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月缩在最靠外的一角,捂住耳朵闭上眼睛假装什么都没看见也没听见。 车厢内很静,只有安秋鹜越说越小的声音慢慢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马车颠簸,天光也伴着这种不快不慢的节奏透进几许参差不齐的光束。 光影明灭间,地上女子那张芙蓉面渐渐与另一张俊朗的脸重合,似远山迷雾缓缓掀开的一角,露出其后灿烂却危险的景象。 其实说出那些话后,安启辙已经有些后悔了。 就像父亲说得那样,世间许多事早就冥冥中注定好了。 不管当年玄元观外那个小女孩是何身份,注定与他夫妻二人有一份天注定的缘分,只是这个小女孩恰好是魏家的遗孤罢了。 他心中叹息,眼中露出慈爱之色,轻轻拍了拍身旁的空位,“起来吧,你身子还没大好,车板上凉,坐久了不利于身体恢复,你母亲要是看见你这身伤,怕是要心疼死。” 安秋鹜也不倔,见父亲放缓了姿态便乖乖地坐了过去。 “父亲...” 她试探着去拉他的衣袖,皓腕上露出那截暖玉镯,安启辙余光瞥见,心里嘀咕两声孽缘。 儿女债呀! 他怜爱地拍了拍自家闺女的手背,“父亲刚才一时情急,那些话别忘心里去。你不是好奇父亲为何如此急切地回京都嘛,不是侯府出了什么事,但与你母亲倒也不是全无干系。” 他犹豫片刻还是说出实情,“不知为何,穆晋安写下的退婚书竟然寄到了侯府,你母亲看后勃然大怒,她一时气不过把事情捅进了宫里,不过就是想让宫里出口气,结果皇后那轻拿轻放,三言两语揭了过去,还暗示这桩婚约不可轻易有变动,你母亲谨慎便把经过和退婚书一同给我寄了过来。” “啊!” 安秋鹜露出惊异的表情,嘴角却有些止不住的狂跳。 安启辙把她的反应看在眼里,接着道:“我知道后,确实生气,我与你母亲一辈子恩恩爱爱,从未见过如此荒唐事,更没见过这种刚订下婚约就开始写退婚书的促狭鬼。”见安秋鹜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他,他急忙解释,“当然,我知道他是当初不知道你的身份,又割舍不了真情才写下的东西,算算日子怕是他跌落山崖消失那段世间不知被谁寄出去的,也不算他的本意,但我还是瞧不惯。” “你们身在其中,看不透,你父亲我算是旁观者却是看得清楚,当初订婚时就想过若是以后你二人确实没有缘分的话,解除婚约也算不得什么,但绝不可能是现在,更不会允许解除婚约是因为他穆晋安早就有了心仪之人,若是传扬出去,会对你的声誉和脸面有很大的不利。” “啊?” 安秋鹜有些不大明白。 安启辙恨铁不成钢地戳了戳她的额头,“你呀你呀,光想着替魏家伸冤的事,完全不在意自己作为闺阁女子的声誉!” “因为从始至终与穆晋安两情相悦的人都是你,所以你觉得这纸退婚书也无伤大雅,反而还会暗自窃喜他竟然能为了一个毫无根基的女医者去退了侯府的婚约,可你换个角度想,若安秋鹜与屏凡并不是一个人,他明明早就有了心悦的女子却还是为了利益之事不对任何人提及,更是不顾这份真情还是定下了这桩婚约,先不说会不会辜负女医者的这份情,就是以后真的退了婚事,天下哪有不漏风的墙,早晚有一天会有人知道其中曲折,再拿此事做文章,堂堂侯府素有贤明的二姑娘竟比不上一个闯荡市井的女医者,到那时,秋鹜,你又该如何自处呢?” “啊!!!” 她恍然大悟般掩住唇。 这番道理,她还真没想过。 安启辙无奈地摇头。 父母之爱子,必事事为子女思虑周全。 他不过不想让自己的女儿吃亏罢了,尽管这亏因为种种机缘巧合并不会成真。 “所以...父亲是为这事生气。” 她迟疑,尔后心窝漫上让人安心的暖意,“父亲别气,等他回了京都,你尽管拿出侯府的威严来,狠狠的罚他,女儿必不会阻拦。” 她又变成那个依偎在父亲面前的乖女儿,“您先消消气,为这事不值当!” 安启辙勉强挤出一丝欣慰的笑来。 —— 因为早出发一日,出了西北俱是坦途,初春时节天气也暖和不少,安秋鹜一行人走得很快,比预计到京都的日子还早了两日。 马车进了城门径直回了侯府,刚进了二门便见乌泱泱的一群人簇拥着一个衣着华丽的贵妇人等在门前。 安启辙一扫连日奔波的辛劳,忙迎着妇人而去,不顾在场的下人紧紧握住谢漪澜的手。 他们少年夫妻,从未分别这么久过,一时相对泪眼,顷刻便要互诉衷肠,只是良好的修养到底还是约束着二人的行径。 谢漪澜暗自捏了捏安启辙的掌心,放开他的手往后看去。 “秋鹜,过来!” 知道躲不过,安秋鹜只得慢吞吞地挪过去,胆怯地喊道:“母亲。” ----
