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抗拒。”他道。 “那我抗拒。”他道。 “你。”朱丹气得挥舞着枝条,又不忍心真的刷到他的身上去,索性抵着他的胸膛问:“老实说,你心里是不是还放不下她?” 他沉默着。 她手一用力,枝条像鱼竿似的弯曲着,在他的口袋上方抵出一个漩涡。 “傻瓜,逗你的……要是可以,我真想让你看看我的心。”他忽然深情地注视着她,花园里路灯一盏盏亮起。他迎着光,脸庞骤然被照亮,她因背着光脸还是暗的,永远照不亮的样子,使他看不清楚她的表情,只有眼眶的位置闪着粼粼的光——是眼泪。 顾越珒胸膛朝前一顶,枝条瞬间嘎吱断裂成两段,他抓起她的手,温柔的拂掉扎手的枯枝,紧接着吹掉她手心的木屑,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腰上,低头蹭着她的鼻尖说道:“别哭,都是我的错,我坦白从宽。” 说着用指尖掸去她的泪珠。 朱丹想要努力将眼泪收回眼眶,泪却不争气的扑簌扑簌弹在他的手背上,是雨水击打屋檐的力量。 而后每每遇到下雨天,他伸出手背接雨,总感觉是她的眼泪打在手背上。
第九十三章 顾越珒抱着她坐在花园的凳子上哄着。她的丝绒长旗袍拂地,外头罩了件灰鼠皮大衣,他稍微褰起她开叉的下摆一探,发现她原是穿了一双平底皮鞋,加之人又消瘦了些,难怪今日显得格外的娇小,脆弱。身体像是件洗缩了水的棉袍,拎起来比比觉得处处都少了一寸。 他的西装和大衣都是极硬的线条,锋利的仿佛可以划破迎面吹来的寒风,她是柔软的曲线,嵌在他方正的框架里。 朱丹侧身坐在他的腿上,丝绒下摆时不时拂过他的皮鞋,挠得他心里痒痒的,但他是聊斋里书生一类的角色,纵使半夜深山破庙里遇到修行千年的狐狸精也能坐怀不乱的,可所谓的坐怀不乱是一种极其残忍的违背人性的克制,是表面的君子,其实内心早就乱了。 “我现在可以碰你了?”他说这话时有一种公然犯法的快感。 她把脸一别,哼了哼鼻子说:“你顾先生是听我指挥的吗?” 越珒强行掰过她的脸,严厉道:“顾先生是你叫的吗?” 朱丹惊愕的说不出话来,随即从他身上跳下来道:“那是谁叫的,泠心蕊,陈思琪还是哪个我不知道的小姐太太?” 越珒哭笑不得的又将她拉了回来,“我的意思是,你该喊我的名字,不然喊我宝贝亲爱的也行,顾先生是外人叫的。” “我不也是外人嘛!” 他像是背诵早就烂熟于心的答案一般脱口而出:“怎么会,你即将是我的内人。” 朱丹先是一诧,而后那些不知名的小小的窃喜漫上心头,也不是什么动听的情话,然而在当下,没有比这还要动听的情话了。她的嘴角控制不住的一点点向上扬起。腿因开心摇摆着,长长的旗袍将她两只腿一并笼罩住了,像传说中的人鱼,坐在礁石上拍打着鱼尾。 “冷不冷?”他握住她冰冷的手问。 “不冷。”她答,又反问他,“你冷吗?” “我也不冷。” 一对视,噗嗤笑了。 她依偎在他怀里,他闻着她的发香,仿佛冬季里开出花来。于是缓缓低头,把脸颊贴了上去,手臂将她圈得更紧些。 “你想听我说泠心蕊的事吗?” 朱丹迟疑着颔首。 “不会生气?” “唔,这说不准,但生不生气你都得说。” 于是越珒说故事似的把见面的情形说给她听,当然也只拣着记得的说。 朱丹听着也还是有些生气的,生泠心蕊的气,她是司马昭之心—— 她分析道:“泠心蕊这趟回来,是不是就是奔着你来的?” “这种事情我怎么会知道呢?” “你不知道我知道,女人最懂女人,她八成就是还惦记你,还想嫁给你!” 他也不辩驳,只是配合着点头,反问她:“那怎么办?” 她置气道:“怎么办,能怎么办,干脆你娶她好了!” “我娶了她那你怎么办……” “哼,想娶我的人多得是!” “多得是?谁?”他冷着脸较真道:“除了谈司珂还有别人?” 她狠狠地咬了一口他的手掌,看着牙印道:“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 “我实在委屈,碗里的也还没吃到。” 所谓先前爱过的人如果分别的时候没有闹到决裂的地步,很难叫人彻底的忘记,宛如蛀黑的牙齿,没有彻底拔除之前,总是牵扯神经,叫你疼痛。 但好好的一颗牙齿,不到万不得已,终归是舍不得拔掉,宁愿被它间接性的折磨,人对于身体的完整有着异常的执着。 他现在就是到了这种时刻,为了一嘴的好牙,必须拔除那一颗作乱的龋齿。 过了一周,宋太太的饭馆“萧玉园”在四马路上开业,门口摆了两列系着红绸缎的花篮,一地的鞭炮残屑,也是零碎的红。越珒带着朱丹前来祝贺,恰巧遇到了泠心蕊,她捧着一束花,正在同宋太太贺喜。 泠心蕊在人群中一眼瞥见了他们,一怔,而后微笑着,那笑容轻飘飘的浮在脸上,是一张假面。 朱丹如临大敌,紧攥着越珒的胳膊,将黑呢大衣的袖子上掐出深深的指印。 她随他走过去打招呼。 