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月一窘,她可不能告诉琥珀,这些都是因为姑娘要带她出趟远门。 就她们主仆两个人,她得学会和姑娘闲话,不然这一路姑娘得多无趣! 身后两个婢子絮絮叨叨,偶尔听清楚她们说的一两句,安秋鹜嘴角就不自觉地往上翘。 她没有不欢喜,只是心头装了事想一个人静静。 朝堂上的确发生了许多事。 内阁那几位当真提议与鞑靼和谈,理由也很充分,国库空虚。 祖父说起时吹胡子瞪眼就差当面啐蒲明一口。 永宁朝到靖康帝这已经积重难返,积弊繁多,只是用国库空虚这样的借口未免有些不上算。 就是安秋鹜一个闺阁女子都能想明白的事。 钱在权力面前有时候反而不是一件难事。 水至清则无鱼,更何况皇帝一手把权力放给了内阁。朝中一层层查下去有多少蛀虫,怕是一棒打下去能打倒一片。江南江浙两淮富庶之地,朝中有多少官吏不是置办房产就是养着几个名伶美妾,更有甚者养着几房扬州瘦马。 她做屏凡时混迹市井,出入各府后院多少都听过也见过。 果然,怀王防着内阁这一手,当堂就要拿出许多贪官污吏的账册来。十年不上朝的朝堂俨然就要变成公开处刑的‘刑场’。 人人自危,西北战事反倒不是头等要紧的事,如何撇清自己身上这些腌臜事才成了诸位官员的心头大事。 安秋鹜初听时觉得荒谬可笑,现在想来只为西北死在敌人屠刀下的百姓感到不值! 她为了魏家才成了屏凡,行医这几年也不乏救过些京中高官的女眷。绫罗绸缎织就的富贵窝不知坑害了多少百姓的血汗。 她垂眼看向握着灯仗的双手,头一次有些厌弃,厌弃这双手救了些不值当救的人。 所以父亲入太医院被人戳着脊梁骨骂‘数典忘祖’‘附庸权势’也是因为这吗? 安秋鹜头一次对这些言论起了疑惑。 她自嘲自己真是疯了!也像皎月一样胡思乱想起来。 祖父说怀王的目的当然不在此,不过是手里捏住筹码好与内阁有商量的余地。 果然,有官员正义凛然地出声山河寸土不让,要让这些敢染指永宁疆土的敌寇尝尝血的味道,要把他们打回老家去。 父亲说这就叫大势,大势所趋的大势。 一个官员站出来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直到六部和内阁有大半人支持起兵戈,蒲明几人只能灰头土脸的同意。 靖康帝虽然喜好修道,好歹拎得清江山固在他的大崇殿才能固在,他的皇权威仪才能固在。 于是下了旨意,命昭毅将军穆晋安速速领西北军入秋山道破敌,再命诚阳侯安虎世子爷安启辙为督军率京师三营押送粮草辎重。 而主帅则是司礼监太监洪堡。 安秋鹜以为自己听错了。 但祖父与父亲神色凝重,她便知晓此事怕是没有转圜的余地。 二伯说,内阁与司礼监关系匪浅。 皇帝这是既放心诚阳侯府又防着诚阳侯府。 祖父没说话,但是安秋鹜明白。 她怎么会不明白呢! 从看见祖父见了偷偷回京的赫廷,与怀王即将结为姻亲的太师府不断撮合侯府与将军府的婚事,再到发现赫廷就是昭毅将军穆晋安。 那一刻,她便知晓,她将是这场权位交易之中最重要的一环也是最关键的一环。 所以,外面传她的闲言碎语时她非但不担心,还让皎月找了说书先生推波助澜。 她庆幸也惆怅。 不管魏家背后到底有何隐情,说破天也是宫里那位下的旨意。要想正名就要像怀王今日在朝堂上拿捏那些官员一样,手中有了筹码才会有转机。 而她只有闯入这场交易的漩涡中,才有一搏的机会! 她在赌,赌祖父的眼光,赌怀王的手段,更在赌穆晋安的决心。 她与他殊途同归! 前院灯火比平日里都亮,军情紧急,三日后安虎父子就要出发前往西北。 仆从们连日连夜赶制衣物,准备自家主子出门所用器物。 安秋鹜把手中的灯盏往秋霜阁灯台上一挂,回房中收拾自己的东西去了。 西北之行,得再提前些! ----
第52章 听话 ===== 大军出征, 督军还是诚阳侯这样的勋贵,京都的街坊茶市又热闹起来。 前些天还在议论纷纷将军府与侯府联姻的事这些天倒销声匿迹,没什么人在意。这倒也是, 太平盛世时这些可以当作闲来无事的谈资,如今鞑靼都攻破永宁朝的边关谁还有闲心去管这些勋贵谁和谁联姻! 香茗居是京都有名的茶楼。 堂下的说书人醒木一响折扇一开, 从他嘴里讲出来的逸闻杂事可以让人捧着茶盏嗑着瓜子听上一整天。 “要说这西北秋山道, 那可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关,更有那银袍小将持方天画戟坐镇关门...” 讲一回, 四下围坐的客官便齐声喝彩。 二楼是个回字形的长廊, 长廊一侧分布着大大小小的雅间。有人推门而出朝着堂下高台上坐着的说书人扔下几块银锭, 鼓掌喝彩道:“说得好!就照着这么说!” 那是个着褐色夹袄的仆人。 说书人见他出手大方, 喜笑颜开地朝上一拱手,接着滔滔不绝。 仆人扔下银锭转身进了身后的厢房,房中临窗坐着两人,年纪尚轻的这人挽着袖子正冲点茶汤,茶盏在他的手中浮起一层淡青色的茶面。 