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之不语,端起茶杯就喝,结果烫了嘴,立竿见影起了泡。 陈治桦骂道:“怎么回事!这么大个人真是让人操心,要不要紧啊。” 思琪顶嘴道:“爸爸你方才不是还说我们是孩子吗,现在又是大人了,一会大一会小,当我们变戏法呢。” 陈治桦揉着太阳穴道:“让顾先生见笑了,孩子都被我宠坏了,唉……” 思琪哼了哼鼻子,指着朱丹道:“那儿不是有现成的护士吗,让她过来给念之看看呀。” 顾越珒招她过来,附在她的耳边道:“医院有冰块,喊虎平一道去取点。” 朱丹急忙去取,思琪望着她的背影嘀咕道:“什么护士,笨笨的,看着真不专业,该不是走后门进来的吧!” 顾越珒听她这话莫名心虚,转换话题道:“对了,孔小姐的唱片准备得怎么样了?” 陈治桦道:“曲已经做完了,词还有点差强人意,等你出院了来公司帮着参谋参谋?” 顾越珒道:“一定,明天我就得出院了。我这一休息,可累坏越城了,一天几通电话打来诉苦。”
第二十八章 朱丹携着一小盒冰块回来,念之捏起一块放在唇齿之间,镇着水泡,上唇被冰块撑着凸得老高。 思琪捧起他的脸一看,噗嗤笑道:“爸爸,顾叔叔,你们快看,念之这样翘着嘴唇,像不像雷震子!” 念之一把打掉思琪的手,不怎么高兴,把脸瞥到另一边去,嘴里嘟囔道:“始作俑者。” 思琪听见了,贴过去哄道:“好哥哥,都赖我,好不好?” 思琪知道,这是她的杀手锏。果然,念之瞬间消了气,扭捏道:“真的很像雷震子吗?” 思琪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抿着嘴,眼睛却在大笑。 陈治桦见惯了他们胡闹,笑了笑,眼角的褶子使他看上去像一个慈父,他端起茶杯,乌紫的嘴唇贴着杯沿嘘嘘地吹散茶叶,抬头睨了一眼朱丹,他有些话想要问问她,例如她的年纪,她的父母,他见她实在面熟,总觉得是在哪里见过,可究竟是哪里呢? 朱丹见他一口接着一口灌水,误以为他口渴,举着暖水瓶来替他加水。 陈治桦像是逮到机会似的,咳了一声道:“小葛护士是吧,我瞧你与思琪念之差不多大,可看上去可比他们懂事多了,水灵得很。” 朱丹腼腆道:“要是可以,我也是不愿意懂事的,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我是被逼着快快长大的。” 她这两句话一说,陈治桦更觉不一般,身子往椅背一靠,聊道:“上过学?” 她这两句话一说,陈治桦更觉不一般,身子往椅背一靠,聊道:“上过学?” 朱丹道:“惠中女校刚毕业呢。” 陈治桦纳罕道:“读书是极好的事,怎么不继续念了,家里困难?” 朱丹道:“我这样的家庭能供我读完中学已经是很了不起了,再往上读,那得读到何年何月才能自立呀?总不能一直伸手朝父母要钱……” 陈治桦望了一眼思琪,恨恨道:“我是拿着钱求她给我好好读书,她倒好,一门心思只想恋爱!眼下打算着送他们去国外喝几年洋墨水,回来兴许还有点用处。” 思琪跳起来道:“谁说我要出国了?” 陈治桦皱眉道:“你这话什么意思?上周才说好的事,我电话都打到美国去了,你现在跟我说反悔了?哼,去不去由不得你。” 思琪耍赖道:“不去了不去了,我就要呆在上海,哪儿也不去。” 父女两人叫起劲来,同时耷拉着脸,谁也不理谁。念之想了想,道:“思琪不去,我也不去。” 陈治桦气得将杯子重重掷在茶几上,吹胡子瞪眼道:“好!好!这书甭念了,你们做什么我不会管的,可别伸手问家里拿钱!” 思琪叫道:“钱钱钱,你只剩钱了!” 顾越珒见状只好出面调解道:“其实上海的大学也多得是,陈先生何必舍近求远呢,思琪念之要是愿意,学校方面我倒是可以帮上忙。” 顾越珒见状只好出面调解道:“其实上海的大学也多得是,陈先生何必舍近求远呢,思琪念之要是愿意,学校方面我倒是可以帮上忙。” 念之顺着台阶应道:“谢谢顾叔叔。我们也是舍不得家,出了国难免是要吃苦头的,我想着要是能进圣约翰,也是极好的,思琪你觉得呢。” 思琪不说话。 念之又问陈治桦:“爸爸你觉得呢?” 陈治桦哼了哼鼻子道:“是我剃头挑子一头热。” 大家一下子都不说话了,只听到嘎吱嘎吱声,思琪歪头一看,念之正在嚼着冰块吃,旋即抢回盒子道:“这东西也是能吃的? 仔细吃坏肚子!” 顾越珒道:“念之要是想吃点心,我吩咐底下人去买,开车去也是很快的。” 念之惶恐地摇了摇头。思琪替他解释道:“顾叔叔你不知道,念之他啊生得一双金刚石牙齿,从小啃惯了硬物,我记得十岁那年,他吃饭的时候因为发呆看戏,当真用门牙咬断了一根木筷子,说是门牙松动了两日,也不见掉,长着长着竟然又长回去了。” 念之扯了扯她系在腰间的蕾丝飘带,示意她别再继续说下去了。偏偏思琪说上了瘾,止不住,一件件抖落他的糗事。 念之待不住了,起身要走,思琪拉住他道:“才三点钟,好哥哥,再待一会吧!” 