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扭头望了望,确实看到一个妇人正在走来,模样像是周姨,撅着嘴道:“好吧,我等你电话。” 朱丹捏了捏她的手,松开了,又向两位顾先生道了别,朝着周兰芝走去了。 越城一手牵着琉璃,一手搭着越珒的肩膀,笑嘻嘻道:“走,咱们也回家找妈去。” 幸好黄包车没走,周兰芝上了车,又让车夫拉回淮海中路。 周兰芝淌了一身的汗,混着香水味。朱丹从一见面就察觉到她的异样,她新烫了头发,浓妆艳抹,穿着宝蓝色的旗袍,踩着红色高跟鞋,艳丽的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像舞女,像姨太太,就是不像酱油弄里生活了十几年的周兰芝。 朱丹一路傻傻地望着她,一直望到了下车。 她们站在马路上,梧桐树遮着阳,周兰芝朝着一栋轮船似的大楼喷出一团烟雾,缓缓道:“诺曼底公寓,我们的新家。” 朱丹围着公寓转了一圈,梦游似的,她甚至把耳朵贴在红砖外墙上感受一栋大楼的心跳声。周兰芝笑着骂她没出息,拉着她进了大楼,开电梯的是个中年男人,穿着一件汗湿掉的背心拉开电梯的铁栅栏门,搭话道:“周太太,这是你女儿啊?” 周兰芝笑着点点头道:“哎,是的。” 男人道:“看得出来,跟你长得像嘞。” 朱丹听着电梯工东工东地往上升,一颗心也咚咚跳着,铁栅栏哗地被拉开,男人道:“周太太,五楼到了诶。” 铁栅栏又哗地被关了起来。 朱丹进了家,脱了鞋,在冰凉的瓷砖上踱来踱去,好像刚学会走路,随时都会跌跤似的。所谓的新家是精致的,却也是陌生的,冰冷的,和地上的瓷砖一样冷。 周兰芝在厨房烧水,她跟了过去,趴在门框上问道:“哪里来的钱?” 周兰芝在厨房烧水,她跟了过去,趴在门框上问道:“哪里来的钱?” “大人自然有大人的办法,小囡不必操那个心,没偷没抢的,侬干嘛哭丧个脸,晦气!” “姆妈我不是小孩子了,这样一笔钱,你不告诉我,我怎么住得踏实?而且,你也变了,姆妈你变了。” 周兰芝转身点了点她的脑袋道:“傻孩子,化个妆穿件衣服你姆妈就不是你姆妈啦?” “这样的房子,哪是我们能住得起的?” “侬当真要知道?” 朱丹揪着一颗心道:“好姆妈,你快告诉我吧。” 周兰芝冲洗着两只玻璃杯,倒扣在池子里沥水,擦了擦手上的水,淡淡道:“我去找那个人去了……这房子是他买的。” “那个人”是她们的暗语,是这个家的疮疤,是朱丹一听到就浑身抗拒的三个字。 “姆妈你疯了!为什么要去找他!因为钱吗?我宁愿睡大街也不要他的钱!” 周兰芝双手攥着水池边,强忍着泪水道:“养一个孩子有多不容易侬不会晓得的,我就是要让那个人负点责任,那是他欠我们的。”
第三十章 朱丹认为,曾经许诺了而未能兑现才算是欠,而他连一块糖也没许诺过她 ,他又欠她什么呢? 水烧开了,煤气炉上的水壶呜呜地叫着,像小孩子在哭,喷出一团雾气,银色的铝制水壶下方一圈蓝色的火焰摧残着它的崭新。周兰芝一扭按钮 ,蓝火骤然熄掉了,哭声戛然而止。 周兰芝拎起水壶灌水,叹息道:“侬覅管大人间的事,从今朝起,天塌下来了由我顶着!呀,去四处看看,新家还欢喜吗?” 见她不说话,睨了一眼道:“去鞋架拿双拖鞋穿上!” 朱丹旋即去鞋柜里翻出一双拖鞋趿着,客人似的参观着房子。卧室,浴室,阳台挨着逛了一遍,摸摸红木桌子,坐坐沙发,就连水晶门锁都盯着把玩了半天,穿衣镜,梳头镜,浴室镜统统照了个遍。 周兰芝在浴室门口看见她穿着衣服躺在浴缸里,笑着骂道:“神经哦,要洗澡我给你放水,哪有人像你这样子把浴缸当床睡!” 朱丹红着脸道:“姆妈这浴缸真大,真舒服。” 周兰芝道:“有什么好躺的,跟躺在棺材里一样。” 朱丹连忙爬了出来 ,被吓出一身冷汗,狼狈地逃去了卧室。 她的卧室有一整面墙的书架,空的架子,由她去填。蓝紫花卉被套罩着柔软的弹簧床,往后一仰,倒进云里似的,连带四肢都要一同化在床上。墙上挂着莫里索的油画,画着一个正在梳头发的白裙少女,幽幽地看着她,看得她怪不好意思的。床边立着一盏快赶上她个头高的铜台灯,碧绿的罩子,雕着几何图案,灯一开,发出荧绿的光,像是将几百只萤火虫倾倒在里面发出来的黄绿色的光。 她的卧室有一整面墙的书架,空的架子,由她去填。蓝紫花卉被套罩着柔软的弹簧床,往后一仰,倒进云里似的,连带四肢都要一同化在床上。墙上挂着莫里索的油画,画着一个正在梳头发的白裙少女,幽幽地看着她,看得她怪不好意思的。床边立着一盏快赶上她个头高的铜台灯,碧绿的罩子,雕着几何图案,灯一开,发出荧绿的光,像是将几百只萤火虫倾倒在里面发出来的黄绿色的光。 这屋子简直像是一位浪漫的法国女郎,曳地窗幔宛如她缎子般柔顺的秀发,水晶吊灯则是一双含情脉脉的深邃眼眸,她或许出生在法国南部的马赛,见过一望无际的薰衣草花田,爱橄榄酱和葡萄酒,为了她的爱情,她登上了“诺曼底”的巨轮,远渡重洋来到了上海,只为了寻找她的爱—— 突然,法国女人开腔,嗓子里呜出一声脏话:“噗噗噗。” 