他双手捧着茶盏往对面那人面前一递:“义父, 喝茶。” 男子声音冷淡, 听不出其中什么情绪。 被唤坐义父的人手指点着面前的几案, 愣是让那盏茶举了片刻才缓慢伸手接过, 他低头啜饮,唇齿间流转, 半晌才开口:“茶是好茶, 你的手艺却大不如前。” 年轻人如玉的面庞依旧冷淡,手却不停重新拿起茶筅和茶盏想再冲点一盏。 对面之人戴了半张面具看不清面容, 没有出声阻止也没有说好, 只起身立在窗前看着楼下来往的行人。 香茗居位置极好, 毗邻万福街和正德街交汇之处, 楼下来往不是坊市的商贩就是达官贵人,熙熙攘攘热闹不绝。 “再过两日,安虎就要遵圣旨打马从长街而过,到时候我就站在这楼上,看看这位修道多年的老侯爷是否风采依旧!”他说得极为自然,举起右手一挥仿佛已经在作别,“无期,太医院我已经打过招呼了,那日你是跟着军医的队伍呢?还是驱马于世子爷身后?” 不待严无期说话,他又接着道:“就跟着诚阳侯父子吧。像你这么年轻的正五品官员可不能和那些大老粗为伍。不过,你得帮义父盯着他们,也要帮你洪堡爷爷盯着他们,盯着这父子二人是如何与怀王往来又是如何与穆晋安狼狈为奸!” 严无期手里的茶筅挥出了残影,与茶盏杯壁却没有发出一丝声响,“义父,侯府与将军府结为姻亲不正是你想看到的结果。况且这门亲事,宫里也并没有说什么,就算这翁婿亲近也是人之常情。” 那人不以为然,“非也非也,宫里不说什么不代表什么想法都没有,你没看见洪堡如今正洋洋得意,一个没根的内侍当了三军统帅,真以为自己可以平步青云了!” 这人两次提起洪堡,严无期手里的茶筅挥得更快了,仿佛要甩断手腕。 那人回头瞧他一眼,嗤笑道:“是了,我倒忘了你不喜我提他。想必被他压在身下的滋味不好受吧!” “哐当!”茶盏从手中脱落,砸在地上发出清脆响声。一直呆立在身后的仆从忙走过来收拾。 严无期眼中的厌恶就如他人一样,冰冷死寂。 他嘴唇泛白,玉色的面容蒙上一层寒霜。 他抖着手重新拿过一只茶盏,这一次茶筅刮在杯壁上,声音刺耳杂乱。 那人无声地勾了勾唇,“无期,你什么都一点就通,唯独喜怒不形于色这一点永远都学不会。” 严无期没有抬头,他视线专注在茶盏中,“义父是无期的再生父母,无期在您面前不需要喜怒不形于色。” 一个人若真的能做到此便不能被人轻易窥探到内心的想法,这样的人极不容易被掌控。 那人的笑意更深了,“也好,你又不上朝奏事的确不需要这种本事。” 他按住严无期手中的杯盏,轻轻地端起放在鼻子下一嗅,“跟着他们去吧,去看看西北如今的惨状,西北军是如何地骁勇,再看看那没根的东西离了京都离了大崇殿又是如何犯蠢的。” 他唇边始终含着笑意,仿佛只是好友相聚聊的正欢。 “再去找找魏乙所著的那本《金针要术》。” 严无期终于抬起头目光深幽,“我们要找的东西真的在西北吗?” 那人撩起衣摆坐了下来,“当然。不是你告诉侯府二姑娘金针之术出现在西北军中,如今怎么自己倒起了疑惑。” 严无期紧紧盯着他,“我只是不明白。” “不明白义父为何一定要我接近二姑娘,还要我在她面前展露金针之术,更要我透露这方法乃是在西北军中所得。义父就那么笃定她会去西北吗?她只是侯府贵女,又如何跋山涉水走这么远。” “况且,她若是去西北又是为了何事?难道也是听信外界对昭毅将军的传言,想去看看自己这位未婚夫到底生的如何丑陋!” 他妄图从面具背后露出的双眼看清他真正的想法,奈何一切都是徒劳,那人神色无波,让人看不透。 只是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严无期低下头,“还望义父指点一二。” 那人轻轻地笑,“你说你在黑市遇见位女医者,这位女医者所著之物也是金针。你觉得她所筑之物与你所筑之物相比如何。” “她的更为精妙。” 那人点点头,“那你可有觉得这女医者似曾相识。” 严无期不知他何意,仔细搜寻脑海中所见过的女子并没有相符合的,“不曾。” “你说她年纪轻轻,如此绝妙的金针图纸又是从何而来呢?” “想是祖传或是名医传授。” 那人不赞同道:“这世上没有比魏家人更了解金针了。” 严无期一惊,“魏家还有人在世!” 那人讳莫如深,“不用如此惊讶,世上之事总会有意想不到的结果。” “你不是很想和她切磋医术嘛。如此,此趟西北之行必不会让你失望。” 严无期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不知她为何又扯到这位女医者身上去了,追问道:“医者本就救死扶伤,那晚我观她衣着简陋身边还跟着位会些功夫的女子料想不过是走南闯北的江湖女郎中。义父不过是想说她或许会去西北,这也不难猜测;如今西北战事骤起,伤患一多正是有利可图的好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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