第100章 魏筱 ====== 掌风从面前拂过带起两鬓垂下的几缕头发, 她下意识地闭眼身子却一动不动地杵在原地,安秋鹜不准备躲。 预料的一巴掌没有落在脸上,她悄悄地睁开眼看, “母亲,我就知道你舍不得...啊, 痛痛痛, 母亲你轻点!” 谢漪澜捏着她的耳朵,平日里温和的面容也生动地跃上几许愠怒, “我不是舍不得, 我是怕打疼了我的手, 我的秋鹜是不会如此惹母亲生气的。” 说着拽着她的耳朵就往后院去, 连一旁的安启辙都不理会。 “王嬷嬷,去请家法来!”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敢动,只是眼风一个劲地往安启辙那边看。 毕竟是府里金尊玉贵养大的姑娘,从小到大哪里动过家法,世子妃虽对姑娘有些严苛平日里也不过雷声大雨点小, 如今世子爷回来了, 自然更不会动真格。 “都看着我干什么!” “怎么, 世子妃不过休息一段时间没有打理府里的庶务, 你们便连主子的话都不听了!” 下人们一呆,还是王嬷嬷反应迅速, 俯身行礼招手示意身后的下人和她走, 众人方才齐齐告退,各自做事去了。 —— 万芳堂里好一阵热闹, 连散值回家的安煜和下学归来的安允都惊动了, 知道请了家法兄弟俩一同过来给妹妹求情。 家法最终没有执行, 倒不是谢漪澜软了心肠, 而是太师府来了人。 过来的是宁夫人身边的大丫头,她把手中的拜帖递过来,躬身道:“见过世子妃,婢子此次前来是为了两日后姑娘出阁的事,夫人说,您是看着咱家姑娘长大的,自幼的情分说是姑娘的半个母亲也不为过,这次还要烦请世子妃再奔波一回,在姑娘出阁那天做一回全福人。” 看着大红色的帖子,谢漪澜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安启辙,并没有立马接过来。 全福人这事之前宁静也给她说过,只是她没有答应,一则她虽儿女双全,但大长公主这个婆母过世的早公爹诚阳侯又常年在玄元观修道,虽身份尊贵但比她更适合的人也不是没有,儿女婚事是大事,得需要一个福气深厚的人;二则,当时那场生日宴上,她对宁静那些刻意的举动还是有些芥蒂,好友一场,为了夫家的利益与筹谋这份情谊也不过如此。 她没有动,一旁的王嬷嬷自然知晓自家主子的心思,便笑着倒过一杯茶递了过去,“姑娘跑一趟辛苦了,先饮一杯茶歇歇。” 说着旁边两个年轻的小丫鬟堆着笑意去扶她坐下。 王嬷嬷是谢漪澜身边的贴身嬷嬷,不能轻易开罪,那婢子只得把手中的东西放到一旁,接过王嬷嬷手中的茶盏,“有劳嬷嬷了。” 她心不在焉地拂着盏子里的茶沫,眼睛却只往上首看,见世子妃并无半点点头的意思,不觉有些心急。 出门前夫人可是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让世子妃答应。 “世子爷,世子妃,咱家姑娘时常惦记着二姑娘,那日我还听姑娘身边的几个姐妹说,算着二姑娘的年纪明年就要行及笄礼,姑娘早早就开始在准备礼物,就等着那时亲自过来观礼,姑娘待二姑娘就如嫡亲的姊妹一般。世子妃,您...” “说起来,嘉懿这孩子也是本世子看着长大的,如今要成婚了又是嫁入皇家,论起辈分她还得跟着怀王叫我一声表叔,小辈既然来请,又是全福人这种喜事,哪有推脱之理。” 说着,安启辙示意王嬷嬷接过帖子,“这事,诚阳侯府允了!” 谢漪澜微微蹙眉,略带不解地看了自己夫君一眼,不过依照旧理,递帖子的人不在意那些细节,她们这样的人家又怎会为了那点小事当真生出隔阂,就算心里有什么明面上也不能做的太过分。 她点头,示意王嬷嬷照做,摩挲着腕子上的绞丝玉镯,露出得体的笑来,“先前你家夫人与我说时,我只当是在与我说笑,这种事哪有口头上应答的,如今好了,帖子也递了,礼数也齐全,回去与你家夫人说,后日我必早早的登门,不负她所托。” 婢子大喜过望,连连躬身道谢。 等那盏茶水吃了大半,白芷亲自送她出去。 人一走,谢漪澜也收了笑意,她把膝上的汤婆子重重地往桌上一放,“说吧,这回又有什么算计?” 她虽不善于这些男人间的筹谋,但并不是什么都不懂。 宫里下了班师回朝的旨意,他作为督军自当与西北军一起回京,而不是带着秋鹜着急忙慌地赶回来,刚回府,太师府的人就找上门来,若说这中间没有什么她是不信的。 安启辙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躲开她的视线,“这话从何说起!” “怀王的婚事自有礼部和宫里操持,哪就巴巴地请我去做什么全福人,况且上次宁静那般算计秋鹜,目的不就是想撮合将军府与侯府这桩婚事,如今也如了他们愿,我不信宁静这个时候想起我与她的姊妹情谊来,她就算真有那点心,太师让她往东她敢往西吗?自是又打着什么主意!” 知道瞒不过她,安启辙只得禀退左右,让她附耳过来。 一阵耳语后,谢漪澜惊地睁大了眼,喃喃道:“怎会?我瞧着京都并无什么异样!” 安启辙摆手,不赞同道:“若是你都察觉到异样的话,宫里那位的情形可想而知,如今他身体欠安,大崇殿里里外外又换了个遍,便是切断了与外界的联系,先前我还有些诧异为何要命洪堡为帅,其后又大肆清洗大崇殿,如今看来,不过是知道自己的状况,提前动手罢了。只是...” 说着他目光忽地深远起来,谢漪澜听得入神,随口问道:“只是什么?” 安启辙抿着唇悠悠一叹,“只是,他还是低估了他那两个儿子,就算清洗整个大崇殿又能如何呢?该来的还是要来,要怪只能怪他眷恋那个位子太久,迟迟不肯下决断立下储君,一味弹压平衡,以为两王相争,便能双方制衡,却不知制衡久了便会适得其反,反而让那两位各自养出了天大的野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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