念之冷冷道:“莎士比亚说,要一个骄傲的人看清他自己的嘴脸,只有用别人的骄傲给他做镜子。” 念之冷冷道:“莎士比亚说,要一个骄傲的人看清他自己的嘴脸,只有用别人的骄傲给他做镜子。” 他说这话时霍然换了一副面孔,把手插在兜里走到门口,拉着门道:“顾叔叔再见。” 思琪谁的话都可以反驳,唯独莎士比亚不行。 陈治桦起身道:“害,顾先生莫要见怪,你有所不知,胎教其实是很重要的,我太太怀孕的时候沉迷于莎翁的戏剧……”又上前握住他的手道:“过两天请你吃饭。对了,日后结婚千万注意胎教,这真的太重要了,我现在恨不得把他俩塞回娘胎里回炉重造!” 顾越珒笑道:“那可不能再读文学了!” 陈治桦道:“什么也不读,音乐都不兴听!” 思琪一回家便钻到卧房里去,攫住粉白的蕾丝纱帐盖在头上,宛如新娘的头纱。她只捻开一盏台灯,望着墙上映出庞大的黑色影子,默片似的,遂即赤脚走到书桌旁取下插在玻璃花瓶里的鲜花,重新回到床上蒙上纱帐,翕动着嘴唇道:“把玫瑰叫做别的名字,它还是一样的芬芳。” 她换着姿势,换着台词,拍电影似的,全然入了戏。一个人的独角戏是凄凉的,她又用衣架搭了个影子,套了件风衣,权当是她的男一号。 她盯着银幕瞧,影子生出了顾越珒的脸,她转身紧紧搂住风衣,影子里的两个人也在相拥。 她垫着脚尖去开无线电,旋着按钮调频,她要一点音乐,浪漫的交响乐。衣架子成了顾越珒在陈公馆的替身,陪着她演了一晚上的戏。 是他偏要闯进她心里来,拦不住,只能把心挖空了让他住下,如此一来,他就走不得了,他已然是她心的一部分。 她追求的不是俗套的婚姻,她要的只是爱,罗曼蒂克的爱,戏剧化的爱,喜剧是爱,悲剧也是爱,她要的是纯粹炽烈的爱,烧起来足以把一颗心烧焦的爱。 叔叔又怎样,男未婚女未嫁的,怎么就不能相爱呢?
第二十九章 朱丹脱下护士服,换上自己的衣服,仿佛做了一场诡谲的梦。制服大概存在一种神秘的力量,穿上什么衣服就成了什么人,尽管在外人看来或许是穿龙袍不像太子,但自己没道理的入了戏,演得认真,生怕辜负了这身行头,辱了该行当的人。 这一场戏她算是演完了,谢了幕,她又是她自己了。 顾越珒西装革履地立在镜子前,在打一条蓝黄织色提花领带,配色衬得人很绅士。头发还是乱的,但他仍嫌不够,又自己揉了揉,揉完像是在床单里打滚了一夜似的,飞的飞,翘的翘,简直是场灾难。 他这才满意地看着镜子里蓬头散发的模样,自觉坐好,漫声叫朱丹过来,然后也不说话,就那么看着她,由她去猜他的心思。 朱丹叹了口气,拿起平头梳站在他的身后理着发丝,密密的梳齿撕咬着他的头发,扯的他跟着摇头晃脑。 朱丹道:“顾先生,你是顶好的商人。” 顾越珒从镜子里望着她的手,问:“为什么这样讲?” “你付了我工钱,可着劲使唤我,生怕亏了本似的。” 顾越珒看着镜子里自己在笑,收了收表情,道:“也是最后一次了,好好梳,以后可遇不到这样好赚钱的差事了。” 她已经学会怎么样用头油替他梳造型,比他还仔细,又带着女性的审美,简直是要把他梳进上海女人的春梦里去。 她已经学会怎么样用头油替他梳造型,比他还仔细,又带着女性的审美,简直是要把他梳进上海女人的春梦里去。 金子一样的太阳洒了进来,照着什么都像是刷了一层金水,熠熠生辉。 朱丹道:“天气真好,就是太晒了些。但是也好,这几日雨下的,人都潮湿了,衣服也不知是晒干了还是没干,穿着软趴趴的。” “我看你也是软趴趴的,也该出去晒晒。” 朱丹放下梳子道:“顾先生你看,你梳不梳头还是很有区别的。” “什么区别?” 朱丹道:“诺,梳了头看上去更会做生意了。” 他们说说笑笑下了楼,越城正倚在门口的圆柱子上和人说话,他整个人沐在阳光里,发着光,他的影子里站着一个女孩,朱丹走进才认出来那是琉璃,怔住了,不敢上去相认。 琉璃看见她,也是觉得匪夷所思。人是天天见不觉变化,一旦分开一段时间就莫名变得疏离,两人都有点变样。 越城刚要开口介绍他的女伴,越珒倒是抢先道:“孔小姐?” 琉璃道:“顾先生,恭喜出院。” 越城挠头道:“你们认识呀?” 琉璃道:“顾先生是歌唱比赛的评审呢。”说完又去主动拉住朱丹的手,还是那样的软。 经她这么一拉,好似胜过千言万语。两人都是一肚子的话不知从何说起,只是四目相对,一种无声的交流。 越城道:“搞了半天都是朋友啊,啧,这得是什么样的缘分。咱们也别站着当门神了,庆祝庆祝,我们去跳个舞怎么样?” 琉璃道:“大白天的跳什么舞!” “那你是想喝咖啡还是看电影?” 琉璃摇着朱丹的手道:“朱丹,你觉得呢?” 朱丹远远见到周兰芝下了黄包车,不得已婉拒道:“好琉璃,我姆妈来了,我得跟她回去了,我们改日再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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