听闻葛朱丹唤他,猛地转过头去冲她笑:“嘿,囡囡回来了啊。” 他的牙齿泛了黄,烟熏着,能从唇齿间感受到一个中年男人的沧桑。他是牙刷厂的工人,负责在刷柄壁上植毛上孔,每一柄牙刷的毛都像他的寸头一般茂密地挺立着。 他努力工作供她去读书,让她的眼睛去写诗去朗诵,唤醒了他干涸乏味的灵魂。他给牙刷植毛时会想起朱丹浓密纤长的睫毛,都是一般的他所创造出的美好作品,他修正了创造的定义,认为创造并非是从生育开始,像他这般费劲心血的去养育一个孩子,是更伟大的一种创造。 朱丹的一双眼睛是会说话的,宛如泡在蜂蜜罐里一阵子之后让人甜的颤牙。他看着朱丹一天天的长大,那双水灵的葡萄似的眼睛是会在狭小的弄堂里写出一首诗来。 他望着她,她却蓦地把头低了下去,一瞬不瞬地盯着鞋子。 朱丹嗫嚅道:“阿爸,你刚刚去哪儿了?” 葛大海眯起眼睛,用力地吸了一口烟,说话的同时一股浓浓地白烟从鼻腔喷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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