宋太太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热情的接待道:“顾先生陈小姐,可算是把你们盼来了,特意留了一间包厢,你们想吃什么随便点,可别跟我客气。” 越珒笑道:“你都当老板了,我们自然不会和你客气。”又望了一眼朱丹,等她发话。 朱丹捏着他的手,踌躇道:“泠小姐,同我们一起吧?” 泠心蕊和宋太太同时一怔,泠心蕊正中下怀道:“那宋太太你忙,我和他们上去凑一桌。” 宋太太一副看戏的表情讪笑道:“恕我招待不周,二楼梅厢,几位自便。” 大厅里坐了好几桌的警察,都是宋启睿的手下,有些客人因新店开张想要进来凑个热闹,刚踏进门槛,被一屋子的警察吓得掉头就跑。 大家望着落荒而逃的背影便笑,“这小子肯定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另有一巡警开玩笑道:“要我看咱们直接在宋太太这儿守着就行,你瞧瞧一个个不打自招,就差把犯人两个字烙在脸上!” 嬉笑吵闹中,三人径直上了二楼包厢坐下。 跑堂的撩开门帘进来斟茶,因第一天上班而过分热情的听候客人点菜。三人都有些心不在焉的,两位女士更是不拿主意,问吃什么只道:“随便。”“都行。” 越珒思忖着对那跑堂说道:“将你们店里的招牌菜都上一份。” 朱丹低头饮着茶,余光瞥见泠心蕊拿起筷子放在茶杯里涮着,顿时抬起脸来,她喉咙浅,吃喝时看不得倒胃口的画面。于是强忍着咽下嘴里的茶水,仿佛饮下了她的洗筷子水,胃里顿时不适。 那跑堂的见状连忙解释道:“客官放心,咱们店里的筷子茶碗都是洗干净的,不信你用纸一擦便知。”说完替她换了一杯新的茶水之后退了出去。 越珒宽慰道:“新开的餐馆是最干净的。” 泠心蕊把筷子架在碟子上沥水,冷笑着说:“你怎么能用新旧断定一家餐馆的卫生状况呢?”
第九十四章 朱丹听着她说话觉得非常匪夷所思。 上次她在宋太太家瞥见过她的背影,此后就着那副背影幻想出了许多副适宜的面孔,连性格声音说话的语气也都一同遐想出来,仿佛她一转脸,就该是她想象的那副尊容。 可眼前的泠心蕊是她从未想到过的一个样子,是认错了人之后的失望和震惊。 朱丹摩挲着手里的茶杯,微笑着说:“泠小姐这话也有几分道理, 不过老话也说,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泠心蕊这才笑着转过脸去看她,她忽而想到十年前的自己,没有什么是比年轻更叫人嫉妒的事情。 年轻意味着无限的希望。 她现在对未来反而没了憧憬,开始追忆过往。 等菜的间隙,三人只是各自低头想着心事,或抬头看看包厢里的装饰,间或嗑几粒瓜子,饮几口热茶,静得能听到外头嗡嗡的谈话声。 待菜品一一端上,泠心蕊欠身夹了一块叉烧肉到越珒的碟子里,旁若无人似的用着从前的口吻对他说道:“我记得你爱吃烤方的。” 朱丹带着怨气紧跟着夹了一块鱼头给他。 泠心蕊忙不迭阻拦道:“嗳,越珒他从来不吃鱼头!”说着连忙起身要夹到自己碗里,却被他一筷子护着鱼头。 泠心蕊忙不迭阻拦道:“嗳,越珒他从来不吃鱼头!”说着连忙起身要夹到自己碗里,却被他一筷子护着鱼头。 “从前是不吃的,但现在也吃了。”说着便凑近碗边咬了一口,咬完才意识到是鱼的嘴唇,那鱼豁了嘴,正幽怨地凝视着他。 泠心蕊苦笑着跌坐回椅子上,望着他生硬的啃着鱼头,也不知是心疼他还是在心疼自己,她的幻想正被他一口一口的啃灭,化作一桌的残骸。 朱丹怔住了,把帕子递了过去,愧疚道:“别吃了,喝点茶水漱漱口。” 他却朝她微笑,仿佛叫她不必担心。 “味道不错的。”他笑着说,却下意识用茶水“呱呱”漱口。 朱丹望着他道:“宋人说过,一恨鲥鱼多骨,二恨金桔太酸,三恨蕙菜性冷,四恨海棠无香。” 他一想,补充道:“五恨朱丹学画。” 她刚浅尝一口鲥鱼肉,险些卡住,恨恨的看着他笑。 泠心蕊数着碗里的米饭,一粒一粒的送进嘴里,这米饭却像是馊掉了,一股子醋酸味。 汤也是凉的,喝到胃里叫人直打寒颤。 可是泠心蕊不甘,尽管她知道自己是无望的,可越是无望,便越是期望。 宋太太端着一盘甜点进来致歉:“哎唷,实在是忙得我晕头转向,底下这些打杂的顶会偷懒,手又笨,我得时时刻刻盯着他们才行。” 三人笑笑,表示理解。 宋太太又道:“我从老家请的厨师,正宗的淮扬菜,味道还合口吧?”刚说完,扫见桌上的一盘清蒸鲥鱼不见鱼首,一寻觅见其残骸堆在白碟中,惊道:“别人吃鱼都是先吃鱼身,伊拉倒好,先把鱼头挑了。” 越珒难为情道:“我好这一口。” 宋太太眼珠子陡然睁大,“原来顾先生你好这一口,你也不早说。” 于是又追点了一道拆烩鲢鱼头。 奶白的鱼头汤端上桌,宋太太亲自替他盛了一碗,殷勤道:“准保鲜掉下巴。”接着又替另外两位女士各盛一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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