顿时击碎了朱丹浪漫的遐想,原来她的马赛美人生着一副破锣嗓子! 朱丹悻悻然走到客厅,周兰芝正蹲在地上捻无线电,还是原先家里的那一个,好似换了新家不高兴,刺刺噗噗在闹情绪,东西总是比人长情。 朱丹好奇道:“房子都换了,为什么不趁机换个新的无线电,他总不至于计较这点小钱吧?” “我看你也是个喜新厌旧的主!” “也……这也字是随了谁?难不成你在骂我像那个人!” “你身上流着他的血,不像他像谁?” “要是可以,我是真恨不得把我这一身血抽干换掉!” 周兰芝变色道:“你也不必这样恨得咬牙切齿,血缘是改变不了的!你就算是恨死他,他也是你爸爸!” 朱丹叫道:“我没有爸爸!” 电话铃响了,周兰芝起身去接,坐在沙发上,拿起话筒道:“喂,你哪位。”接着又说:“你先别来,我再问问她。好,十分钟之后你再打来,嗯,就这样。” 她挂了电话,面无表情道:“把香烟递给我。”又道:“来,坐到我身边来。” 朱丹坐了过去,惴惴不安道:“谁打来的电话?” 周兰芝一口接着一口的吞云吐雾,一只手兜在下巴下面接着烟灰,直到一根烟快燃烧殆尽了方才开口道:“那个人,他想来见见你。” 朱丹不假思索道:“不见,我这辈子都不要见他。” 周兰芝厉色道:“你能不能懂事点!我们需要他,需要他的钱,需要有个人来管管我们娘俩的死活!” 朱丹执拗着一张脸,细细想着她的话,终究是忍不住,伏在她的腿上落泪道:“姆妈,我可以去挣钱,再苦再累我都不怕,我会赚很多很多钱,姆妈,你相信我。” 周兰芝动容道:“傻孩子,这年头钱哪是那么好赚的,你一个女孩子,没权没势的,你能找到什么好的工作!” “穷点苦点又算什么呢,只要和姆妈在一起,我什么都不害怕的。” “你是什么都可以不怕,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我这样一个离了婚没有本事的女人带着孩子 ,我拿什么养你,我又拿什么养活我自己,难道要像以前的人一样去昧着良心卖掉女儿换钱吗?” “你是什么都可以不怕,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我这样一个离了婚没有本事的女人带着孩子 ,我拿什么养你,我又拿什么养活我自己,难道要像以前的人一样去昧着良心卖掉女儿换钱吗?” 朱丹惊愕地抬起头,眼泪噎在嗓子眼。 周兰芝不去计较她天真的傻话,她倒是宁愿她永远不知人间疾苦,永远这般天真烂漫。她从前活得像一只鸵鸟,把头埋在沙子里得过且过 ,现在抬起头了,就没道理再低下去了! 很快,电话铃又响了,掐着点响的,周兰芝从容的接起电话道:“嗯,讲好了,你晚上过来吃饭吧。” 周兰芝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子的菜,等着他来。朱丹在房间里坐立不安,小猫似的,听到一点 动静立马竖起耳朵,提高警惕。她听得见电梯工东工东攀升的声音,她总是在猜这一趟上来的是不是他。 她不知道他长皮肤是黑还是白 ,也不知道他有没有中年男人的大肚子,更不知道他的假发下面会不会是一片地中海。她对他简直一无所知。 电梯停了,朱丹严阵以待,不一会儿门被敲得咚咚响。 周兰芝在厨房忙得抽不出身,使唤朱丹去开门,一遍遍催,催得人心烦意乱,朱丹只好硬着头皮去开。 门一开,双方都怔住了。 周兰芝从厨房探出头来问:“来了吗?” 朱丹回应道:“啊,来了。”又对站在门口的陈治桦道:“陈……陈先生,请进。” 周兰芝笑容满面地端着一盆清蒸鲈鱼走了出来,道:“来得正是时候,刚好开饭。” 见两人尴尬地站在原地,一对木头似的,叹息着放下菜,款款走来挽住陈治桦的手臂,介绍道:“这就是咱们的女儿朱丹 。” 又拉着他往客厅去了。 朱丹关上门,慢吞吞跟在后面 。 陈治桦惊愕道:“我真没有想到你竟然就是我的女儿。” 朱丹冷冷道:“我也没有想到陈先生竟然就是陈世美。” 陈治桦百口莫辩,站不住,跌倒在餐椅上。 周兰芝睁大眼睛道:“你们见过?” 朱丹冷笑道:“我还见过陈先生的宝贝儿女,陈先生对他们疼爱的很。” 她的每一个字都像是针一样的刺进陈治桦的心窝子里,他连椅子都坐不住了,人直往下滑,周兰芝扶住他,凑近了道:“喔?治桦啊,从前怎么样我不管,以后你可要一视同仁。朱丹也是你的孩子,你不能亏待了她。”
第三十一章 陈治桦道:“你们这些年好吗?” 朱丹嗤笑道:“好不好的,你现在才来关心是不是太晚了?好有怎样,不好又怎样,不都长大了。” “不管怎么说,这些年来是我亏欠了你们,我没有尽到一个做父亲的责任,你恨我怨我,我都能接受,但你以后能不能给我弥补的机会,你想要什么尽管提,只要在我能力范围内,我全都答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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